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大長公主喜歡的男人?”
赫連羅的開場白讓楊玄有些愕然,淡淡的道:“寧興那邊如何?”
赫連羅呵呵一笑,昂首挺胸,“你休想從我這裡打探到消息。”
“我並未想打探。”
楊玄招手,“老賊!”
“在!”老賊出來,看了赫連羅一眼,舔舔嘴脣,“多嫩的肉啊!”
楊玄說道:“拷打。”
赫連羅面色一變,“來吧!”
這年輕人不錯……楊玄撇開此事,起身出去。
宋震跟着他出來,“燕北城被攻破,赫連榮那邊騎虎難下。不過老夫以爲,他不會倉促出擊,必然會權衡利弊,看看我軍的人數,以及輜重補給……此人與寧興關係如何?”
“燕啊!”楊玄招手。
赫連燕上前,“赫連榮原先被打壓過,赫連春去了寧興爲皇太叔後,是他接手了潭州。他與赫連春有些交情。”
宋震眸色深邃,“赫連春如今的日子不好過,作爲他的心腹,赫連榮若是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表現,便是無能。
故而,老夫以爲,赫連榮會謹慎,仔細查探我軍的情況,這也是給寧興一個姿態,他很穩重。
若是敗北,非戰之罪……”
他擡頭,“三日內,不必擔心赫連榮出擊!”
噠噠噠!
斥候回來了。
“副使,潭州城城門緊閉。”
這不是要出擊的架勢。
楊玄看着宋震,就像是看着一塊肥肉。
恨不能宋震此刻納頭就拜,高呼拜見主公。
宋震揹着手,哼着走調的曲子,晃晃悠悠的走了。
韓紀站在楊玄身後,“郎君,此人大才,老夫以爲,該動手了。”
楊玄搖頭,“越是大才,越不可用那等見不得人的手段去坑他。否則一時屈服,終究會帶來隱患。”
韓紀出的主意是令人散播消息,說宋震已經暗自投靠了楊玄。
僞帝善猜忌,有此傳言,必然會暗恨宋震。如此,宋震若是不肯屈服,回鄉之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這是釜底抽薪。
斷其後路。
太狠了!
楊玄不是沒心動過,但最終還是否決了這個建議。
“可是覺着我有些優柔寡斷,婦人之仁?”
韓紀默然。
姜鶴兒出去轉悠,此刻回來了,一臉見鬼的表情。
“鶴兒這是怎麼了?”赫連燕笑道。
姜鶴兒說道:“郎君,方纔宋公尋我說話。”
“問了你什麼?”韓紀雙眸中精光一閃而逝。
老闆既然看重宋震,他這個謀士就該出手。
姜鶴兒說道:“宋震問,爲何桃縣沒流傳着他投靠郎君的消息。”
韓紀:“……”
楊玄:“……”
赫連燕:“……”
艹!
楊玄想捧腹大笑,“宋震當年乃是悍將,後來回京在兵部多年,也算是久經宦海的老將,咱們這點手段,他門清。他甚至在期待着……”
韓紀微笑,並未辯解,也未曾失落。
這個計謀是明槍,你就算是知曉了,也無法招架。
赫連燕說道:“郎君,宋震既然知曉,那麼,這是心動了?”
楊玄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求偶的男人,正衝着宋震這個美人兒展露雄性氣息……
艹!這個比喻太噁心人了。
“他對咱們有了好感。”
宋震在城中轉悠着。
多年的兵部生涯讓他習慣性的去觀察着那些將士。
是勁旅!
他負手緩緩而行。
想到了當年武皇的話。
——府兵乃是大唐的根基,府兵制敗,大唐必敗。
“陛下,府兵制,敗了。”
宋震止步,看着前方那些列隊巡街的將士。
腰桿筆直,神色堅毅。
“天下府兵多敗壞,可臣在北疆,卻看到了一支勁旅!”
他一路轉悠回去,赫連羅剛被拷打出來。
“此人什麼身份?”宋震問道。
押解他的軍士說:“北遼成國公。”
“成國公?”
宋震愕然,“解送長安,大功……罷了。”
他覺得自己想多了。
果然,楊玄知曉了赫連羅的身份後,壓根沒什麼驚喜。
“……寧興城中,如今三萬餘大軍,糧草頗多。”
“寧興那邊對赫連榮什麼態度?”楊玄接過姜鶴兒遞來的茶杯,對進來的宋震頷首。
赫連羅說道:“寧興那邊對他有些不滿,認爲他不但沒能牽制住陳州,反而帶累了寧興。”
上次赫連峰南征,潭州就沒幫上忙,大軍反而要顧忌陳州軍突襲潭州,於是在側翼準備了五千人馬策應。
可憐那五千人馬一直等到大軍潰敗,也沒等來陳州軍出動的消息。
陳州軍主力早已去了桃縣,作爲左翼擊敗了林雅,並率先發動反擊。
“先帝駕崩後,朝中忙碌着新帝登基,接着陛下和逆賊們鬥……
林雅等人說,先帝御駕親征時,潭州不但沒能牽制住陳州,反而需要大軍支援。
若是潭州能牽制陳州軍,那一戰,勝負未知。”
韓紀微笑,“林雅這是變相讚美郎君。”
宋震說道:“也是變相爲自己的失敗找藉口。”
老頭這話,說的有些不客氣啊!
