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 晴。
天光明亮,晴風徐徐,若不是我親自站在隱山看着這對峙的雙方人馬, 恐怕是不會聯想到在這樣晴朗溫和的天氣中, 有一場關乎帝國命運的戰役即將開始。
雖然黃紗教遞來的信箋上只說着是要請武林盟賜教, 但爲了保險起見, 我師弟南風和他哥哥南黎還是帶領軍隊把隱山圍了個遍, 又有青羽衛暗中關照,這是一場不戰便已知勝負的戰局。
不是我自誇,也並非是平白無故的自信, 只是因爲在武林盟之外,有老一輩的大俠像我師父之類的主動出馬, 願爲武林盟效犬馬之勞, 而之前在蜀山腳下出現過的神秘殺手組織“九月”也表示願與敵方一戰。
如此, 豈不是毫無懸念了?
而這場戰役也的確毫無懸念,沒了百里閣這個主力, 又比不上老字號毒門唐門,縱然他黃紗教又再大的本事,卻也是無力迴天。
兵戈相撞之後,因戰而起的漫天塵粒漸漸沉靜下來,一顆顆落在滿地屍首之上。遠處的天空中突然傳來幾聲悶雷, 如同猛虎的嘶吼低鳴。忽而一道白光閃過, 又一聲巨響自天幕傳來, 瓢潑大雨毫無預兆的落下, 所有人都被淋在雨中, 所有人都沒有躲避,所有人都在等着這最後的結局。
我站在整個隊伍的前端, 看着蕭歸寂墨發騰飛,手持三尺青峰,脣角微微斜翹着,臉上一片平靜,縱然後來發絲被大雨打落在肩頭,而秀挺的眉眼間絲毫沒有改變的情緒,卻越發襯出他的淡定。
三尺青峰劍逼在段蘭依的頸間,大雨聲沖刷着寂靜,蕭歸寂一手持劍,一手背在身後,目光淡淡的落在段蘭依的臉上,頓了一陣子,纔開口道:“段蘭依,你們敗了。”
越過層層雨幕,我看到段蘭依脣角一挑,接着一陣近乎癲狂的大笑聲,段蘭依身子顫抖着,卻不斷的發出駭人的笑聲,我聽得頭皮發麻,而蕭歸寂卻沒有絲毫的不耐煩,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的,他等着她笑完了,才又再一次開口道:“西樓故國赫連氏遺後,當年若非你們犯下大錯,□□皇帝又怎麼會那樣痛下下手?善惡之報皆有因果,段蘭依,把你背後的人說出來,或許,你死的還不至於會太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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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音還沒落下,一陣更爲癲狂的笑聲又伴着雨聲灑落在隱山之中,引得迴音陣陣,更是有了駭人的意味兒。
段蘭依冷笑着,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她呸了一聲,“真是笑話,既然我怎麼樣都逃不過一死,又何必拉上我的親人做陪同?”說着她突然朝着我這邊看了一眼,語氣冷凜卻帶着輕鬆,“謝蕭兩家又如何?我們赫連氏會生生世世永遠跟你們鬥下去的!想要粉碎我們的全部力量,就憑你們,還差得遠!就算我倒下了,還會有我的兄弟姊妹來接替,赫連氏一族,從被你們趕盡殺絕的那一日起,就是爲了復仇而存在!想要我們繳械投降?休想!”
聽了她的話,蕭歸寂脣邊泛起了淺淺的笑意,表情卻是冷的很,他手中青峰劍已經在段蘭依頸間劃出一道淺淺的傷痕,一小股鮮血和着雨水自她頸間流下,很快就染紅了她那淺色的衣裳。
而蕭歸寂卻依舊冷冷的看着她,冷冷開口,“我方纔不過是念在你在百里閣這半年多的情誼,想要給你一個機會,你當真以爲我沒有辦法查到你背後的人嗎?你以爲我青羽衛五千精兵是吃素的嗎?”
微微一頓,他目光移向山間某處,叫了一聲:“魚邡!”
似是從天而降一般,玄衣藍帶,帶着大斗蓬帽的勁衫侍衛出現我的視線中,同時出現的,還有他們手中揪着的兩個人,一個是個老太太,滿頭白髮、身材幹癟矮小,看上去幾乎有一百歲;另一個是個中老年人,頭髮也已經花白,大概也已經有六七十歲的樣子。
大雨稍歇,兩位老人顯然是方纔就淋了雨,此刻正瑟瑟抖着,我皺了皺眉,雖然我現在也有點抖吧,但是搞不懂蕭歸寂抓了兩個老人來是做什麼,正疑惑着,眼風裡卻瞥見段蘭依臉色大變。
“奶奶!爹!”耳邊突然響起段蘭依的驚呼聲,我看到她惡狠狠的瞪着蕭歸寂,幾乎是咬着牙的發出聲音,“蕭歸寂,你真是卑鄙!”
