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海城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幾十年前, 這裡曾是南燕與北陵的邊境,又因地勢險要,也是兵家必爭之地。現今天下中州, 貢海雖早已不是邊境之城, 卻依舊沿襲了百年前的規制:“半城民居半城兵。”
按照小鹿的意思是打算要我與她一同住在她小哥哥現在駐守的城守府, 但我覺得吧, 住在那樣的
大門戶中, 各處行動難免不自由,於是我便提出要住到城中客棧中去。
本以爲小鹿會不同意,沒承想, 她雙手一拍,叫了聲好, 道:“你先去開房, 我回去搬東西跟你一起住!”
我:“……”
四方客棧。
我正安置着自己的東西, 順便四處觀察了一下——葉大哥教導我說,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住店打尖兒, 一定仔細着觀察一下週邊環境,確保自己的安全。
隨意看了一圈兒,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妥,我便撲倒在大牀上等着小鹿過來。
許久,我已經迷迷糊糊將要睡着時, 突然聽得“碰”一聲, 似乎有人踹開了門, 緊接着我聽到小鹿大呼的聲音, “阿謠, 阿謠,我來了, 快來接駕!”
不過這聲音似乎……不像是……在我的這間房裡啊!
果然,我又聽到店小二有些顫抖的聲音,“五,五小姐,這邊這間纔是……一號上房。”
我眼角抖了抖,這個小鹿,竟然……但願隔壁住的位脾氣好的人,不然,這一架是必須得打了。
又是一聲“碰”,這次我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小鹿那火爆爆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阿謠!”
我從牀上爬起來,一面朝外面走着一面應道:“聽——到——了!!!你這般喊法兒,合店的人都該聽到了,這麼火爆的脾氣,當心嫁不出去!”
小鹿一邊將她的東西拎進房中放好,一面哼了一聲,看向我,“我這麼美麗可愛怎麼可能嫁不出去!倒是你啊,阿謠,你這麼迷糊,纔會嫁不出去吧!哈哈哈!”
幫她將東西放好,我笑了笑,頗爲正經的說道:“纔不會呢!我師父說了,我爹早就給我定了親事了,若沒人喜歡我,我就去嫁給這個早就定好的人,反正不會嫁不出去,反倒是你啊,小鹿,你那麼愛打架纔要當心沒人要。”
小鹿眼睛亮亮,好像沒有聽到我說她的話一樣,只問道,“與你定親的是哪一家啊,依照你這樣的,一定是沒甚名聲纔會委屈自家的公子罷。”
她這一問,倒是真要把我問住了,師父只是與我提過幾回,說我們謝家同某個世家有世代聯姻的習俗,對於這樣的習俗,本女俠我實在是不想評價什麼了!真是太落後太封建太不講人性,聯你妹的姻啊,對方長得好看還能說得過去,若是像街頭二傻子她表哥那樣歪嘴斜眼的,我保證,我會在新婚之夜毒死他。
“我怎麼知道,”我撇撇嘴,“管他是誰,往後再說。”
小鹿:“……”
八月初九,陽光十分溫和,空氣中也處處瀰漫着溫和之意,街上的每個行人都面露笑意,似乎有什麼歡心的事兒。我與小鹿百無聊賴的坐在客棧屋頂上往樓下重重行人中扔着果殼,又一茬沒一茬的聊着天。
不大一會兒,路上行人臉上笑意減少,均變作清一色微怒,一齊停下來向着我們這邊看過來,我與小鹿對望一眼,笑了笑,又繼續扔着果殼聊着天。
終於,底下有人忍不住衝我們大喊,“外,誰家的閨女,如此沒有教養!”
我與小鹿動作均是一停,往下看去,只見一個褐色衣裳的中年男人正陰着臉瞪着我們。長得不好看,我們都不想理會他,於是手一滑,原本緊緊握在手中的果殼竟然一大把一大把的砸到那人頭上。我眨眨眼望着小鹿,她也同樣望着我,眼中有些無辜。
底下那人卻是大怒,衝我們吼道,“媽的,想不想活了,敢在老子的地盤上撒野!”
吆喝,口氣倒不小啊。我垂眼看了那人一眼,低聲問小鹿,“貢海不是你小哥哥的地盤嗎?他是你小哥哥?”
小鹿噗了一聲,同樣低聲的回道:“我小哥哥怎麼會長得那麼難看,你看他那樣子,一定沒媳婦兒!”
不能再同意!我啊了一聲,看着底下那人,笑了笑,道,“什麼地盤不地盤的,本女俠愛在哪處撒野便就在哪一處,你、管、不、着!”