更像是長輩的調侃。
楊玄莞爾。
然後說道:“繼續。”
赫連羅此刻看不到半點公子哥的驕橫,老老實實地道:“不過陛下力挺赫連榮,有人說,內州守將肖宏德丟失了南歸城,開天闢地啊!”
韓紀給宋震介紹:“北遼近些年第一次被人奪了城池並駐守,便是南歸城。”
大唐近些年開疆拓土也是南歸城。
宋震看了一眼衆人。
人人精神奮發。
一股子積極進取的氣息,令人不禁精神一振。
他看了楊玄一眼。
楊玄坐在上首,雙手隨意放在身側,神態從容。
一雙黝黑的眸子平靜的看着赫連羅。
“是。”
赫連羅在這雙幽深眸子的注視下,不禁打個寒顫,“皇帝用肖宏德反擊,於是林雅無顏繼續攻擊赫連榮。”
“只知曉內鬥,老夫看這個大遼,怕是要走下坡路了。”
宋震嘆道。
韓紀譏誚的道:“長安那位,好像也喜歡內鬥。不,是癡迷。”
“韓紀!”
楊玄喝道。
韓紀垂首,“老夫失言了。”
失言,卻不是請罪。
——老夫沒說錯!
桀驁啊!
宋震無力的放棄了爲皇帝說話……也沒法說。
一個整日躲在梨園裡玩女人,唱歌跳舞的皇帝,你怎麼爲他代言?
楊玄很滿意宋震的姿態,開口道:“留下赫連榮,這個局面再好不過了。”
赫連羅覺得赫連榮聽到楊玄這話,能被活活氣死。
宋震突然問道:“子泰你此行攻打潭州,不只是爲了草場吧?”
到了此刻,他對楊玄此行的戰略意圖生出了疑惑。
楊玄把手中的文書遞給姜鶴兒,“發出去。”,姜鶴兒接過文書,微微低頭告退,楊玄纔看着宋震說道:“內州奪一座城,潭州也得來一座吧!如此,林雅與赫連春旗鼓相當,正好鬥起來。”
宋震默然。
楊玄擺手,“帶下去。”
赫連羅突然喊道:“楊副使,我方纔什麼都沒聽見!”
“晚了!”
楊玄呵呵一笑,“帶走。”
聽到了他的戰略佈局,這人就別想再回去。
“副使。”有斥候回來了,“潭州城那邊派來了使者。”
“誰?”
“金澤。”
“老熟人啊!”
楊玄點頭。
韓紀走到了宋震身邊,輕聲道:“宋公以爲郎君的謀略如何?”
“這不是臣子的謀略。”宋震冷冷的道,“挑動北遼內部爭鬥,這是廟堂的手段。”
“那麼,宋公以爲如何?”
宋震默然片刻,“乾的真特孃的漂亮!”
韓紀不禁哈哈大笑。
金澤進來了。
行禮,仔細看了楊玄一眼。
時隔許久未見,楊玄看着越發的威嚴了,黝黑的雙眸只是掃了他一下,從容微笑,“來了。”
金澤頷首,“都劍拔弩張了,老夫就直說了來意。”
“我喜歡坦率的人。”楊玄說道。
“這是個好開頭。”金澤笑了笑,“聽聞楊副使麾下俘獲了一人,老夫來此,是想贖買。”
“成國公?”
楊玄揭穿了他想隱瞞赫連羅身份的嘴臉。
呵呵!
金澤沒想到楊玄這麼快就把那個蠢貨找到了,但想想赫連羅那跋扈的性子,又覺得再正常不過了。
“那麼,楊副使出個價吧!”
楊玄看着他,搖頭,“我喜歡坦率的人,拒絕人也會很坦率。不行!”
“爲何?”
金澤訝然,“成國公家不差錢,楊副使只管開價。”
這是公然鼓勵楊玄敲竹槓。
王老二咬着肉乾,兩眼放光的等待着老闆開口。
楊玄拿起水杯,“當時我能答應贖回俘虜,那是因爲我在陳州。而如今,我在桃縣。”
陳州刺史可以販賣戰俘。
但北疆之主,卻不能。
韓紀兩眼放光,“主公英明!”
