“長安來人了!”
豪強們得到了消息,自發集結起來,準備去城門外相迎。
“楊狗的末日到了。”林淺冷笑道。
孫賢和他並肩而行,面色微紅,“陛下和國丈一直在尋楊狗的把柄,此次咱們送去的便是天大的把柄,邀買人心。
別說是大唐,就算是在陳國,也得弄死了再說!”
“老夫的糧食啊!”林淺咬牙切齒的道:“今年家中的日子不好過,回頭抄沒楊狗家中,咱們也算是有功之臣,那邊沒說給些好處?”
孫賢笑的古怪,“來人說了,會給咱們好處,老夫拒絕了。”
“你瘋了!”林淺放低聲音,“這是大好機會啊!你……你別告訴老夫,你對陛下忠心耿耿,願意爲了大唐奮不顧身。”
孫賢笑道:“要什麼好處?等新節度使來了,首要是清洗北疆官場和軍中。到時候需要多少新人?咱們的子弟對陛下忠心耿耿,不用他們,用誰?”
林淺指指他,“還是你目光長遠。”
一行人到了城外,田曉等人正在棚子裡歇息等候。
城外的棚子是爲商旅準備的,遮陽擋雨。
此刻田曉等人進去,其他人盡數被驅趕。
“見過田學士。”
桃縣的豪強不少,今日來的整齊,就是想給皇帝的近臣一個深刻的印象。
也是站隊!
田曉和顏悅色的和他們交談,一句不提自己此行的任務,也一句不問北疆的情況。
情況,鏡臺的人早就送來了。
他的親切只是給楊玄壓力。
看看,豪強都站在了陛下這邊!
豪強掌握田地和人口,他們一旦集體站在這邊,楊玄就顯得格外孤單。
還有軍隊!
田曉心中微動,剛想問話,孫賢問道:“楊副使沒有出迎嗎?”
田曉微微搖頭,“還未至。”
林淺嘆息,“那人,跋扈啊!”
“我在陛下身邊數年,說實話,見過跋扈的。”田曉微笑,他知曉,自己此刻需要表態,給這些人信心,“但,那些幾乎都是死人。”
“嗬嗬嗬!”
衆人不禁輕笑。
連笑都不敢大聲,這裡還是大唐的疆域嗎?
田曉饒有興致的想着,楊玄究竟是如何收拾這些豪強,讓他們竟然如此謹慎。
這時派去見楊玄的官員小跑出來。
天氣還熱,官員滿頭大汗,面色通紅。
“跋扈!跋扈!”
官員氣咻咻的進了棚子,“田學士再也想不到了,下官去見楊玄,說田學士奉陛下之命前來,按理他就該起身,馬上出迎纔是,可他……”
事兒,不對!
田曉不動神色的道:“他說了什麼?”
數百人齊齊看向官員。
官員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他說,他說……讓田學士自己來。”
“大膽之極!”
“田學士代表陛下而來,他竟敢輕蔑如此!”
“果然是跋扈,難怪在長安人人喊打!”
“此事不可忍,學士,當進城呵斥!”
“……”
田曉乾咳一聲,等安靜下來後,說道:“此人,好大的面子!”
“誰說不是呢?”
陰氣濃郁的老怪物王思緩緩起身,“主辱臣死,此人羞辱陛下,還等什麼?進城,咱倒是要看,這天,是誰的天!”
身邊的老怪物常華慢條斯理的喝着茶水,擡眸,陰惻惻的道:“這天,是陛下的天!誰敢在北疆一手遮天,誰便是陛下的敵人。
陛下的敵人,天不誅,咱誅!”
豪強們起身,避在一邊。
“要見血了。”林淺興奮的道。
“看着,別亂動!”孫賢輕聲道:“若是要見血,那咱們就離遠些。”
“爲何?”林淺想去表忠心,順帶打太平拳。
“免得血濺到自己身上。”孫賢說道:“楊狗一旦鋌而走險,他身邊那數十大漢兇悍無比,加之王老二等人,這數百人能否壓制他尚且兩說。”
“這話,在理!”林淺覺得這個親家找的太對了。
“等這邊勝券在握了,咱們再上。”
“若是說咱們看熱鬧,沒幫忙……”
“咱們不是不幫忙,而是怕添亂!記住了,沒好處的事,就算是陛下來了,咱們也是看着。這纔是咱們豪強立身之本!”
“精闢!”
田曉帶着人進了城。
玄學的新山門工地上,寧雅韻坐在高處,膝上擺着自己的琴。琴聲悠悠,聽的正在監工的安紫雨昏昏欲睡,只想一把火燒掉那把破琴。
包冬急匆匆的跑來,“掌教!掌教!”
“淡定!”
寧雅韻伸手按住琴絃。
包冬近前,“掌教,長安那邊來人了。”
“多少人?”
