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打鬥的動靜不大,卻免不了驚動近處閣內的弟子,不消十招,在附近做事的白袍弟子便被驚了過來,但估計白秋倉他們也都是認得的,所以只是持了兵刃圍在一旁看熱鬧,並不曾出手相助。倒是趴在地上的寧千亦引得了更多弟子的目光。
廳堂檐下回廊處步出一位着了一身碧藍衫子的弟子,在一片白袍中格外顯眼,我猜着他大約是位階更高一些,因爲他走到的地方,衆弟子都會自動讓開一條兩人寬的小路。他就順着那條小路一直走了過來,白秋倉同蕭歸寂已經打到了屋頂上。碧藍衫子的弟子停在我身旁,突然朝我恭謹的抱了抱拳,“謝姑娘!”
我愣了愣,從前我在江湖之上,大家多稱我爲“二小姐”,縱然我沒有那麼“二”,但無奈在家中小輩女子中只排的上“二”。而現今,對於“謝姑娘”這個新暱稱,我心中自然很是受用。不過我並不以爲,我的名聲已經大到了人人可知,人人可辨的地步。
碧藍衫子弟子話音剛落,趴在地上的寧千亦突然撐起身子來,眼巴巴的望着他,喚道:“曲堂主!”敢情這位竟然也是位堂主,難怪這穿着便就是不同了。
這曲堂主似乎這纔看到寧千亦一般,眼中露出些訝異來,“寧堂主你,這是作何?”
寧千亦哭喪着臉,看了我一眼,又望了一眼高挑飛翼的屋頂,道:“閣主罰我在這兒趴着。”
旁邊曲堂主噗嗤笑了,但因見着寧千亦一副要哭的樣子,便止住了笑,十分關切的問道:“這是何故?”
寧千亦瞥了我一眼,不說話。我覺着他大約是不大想自己將那緣由說出來,他瞥了我這一眼,大約是想着要我替他講一講。是以,我輕咳了一聲,同曲堂主說道:“你們閣主說,他擅自離開貢海分堂,所以罰他在地上趴着。”
“是這樣啊......”曲堂主笑了笑,看向寧千亦,“寧堂主你若肯將貢海分堂那位小壇主讓與本人,作爲同僚,我倒是可以勉爲其難的幫一幫你。”
聽曲堂主這樣講,分明是帶着些玩笑的口氣,想來寧千亦雖與蕭歸寂關係不好,同閣內其餘人的關係卻是不錯。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寧千亦便應下了曲堂主的要求。曲堂主得逞的一笑,同寧千亦說了聲:“等着。” 又轉身同我點了點頭。足下一踏,乘風躍起,直上屋檐。
我忙跑下臺階,仰起頭看向屋頂。只見曲堂主一個箭步擋在白秋倉與蕭歸寂之間,將承炗劍夾於雙指之間,聽不清他同他們說了什麼,但白秋倉同蕭歸寂竟一起向着我這邊看過來,只是一個愣神之間,原本房頂的三人,卻是已經穩妥的落在了我跟前。這一場已過百招的打鬥就此結束。還未看的盡興,略有遺憾。
曲堂主說的要幫寧千亦想來並不是玩笑之話。從房頂上飛下,將一個落地,蕭歸寂便道:“千亦,你先起來罷。”縱然語氣間有萬般不甘,卻是實實在在的下了這樣一個命令。寧千亦忙從地上爬起來,連身上的灰土都來不及拍打,便捱到曲堂主身邊,但被曲堂主不動聲色的躲開了。
不待寧千亦再次靠到曲堂主身邊,蕭歸寂便又吩咐道,“帝京那邊,有急事須得我回去一趟,段蘭依不在,總堂這邊,就由曲超和千亦你們兩個先勞煩着。”轉眼看向白秋倉,“秋倉,你也儘快回去罷。”
白秋倉朝我這邊邁了一步,又不敢靠的太近,中間隔了兩步之遠,卻挑眉看向蕭歸寂,口中道:“我同小謝一起走,不勞你費心。”
這回蕭歸寂倒是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埋汰他,只是點了點頭,又看了我一眼,匆匆離去。
他離開後沒多久,圍觀的弟子便也就覺得無趣都離去了。寧千亦被曲堂主拽去處理公事,我與白秋倉便被丟在了廳堂之前。白秋倉擡眼看了看天色,同我說:“天色不早了,小謝,我們是在這裡住還是出去住,或者連夜趕路?”
我想了想,問他:“不用打架了嗎?”
他微微一怔,笑意吟吟的看着我,“不用了,我已經替你打完了。”
我驚訝道:“打完了?什麼時候?剛纔那樣?也太快了罷?你都沒有受傷啊!”
白秋倉沉默了一瞬,道:“小謝,我們是住在這裡還是出去住,或者連夜趕路?”
我問:“殺手們會去哪裡?”