艹!
看到宋震爲了主公這個稱呼而側目,楊玄想活剝了韓紀。
但他知曉,韓紀是故意的,就是在試探宋震。
若宋震一直把北疆當做是皇帝的玩物,那麼,即便他願意留下來,也只會成爲北疆內部矛盾的製造者。
韓紀啊!
聰明絕頂!
但,就是不知遮掩!
他不動神色的看了宋震一眼。
宋震默然。
到了北疆後,他一步步在接受一個現實。
北疆,漸漸不屬於皇帝。
金澤聽到了主公的稱呼,心中一驚,旋即搖頭。
北疆早已和長安鬧翻了,據聞都斷了往來,形同於國中之國。
楊玄年輕,這時候就裂土一方,十年後會如何?
十年後,興許就徹底鬧崩了,自立一國。
但,少了長安的掣肘,北疆會變成什麼樣?
想想楊玄接手北疆後的一系列手段,金澤突然呼吸一緊。
站在楊玄身後的林飛豹擡頭,“你的右手,放下來。”
金澤縮在右邊袖口中的手緩緩出來,手中竟然握着一柄短劍。
烏達出去,一巴掌抽的負責搜身的護衛臉頰高腫,“拿下!”
護衛跪下,“主人,小人該死!”
楊玄知曉,這是大意了,而大意的根源是輕敵。
金澤和楊玄打過幾次交道,在衆人的眼中,此人就是個文人,不足爲慮。
宋震心想這大概要行軍法了吧!
作爲主公的楊玄正好立威。
但楊玄卻沒動。
站在他身後的林飛豹說道:“杖責三十!下次再犯,斬!”
護衛衝着楊玄叩首,“多謝主人。”
宋震這才發現了林飛豹的特殊性。
這個大漢幾乎寸步不離楊玄,看似沉默寡言,可竟然能代表楊玄處置護衛。
這個身份之親密……連韓紀都比不上。
金澤被拿下了,他苦笑道:“老夫並無修爲,帶着短劍也只是自保。”
楊玄饒有興致的問道:“那你爲何想動手?”
金澤知曉不說實話過不去了,烏達在邊上盯着,只需楊玄冷哼一聲,就能弄死自己。
“副使成了北疆之主,老夫方纔想到副使執掌北疆以來的那些手段,淘汰兩萬老弱去屯田,讓北疆軍更爲精銳。
隨即奪取南歸城,內州再想襲擾北疆就難了,由此,百姓纔敢往北方屯田。
如今奪取了燕北城,加之鎮南部,這片草原就成了副使的囊中之物。”
金澤擡頭,第一次用敬佩的的目光看着楊玄。
“一方勢力強大靠什麼?其一軍隊,其二農桑。副使執掌北疆不足一年,便已着手這兩件事,且成效卓著。老夫……害怕了。”
宋震問道:“你害怕什麼?”
金澤嘆道:“寧興不少人都說,副使與長安徹底反目,這便是大遼的機會。
若是讓他們看到如今北疆的局面,知曉副使的謀略,怕是會把腸子都悔青了。
陛下和林雅會盡釋前嫌,聯手攻伐北疆,務必在副使強大之前覆滅北疆……否則。”
他緩緩跪下,面對北方,“陛下啊!再不動手,就晚了!”
兩行淚從臉頰滑落。
強大北疆軍,瘋狂開荒……
寧興認爲這是楊玄自保的手段,開荒是爲了活人。
兩場看似沒頭沒腦的攻伐,卻隱藏着更深的謀劃。
糧食,肉食,戰馬!
“若是老夫能迴歸潭州,第一件事便是建言,讓使君傾力……哪怕把潭州百姓全數編爲軍隊,全數戰死,也要把燕北城奪回來!”
否則,只需數年!
北疆將會強大到令寧興如坐鍼氈的地步。
宋震看了一眼楊玄。
金澤坦然道:“副使可以動手了。”
他提到了這些謀劃,就沒想過自己還能活着回去。
“回去吧!”
楊玄說道。
金澤狂喜,“多謝副使!多謝副使!老夫定然勸使君以和爲貴,以和爲貴!”
他爬起來,再度行禮,轉身就走。
楊玄喝了一口茶水,“還請掌教出手。”
一直坐在後面閉目養神的寧雅韻不見動作,人已經起來了。
金澤身體一震。
接着,寧雅韻飄到了他的身後,輕輕拍了他後腦勺一巴掌,隨即飄了回去。
坐下。
閉目養神。
這是……
宋震看看寧雅韻,再看金澤。
金澤回身。
雙眸呆呆的。
咧嘴一笑。
“死鬼,你好討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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