“數百,爲首的是皇帝的寵臣,翰林學士田曉。還有鏡臺的好手和宮中的老怪物,就是上次楚荷那等老怪物,此次來了兩個。”
寧雅韻默然。
安紫雨過來,包冬複述了一遍。
安紫雨惱火的道:“這是要緝拿子泰還是怎地?掌教,說話!”
包冬點頭,“可不是,看着氣勢洶洶的。”
“子泰怎麼說。”安紫雨問道。
“田曉令人進城,讓子泰出城相迎,子泰讓他自己來。”
“客氣了些!”安紫雨說道:“若是換了我,定然讓他滾!”
包冬送上彩虹屁,“司業威武!”
“那是皇帝的人。”寧雅韻沉思完畢。
安紫雨問道,“掌教可想出了法子?”
“老夫方纔是在想曲子。”
安紫雨目露兇光,“老孃的火摺子沒在,否則此刻便一把火燒了你的破琴!”
寧雅韻淡淡的道:“子泰前日派人來傳信,說,風雨欲來。這便來了。”
“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寧雅韻!”
“老夫上次殺了楚荷,便和皇帝再無和解的可能。否則,你以爲老夫願意搬來桃縣……臨安雖說不及桃縣大,可清靜啊!”
寧雅韻輕撫了一下琴絃,神色從容,“不過,殺了就殺了,殺了楚荷,老夫念頭通達,多年的瓶頸也裂開了口子。”
安紫雨說道:“子泰那邊怕是危險。”
“你以爲,子泰是一隻無害的羊?”寧雅韻笑笑,“以老夫對他的瞭解,此次這一切,弄不好就是他弄出來的。”
“不會吧!”安紫雨一直覺得楊玄是個好少年。
“呵呵!”寧雅韻笑了笑,“你問問包冬。”
包冬這陣子幾乎沒回過玄學,一直在爲楊玄奔忙,聞言他說道:“弟子這陣子忙着過問農耕之事……”
寧雅韻看着他,“若非知曉你的秉性,老夫幾乎都信了。”
安紫雨問道:“子泰是什麼打算?”
寧雅韻指指包冬。
呵呵……包冬尬笑道:“子泰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對大唐忠心耿耿,不怕誹謗。”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一臉委屈的模樣,老夫覺着,此次他能躲過一劫。”
寧雅韻起身,“老夫出去看看。對了,讓咱們的人手別偷懶,這幾日,少外出。”
寧雅韻揹着琴,就這麼晃晃悠悠的出了新山門工地。
出了大門,就見斜對面兩個乞丐。
其中一個乞丐見到寧雅韻後,馬上低聲,飛快給同伴說了什麼。
“趕緊去稟告,寧雅韻……寧雅韻……”
同伴緩緩擡頭,“寧雅韻怎麼了?”
寧雅韻就在二人身前,微笑道:“辛苦了。”
兩個乞丐目瞪口呆。
寧雅韻一路到了節度使府外面。
正好,田曉等人也來了。
這是一條長街。
寧雅韻在一頭,田曉等人在另一頭。
相距不到二十步,卻讓人覺着隔着萬水千山。
“寧雅韻!”
田曉眯着眼,“此人看似不爭,實則桀驁,多年來未曾參加大朝會。上次被趕出國子監,沒想到他卻帶着玄學來了北疆”
王思和常華上前。
“寧雅韻!”
尖利的聲音讓節度使府的門子覺得耳朵像是被針紮了一般,不禁捂住了耳朵。
不知何時,琴已經到了寧雅韻的手中。
他輕輕一撫。
仙翁仙翁……
門子鬆開手,面露鬆緩之色。
“寧掌教,久違了,嗬嗬嗬!”
常華笑的尖利。
寧雅韻指指他,“你那嗓子縮的厲害,該服藥了。”
常華笑了笑,“咱若是不肯呢?”
寧雅韻緩緩走來。
“老夫幫你捅一捅!可好?!”
他甩了甩麈尾。
常華和王思也緩緩走過去。
“給個面子,別在這裡鬧事!可好?”
門內,有人在好言好語的相勸。
常華冷笑,“咱若是不給呢?”
一人飛掠上了牆頭。
喝道:“桃縣城內禁止鬥毆!”
“這俊美的男人是誰?”鏡臺主事趙久舔舔嘴脣,“好有味道。”
“姜鶴兒,南周女子,如今在楊玄的身邊掌管文書。”方羽轍知曉他的毛病,“這是楊狗的禁臠,你可以去試試。不過,去之前可把東西給老夫代爲保管。”
“什麼東西?”
“你的傢伙事!”
趙久乾笑,“呵!女人!”
方羽轍說道:“看那兩個老怪物如何應對。”
常華擡頭看着姜鶴兒,“咱,就是想打一架呢?”
姜鶴兒舉手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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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
唰唰!