白秋倉思索片刻,說道:“我也不清楚殺手們會去哪裡,但這裡是不會來的。”
我點頭:“好,那就這裡罷。”
白秋倉畢竟是千金尊貴之軀皇子之尊,縱然是江湖數一數二的百里閣,上下弟子也須得敬他六七□□分,我有幸跟着白小王爺享受了這六七□□分的敬意。
第二日清晨,闊氣華美的馬車早早便停在了百里閣門口。白小王爺自告奮勇趕車,我說他不過,只得由着他,只是講好了若是他累了隨時可以同我換出去趕車。鑽進馬車,四下裡看了一番,我決定將內裡的座位拆掉,鋪一層毯子,打個地鋪,一路躺着去京都。白秋倉對這個想法表示了極度贊同,這是他頭一次對於我要做的事情,表現出不發表意見與反對以外的態度,我覺得很是圓滿。
因爲是百里閣的馬車,我想着殺手們應該會忌憚一番。是以也沒有往日的膽戰心驚與緊張不安,出城時路過城北的傾酒家,我同白小王爺借了幾個銀子,往馬車上搬了兩壇桃花酒,心中想着這下哥哥該滿意了。
想起我哥,連帶着就記起昨天白秋倉同蕭歸寂打架之前,蕭歸寂說過的話來,他說我哥帶着我姐去了帝京,意思是想着叫姐姐嫁與帝京的達官貴人,白秋倉便就是這個中之一。看着車外舉着鞭子默默趕車的小王爺,我忍不住往前靠了靠,說道:“阿倉,你看,我同你該是很熟悉了罷。可以算作朋友了罷。”
白秋倉頭也不回,揮了揮手中的小皮鞭,“沒錯,小爺同你是朋友,怎麼了?”
我說:“朋友間相處該是知根知底的,比方我的名字是謝長歌,太寧元年生在八月十九,家裡四個人等等。可是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與身份,年紀什麼的,就全不曉得了,我覺得我有些虧。”
白秋倉沉默一瞬,回頭看了我一眼,點頭,“是這麼個道理。那你想知道什麼?年歲?與阿寂一樣,天佑五年,上元節。家中的人嘛,太多了,我自己都記不全呢。現在都知道了,還虧嗎?”
我忙搖頭:“不虧了不虧了。”
之後,便是自己一個人鑽進馬車中細細盤算——天佑五年,便是長我三歲,與我姐姐倒是同歲,還長了我姐姐幾個月;長相嘛,小白臉一個,卻倜儻非常,倒也配得上我姐姐的傾世之顏;家世定是不必講論,這樣一看,白秋倉倒是做姐夫的好人選。只是不知道他內心是不是喜悅姐姐,這還需得找個時間好好問一問才行。
白秋倉雖貴爲皇子,駕車卻是平穩嫉速,暮色四合時,馬車已經轉進了吟州邊上的一個小鎮子上。
吟州之城,通南貫北,商賈之人多聚於此,掌的是整個帝國的經濟脈絡。曾聽聞,現天下唯一與皇族做着生意的皇商,便是生於吟州,故生意繁華、城池迤邐;此地雖隸屬於江北,但我江南武林中不可或缺的一大望族,主醫理藥材的寒家堡便也是在這吟州之地,故俠士遍地、堪比明安。
在江南時,常聽人說吟州之繁,勝於帝京。帝京我還未曾去過,因而不能將兩者比較。但只是吟州之邊的一個小鎮子,縱是到了夜間,卻還是人來人往,商貿不斷,單憑這一點,我覺得人說那話,或許不假。
進入鎮子時,白秋倉問我:“你着急着趕到帝京嗎?”
我搖頭道:“不急,但一路上殺手頗多,還是早些趕到的比較好。”
白秋倉說:“無妨,我可以保護你,趕明兒天亮了,咱們去寒家堡訪一訪罷。”
寒家堡這地方,行走江湖的,大約都會對此地持着七八分的敬意。且不說人家的醫藥作何絕勢,走江湖的難免打鬥,打鬥之間難免掛彩受傷,這些傷輕一些的,村裡的郎中便能治得好,可重一些的,以及那些將要斷氣的,就免不了要麻煩人家寒家堡了。當然也不是旁的大夫不能治,只是能治的人,早就到了江湖中只餘傳說的境地。比方說“醫仙”秦飍。
但這只是一般走江湖的俠士們的態度,像我這樣個別的,就不大喜歡這個地方,我是個製毒的,最喜歡的便是‘此毒只有我有並且無解’,但寒家堡卻偏偏就是那解毒的,自是叫我很覺得不爽。
許久未聽到我的回答,白秋倉回身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不願意去?可我聽說,尹五小姐正在追寒家二少爺,每日裡賴在寒家堡不走,小謝,你確定不去看熱鬧?”
這樣啊......敏感的捕捉到他話中的幾個字眼,我驚呼道:“小鹿她,還在人世?”
白秋倉點頭,又笑了笑,“活蹦亂跳。”頓了一下,又道:“你竟以爲她......不在人世了?”
我說:“當年貢海百里閣的房子是我們一起燒的,後來我躲在錦岐山上自然是沒什麼事情,可她卻就在臨南,我以爲他們會先去找她算賬。”
白秋倉咳了一聲,道:“昨天你也見了阿寂了,你覺得,他是你想象中那樣小氣的人?”
我驚疑:“不是嗎?摘了幾個桃子就氣哭了,寧堂主私離貢海就罰他趴在地上,這樣還不叫小氣?”
白秋倉將馬車停在一間不大起眼的客店前頭,回過身來看着我,神情挺認真的說道:“昨天我同他打架時,他的功夫你也看到了。若是他真如你想的那樣小氣,你以爲,你能活着離開百里閣?”
我想了想,問他:“你不是說是因爲你替我打完了嗎?難道不是?”
白秋倉微微一怔,面色有些不大自然的咳了一聲,卻是老老實實的承認道:“其實是因爲他壓根兒就沒想同你計較。”
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