“嘿!”底下那人喊了一聲,突然縱身一躍,也跳上房頂,指着我們倆說道,“說大話是要付出
代價的,你倆若敢跟我到七煙閣走一趟,方纔不敬之事,本護法便不予計較了。”
自稱護法……我心中一驚,此處是貢海,先前教我看江湖地圖時,我師父曾特意提過這貢海城,貢海城中江湖人士繁多,其中最有名的,便就是七煙閣,一個幾乎能與蜀中唐門並立的毒門。
師父曾說過:“……這七煙閣乃有名的中原毒門,獨佔三條長街,又在三條街上設置了大大小小
數百處機關陷阱,因而放眼江湖,除了本門弟子和某閣主之外,無人敢獨自入內,據說,普通人
進了七煙閣,一不小心便就去閻王殿報道了……”
我見那人如此囂張,又自稱護法,心中便想到他可能是七煙閣護法,於是便想着拒絕,大不了在這鬧市中打一架,總比到了他的地方被圍攻強一些罷。
輕哼了一聲,剛要拒絕,卻聽到小鹿搶先回道,“好啊,去就去,區區七煙閣而已,誰怕啊。”我呆了呆,不祥的預感悠然而起。小鹿卻又伏在我耳邊道,“阿謠,反正咱們正閒得無聊,不若就去玩玩,反正你爹是盟主,他們不敢把我們怎麼樣的。”
我:“呵呵。”
小鹿將話說的太絕,沒辦法,我們只能跟着那自稱護法的人往七煙閣走去。
走着走着,我想起這麼一句話啊,說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尹小鹿這樣的隊友。”本女俠我的頭被你揍暈着好幾天剛剛纔好呢好嘛!
我與小鹿跟了那人緩緩前行,方入了三條長街、七煙閣駐地,眼前突然身影一晃,那人竟然消失了!消!失!了!
與小鹿對望了一眼,我瞧着四周因毒素而泛黑的白牆,但不知怎麼的,心中沒什麼恐懼的感覺,只有微微的興奮和怒意。
在街上走了一刻鐘,我心中漸漸厭煩起來,主要是走的有點累。
我說:“這破街道,怎麼沒有個頭啊,還有那什麼閣也沒見到門口啊,還有剛纔那個人,就是個騙子!”
小鹿也道,“真是氣人,還沒把我們帶到地方就走人了,江湖中人哪有他這樣無賴的。算了,咱們還是回去罷,收拾一下東西,去別處玩去,這貢海城,一點兒都不好玩。”
我點點頭,兩個人便又往回走。可同樣走了一刻鐘,卻發現似乎還停在原地,這時,我才突然驚覺,他媽的這街上竟是設有陣法的。擡眼望了眼天,我覺得甚是後悔,師父當初教陣法玄學,我嫌難懂就趴在師弟後邊睡覺,半點都沒學到陣法玄學之術。現今想起,真是悔不當初啊。
又在街上溜了兩圈,兩人都累的直喘氣,歇了片刻,我想了想,指了指上面,道,“輕功試試罷,不過若真是陣法,可就麻煩了。”
小鹿自然知道事態嚴重,也一番正經起來,道,“我先上去看看,若是無恙,你再上來。”說着也不等我點頭,便輕點腳尖,一躍而上。
然,她將一飛起,四面八方忽然有十二支箭羽嫉速而來。
臥槽!要死啊!我大驚,心中暗罵了一句,連忙抽出腰間的半聲笛,借勢而上,一陣身形舞動,
十二支箭羽紛紛回射,錚一聲釘在屋頂隱蔽的小木匣上,六處機關盡毀。兩人終於落至地面,卻都不敢貿然再次以輕功而出。
雖然我爹不大喜歡我哈,但是吧,你看我堂堂盟主千金被困於如此狹小的街道,我覺得十分惱火,小鹿也因方纔的險遇火大。於是我們兩個一合計,覺得萬物俱火,此處有沒什麼水源,不若
放一把火燒了這破地方。登時紛紛掏出身上所帶的火摺子,大大小小竟然湊了六個出來。
咳咳,有時候,這有個隊友還是有那麼點好處的。
我們先行至一處緊閉的窗口下,窗下的牆邊不知爲何放着些麻袋,我拎了一下,這些麻袋雖是鼓鼓囊囊的卻並不重。
我一手提着麻袋一手點了火摺子,正此時,小鹿已經將窗口撬開,我便迅速將點燃的麻袋扔了進去。
如此配合多處,竟無人出來阻擾。不過一刻鐘,佔了三街的七煙閣內濃煙滾滾,直衝青天,又片刻,火勢大作,火光沖天,竟比天上的日光還要亮堂一分。
想來這場大火應是教七煙閣內部大亂了,很快便有些小弟子提了木桶跑出來,我與小鹿便借了此機,佯作七煙閣的弟子,跟着那些小弟子出了這個陣。
終於出了那破地方,我與小鹿站在那條街口喘着氣。
我說:“他大爺的,那個死護法真是不想活了,回頭見了我哥,非得告一狀!”
小鹿點着頭附和道:“不用昭熙哥,我,我等會兒去城守府,叫我小哥哥帶軍隊過來端了這個破地方!”