蕭歸寂卻輕笑了一聲,握劍的手力道卻似乎又增添了一些,又有一些猩紅順着段蘭依的衣襟流了下來。
“謝謝誇獎。”蕭歸寂挑着脣,眼中一片冷意,“我也不過是同你學的罷了,當年我的兒子和我的女人,你是怎麼對待的,今日悉數奉還。”又轉向那兩位老人,“赫連公主,你輸了。”
那兩位老人都垂着頭一言不發,而段蘭依臉色突然慘白了起來,她臉上終於露出了一些恐慌,聲音也是緊張不已,“你對愔愔做了什麼?”
愔愔?這名字略耳熟啊……我一邊聽着他們的對話,一邊在腦子中迅速搜索着,啊!是她!當年我曾在百里閣貢海分堂同隔壁七煙閣的小柳樹比過一次毒,也就是在那次比試中,謝二小姐玩毒的名聲才漸漸傳開,而同我比試的小柳樹,大名不就是段愔愔麼?
段蘭依……段愔愔……她們之間的關係是……
腦中靈光一閃,一切便就明瞭了,段暉是段蘭依的哥哥,又是小柳樹的哥哥,而從相貌和剛剛段蘭依那般緊張的程度看來,段蘭依似乎應該是小柳樹的姐姐。
微微笑了笑,蕭歸寂將背在身後的那隻手舉起來揮了一下,兵甲撞擊的咔咔聲響起,整個山澗中迅速的出現了手持兵鉞身着重甲的士兵將軍,將段蘭依交到我師弟南風和他哥哥南黎手中,蕭歸寂收了青峰劍,看了一眼段蘭依,他笑着,“我不是說過嗎?只是把你當年所做的事情,悉數奉還而已。”
說着轉過身,朝着我走了過來,完全不管他身後段蘭依再如何尖叫怨罵。
蕭歸寂走到我跟前,擡手撫上我一頭溼漉漉的頭髮,眉頭就皺了起來,褪下他原本就溼漉漉的外衣披在我完全溼透的衣服上,他伸手握住我的手,眉頭皺的更緊了一些,“冷不冷?”
其實在雨中站了這麼久,他的手也是冷的,卻還是比我的要溫和一些,感受着從他手上傳過來的暖意,我搖了搖頭,笑了笑,“還好。也不是太冷。”
他輕輕恩了一聲,卻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擡眼看向其他人,朗聲道:“辛苦各位了,今日之事,蕭某在此謝過各位。”微微一頓,他瞥了寧千亦曲超和鍾白煙三位堂主一眼,“今日之後,蕭某將退出江湖,再不是江湖武林中人,若是往日中有得罪各位的地方,還請海涵,也煩請各位轉告那些同蕭某有些仇怨的俠士,想要尋仇的,可以往帝京臨南候府去找我。”
“你瘋啦!”我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輕呼了一聲。他這番話,原本是要退出江湖用的,可他又添了後面那一句,什麼要尋仇的往帝京臨南侯府,這樣一來侯府還能得安寧嗎?這究竟是退出江湖還是重入江湖啊!
蕭歸寂卻只是笑了笑,沒有理會我的驚呼,只是擡手抱了抱拳,說了身爲一個武林中人的最後一句話,“蕭某同各位,在此別過,今後相見,我非武林中人,各位俠士掌門,請保重!”
說着又拔出那柄三尺青峰劍,隨着青光一閃。錚一聲,將劍擲出,劍身下落,正插在雨後溼潤的泥土中,青光收斂,煙雨濛濛間,一代青年俠士的江湖已經結束。
回身擁了我的肩,蕭歸寂帶着我一步步朝隱山山口走去,再沒有回頭看一眼那一大羣被他晾在身後的武林盟衆人和那一羣被扔下的百里閣衆。
走出許多步,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整齊的喊聲:“恭送閣主!”
我回身,便看到了令人吃驚的一幕,百里閣的白衣幫衆全部單膝跪在地上,捧着手中長劍朝着我們的方向,一動不動,像是一座羣雕。
我擡眼看着蕭歸寂,他臉上依舊沒有什麼情緒,只是擁着我一步步走的穩重而快速。
大約是我盯着他太久,他才張口嘆了一嘆,輕聲道:“長歌,我必須放棄他們,雖然我與阿倉關係不錯,但自古君王多疑,我不能因爲一時意氣而害得大家不得安寧。”
我哼哼了兩聲,別過頭去,“那你當初幹嘛要創建百里閣?”
他咦了一聲,語氣中有些奇怪,“你真的不知道?”
我偏過頭翻了個白眼,“我幹嘛要知……”
等等!我當年失憶的時候,白秋倉好像說過他建立百里閣是因爲……
啊,我最近記性怎麼這麼好呢,幹嘛要突然想起來這個原因呢?
嚥了咽口水,我垂死掙扎了一下,“那還要怨我了?因爲也不是我要你創建的啊,明明是你自己貪玩,還要怪到我頭上!”
蕭歸寂腳步頓了頓,瞅了我半天,啊了一聲,一邊點着頭,一邊又繼續擁着我往前走着,“啊對,是我貪玩。”
我得意的笑了,“沒錯就是這樣的!”
他點着頭,“恩,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