一個個弩手上牆,手中的弩弓對準了常華。
姜鶴兒巧笑倩兮,“你再說一遍?”
修爲再吊,一箭弄死!
常華臉頰微顫,“咱是宮中人……”
姜鶴兒冷笑,“退後!”
常華眯眼看着他,“咱……”
他突然往後退。
“退後退後退後……”姜鶴兒得理不饒人。
常華再退再退再退。
姜鶴兒目光轉動,盯住了王思。
“要不,你再往前走一步唄!”
王思的眼皮蹦跳了一下,緩緩往後退。
回到田曉的身邊後,田曉問道:“爲何後退?”
尋個藉口廢掉寧雅韻,後續事情就好辦了啊!
莫非,這兩個老怪物有名無實?
田曉的心一下就冷了半截。
剛退回來的常華說道:“那女子的眼神不對。”
“是不對。”王思說道:“分明就是在躍躍欲試,恨不能咱和她對着來。咱確信,她真敢令弩手放箭。”
田曉:“……”
寧雅韻搖搖頭,看了男裝的姜鶴兒一眼,“告訴子泰,老夫四處走走。”
寧雅韻就像是一條一年四季都在冬眠的烏梢蛇,可此刻一出動,便是王炸!
老夫想看看城中有多少牛鬼蛇神!
姜鶴兒拱手,“掌教仗義!”
這江湖兒女的做派,讓田曉相信了王思二人的話。
這個女人,確實是敢令人出手……想想弩箭的箭雨覆蓋之下,兩個老怪物會如何?
楊玄派這個女人來,這是想給我下馬威!
呵呵!
下馬威!
“進去!”
田曉轉身看着大門,“稍晚,令他召集官員將領,當着所有人的面,宣讀陛下的旨意,拿下他!我倒要看看,誰敢謀逆!”
衆人精神一振。
前方,一個老人帶着一個半大孩子,外加一個婦人,三人緩緩而行。
正好擋住了田曉等人的路。
“北疆人,都是這般沒眼力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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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沒了傢伙事,性情多偏激。加之方纔在姜鶴兒的手中吃癟受辱,王思的火氣已經衝到了天靈蓋。
鏡臺的老闆是皇帝,而宮中老怪物們就是鏡臺的爺……前方的鏡臺隨員喝道:“避讓!”
這就如同是另一個世界的官員一樣,出行有人舉着迴避的牌子,有人吆喝……一句話,官爺出門了,趕緊避開。
這叫做淨道。
老人擡頭,茫然,“憑什麼?”
隨員氣笑了,“老狗,避讓!”
鏡臺的人眼中只有皇帝和皇帝身邊的一夥人,在外面,他們就是爺!
在長安,不論官民,見到他們就沒有不避讓的。
長久的猖獗,讓他們不可一世。
老人指着他,“你罵誰老狗?”
“罵你怎地?”
老人臉色通紅,憋了半晌,“老夫……甘妮娘!”
隨員大怒,但還知曉分寸,就推攘了一把。
他發誓自己只是輕輕推了一把!
老人猛的彈了起來,就像是被人重重一拳打飛了一樣,倒飛出去,倒在地上。
身體還顫慄了幾下,隨後寂然不動。
孩子愣住了,驚恐的看着隨員,然後尖叫。
“阿耶!”
婦人衝過來,舉手就抽,隨員自然不肯,退後一步,手按刀柄,“再來耶耶弄死你!”
“你來,你來!”婦人逼過來,隨員拔出橫刀威脅,婦人突然倒下,雙手捂着小腹,鮮血緩緩在身下流淌……
“殺人了!”
“長安來人了,殺人了!”
隨員緩緩回身,茫然道:“小人發誓,沒捅到她!”
大堂裡,楊玄坐在上首。
下面文官站了兩排。
“長安來人了,目的是想弄死我。
這些年,想弄死我的人不少,從剛開始時的馬賊,三大部,潭州,北遼……現在到了長安。
可見我這人罪惡滔天。可仔細想來,我這些年做了什麼?”
楊玄右手握拳,探出大拇指,“滅三大部。”
他探出食指,“擊敗潭州!”
中指,“南征時大敗南周軍!”
無名指,“大敗林雅!”
最後探出尾指,“鄧州清洗豪強!”
“我,錯了嗎?”
衆人擡頭。
“我錯了嗎?”
楊玄拍了一下案几,“他們想看到一個衰敗的北疆,爲何?唯有衰敗的北疆纔會對長安的亂命言聽計從。”
亂命!!!
有人一個激靈。
擡頭,就見到劉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禁坐直了身體。
楊玄微笑,“我看史書,每每看到忠良被陷害時,怒不可遏,卻很好奇,爲何要陷害忠良?
想來想去不明白,好奇心作祟,徹夜難眠。
沒想到,今日此等事輪到了我的頭上。
正好,我的好奇心也剛好。
走,去見見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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