我點頭表示同意,又回身望了一眼沖天的大火,笑了笑,指着那燒得紅彤彤的天雲,“小鹿你看,大概不用你小哥哥了,咱倆好像就把這兒毀了哈哈哈哈!”
正笑着,突然銀灰色的長鞭如同靈蛇一般轉旋而來,我嚇呆在原地,竟然不敢動彈。
只是,長鞭未及,卻突然又從一旁插.過一把寒光凜凜的寶劍,竟將那銀灰長鞭從中間生生截斷。
我愣了愣,眼前墨發青年持劍而立,月白衣袂因劍氣而飄動,他側身擋在我們前頭,脣角微微翹着一抹笑意,氣質沉靜而淡然。
這人長得真好看啊!我心中暗暗讚歎了一聲,眼風中瞥見小鹿的哈喇子已經落到了衣襟前。
我咳了一聲,趁着對面那什麼破護法也驚呆的空兒,出聲問道,“你是誰?擋在我前面,我都看不見火了!”
青年的嘴角又往上翹了翹,回身看了我一眼,微微移開身子,一張陰沉猙獰的臉便就出現在我的
視線中。我嚇了一跳,連忙又縮到那年輕人背後,口中道,“公子,壯士,英雄,大俠,那邊
那個人要殺我們兩個弱女子,英雄你可要保護我們,打敗他,對,就是打敗他。”
墨發青年笑出了聲兒,卻很認真的點頭道:“好。我保護你。打敗他。”
聽他應下了,我心中一喜,笑嘻嘻的拉着小鹿立在一旁看着。
對面那護法輕蔑的笑了一聲,喝道,“好狂妄的小子!”說着竟揮手叫來許多弟子助陣。
我了個去呀,以人多抵人少,這什麼破護法竟然也能做的出來!真是爲我們江湖武林丟臉啊!實在是敗類啊敗類!我一邊罵着,一邊同小鹿輕聲道:“等會兒若是看着不對勁兒,你就去城守府找你小哥哥,這什麼破護法不是好人!”
半晌沒聽到小鹿回答,我疑惑的轉過頭,卻見她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墨發青年,口水一吸,嘆道:“好帥啊……”
我:“……”
雖然七煙閣人多勢衆,但墨發青年卻並未露出絲毫的懼意,反倒十分淡定的吩咐我與小鹿後退幾步。他卻自己往前走了兩步,提起銀光閃閃的長劍對那護法拱手道,“得罪了。”
便開始與七煙閣弟子打殺。
師父說過七煙閣素以毒術聞名武林,功夫卻不怎麼樣。所以這場打鬥一開始便有些吃虧,傷了幾名弟子。
但他們護法畢竟不是什麼正義之輩,所以在上了弟子後便開始施毒。但想來那墨發青年的功夫不低,每次都被他險險避過。
突然這打鬥中又出現一道白色的身影,瞧着有些眼熟,我仔細的瞅了兩眼,竟是前幾日城門前的那個土豪公子!
不過,這土豪公子好像功夫不咋的,我越瞧着越覺得吧,這土豪公子是來拖後腿的。不過兩個人大約是認識,墨發青年每躲過一次毒襲還要顧忌着土豪公子,漸漸的便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有了這麼個想幫忙卻不大巧搗了亂的土豪公子拖着,墨發青年眉心漸漸緊皺起來。
這樣不行!這樣下去一定會輸的!我心中一急,將袖中的瓶瓶罐罐都掏出來擺在地上,急急挑選着,小鹿這時也回了神,見我蹲下身去,便問,“阿謠,你幹什麼呢?”
“找毒。”我頭也不擡,繼續翻着我的小瓶子,“再這樣下去,他會受傷的。”
說話間,我已經挑出一瓶綠瑩瑩的藥水來,迷霧水珠,就是這個了,落地生煙,煙中帶毒,可將敵人迷暈。是一個人打羣架的必備之品。謝二小姐親制,品質有保證。
拿着小藥瓶站起身來,我緩緩靠近打殺的幾個人,瞅準時機,狠狠的將小瓶往地上一扔,就近順手抓住那墨發青年的衣角就跑了開去。
跑出十餘米,再回頭看時,那羣以毒聞名的七煙閣弟子已經大半伏在地上,不省人事。我哈哈一笑,拉住那年輕繼續逃跑。
一路跑到客棧,進了房間,才停下。緊跟在後面的小鹿氣喘吁吁的進門,扶着門框喘着氣,“阿謠,你個重色輕友的,把我扔那兒不管啦,若,若,若不是我跑的快。。。。。呼呼,累死老孃了。”
說着擡眼望了一眼我們這邊,突然上前來將正趴在桌子上喘氣的我拉了過去,瞪着那墨發青年,撇了撇嘴,“哎,你別以爲救了我們就能盯着我家阿謠亂看,她可是有主的,她與人有婚約的!”頓了頓,“喂,你叫什麼?爲什麼要救我們?”
墨發青年笑了笑,“我叫、”略一停頓,“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