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屏暫時停下打掃,去香積廚中做飯。
他尾隨在後。
黑漆漆的廚房,會有驚喜等着你哇,小、書、生。
香積廚在寺院一角,張屏甫行到離門還有三四步處的所在,門扇忽而自動緩緩向內打開。
嘎——吱——
聲音千迴百轉,繼而緩緩晃動。
吱——吱——吱——
張屏擡頭看了看樹梢。
嘿嘿,現在一絲絲風都沒有。怎麼樣?感受到不尋常的寒意了嗎?牙齒打架了嗎?腿想發抖了嗎?
張屏腳步未停,走進廚房內。
很能死撐嘛!
咣咣,碗櫃輕響了幾下。
鏘鏘,鍋蓋自己轉了個圈兒。
呼啦啦,筷筒跟着應和了幾下。
張屏在竈臺上擱下包着乾糧的紙包,看向了筷筒。
唰唰唰,筷筒像求籤人手中的籤筒一般抖動。
不要懷疑,你看到的,是事實,事實就是這麼可怖!
張屏走向筷筒,目光中透出一絲尋味,一擡手,取走了筷筒旁邊的……籠屜。
他舉起籠屜看了看,持續着方纔尋思的神情,而後,走出了廚房。
走、走出去了……
這個小書生,到底是眼睛不好,還是耳朵不好,或者,缺心眼?
“阿彌陀佛,施主何處去?”智緣在不遠處的廊下施禮。
張屏還禮道:“欲去尋些野菜。”
智緣指向後方:“沿這裡走,能到本寺後門。”
張屏道了聲謝,向智緣指點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下,肅然回身:“大師,廚中有耗子。”
你纔是鼠輩,我是鬼鬼鬼鬼鬼!
智緣微微一笑:“哦?貧僧竟還有伴。”
懺生寺的後門外,是荒涼的山坡。
蜿蜒碎石小徑,通往一道院牆,牆內,石塔林立,是寺院歷代僧人的埋骨之地。
張屏翻着草叢掐了幾簇嫩葉莖,走到那塔林邊,一道月門,無門扇,舉步進去,一座座塔上,銘刻着僧人法號生平。
張屏行到內牆邊,停下腳步。
牆角有一座墳,是世俗的墳墓模樣,墳前豎着一碑,刻着空覺二字,雖被風雨殘蝕,碑面卻很光滑。
山坡另一側的小徑則通往這個坡的邊緣,幾株桃樹立在長草中,下方可見山下荒地樹林。
張屏攥着野菜回到寺內,又在迴廊邊駐足,擡頭看了看。
書生,你很好奇啊。
他縮在陰影中抱手觀望。
張屏從廚房中取出籠屜,連同鐵鍋鏟勺和野菜一道拿到水井旁,仔細清洗,當然沒看見井內突然出現的臉、從樹旁掠過的影子,最後他還沒浪費地用洗菜盆裡剩下的水衝了一下水桶和地面,於是桶壁上正在緩緩流淌的異樣汁液和地面上出現的神秘手印頓化爲無……
他不氣餒地欲繼續尾隨,張屏到了廚房,放下籠屜,從懷裡摸出了火石……
火!可惡!
書生,暫時饒你片刻,晚上陪你好好玩。
火苗舔上木材,在竈中噼啪燃燒。張屏拿袖子揮了揮煙,咳嗽了兩聲,蒸上自帶的饅頭,打開櫃子尋覓鹽罐。
吃罷了飯,張屏洗刷收拾完畢,暮色已重。他回到房中繼續打掃,房門叩叩輕響兩下。
“施主。”
張屏直起身轉頭,智緣手執油燈站在門外,另一隻手還端着一盤子,上有三枚桃子。
“寺中貧寒,無甚相待,此乃寺後樹上自結的桃子,請施主一嘗。”
張屏道謝,接過燈盞和果盤,放到桌上:“敢問大師,寺中是否常有猿猴?”
智緣目露疑惑:“施主如何得知?”
張屏道:“學生看回廊的檐樑及柱上累有抓痕,寺後有桃樹,山中更頗多野果,便想應是如此。”
智緣輕聲一嘆:“施主好眼力,寺中本常有猿猴來往,不過都是數十年前的事了。施主既經過此地,難道在山下不曾聽說幾十年前,這裡曾發生的事情?”
張屏道:“學生打尖時,略有耳聞,說曾有欽犯逃至此地,官兵追拿,引火燒山。”
智緣道:“不錯,當日所燒的,便是本寺後面的山林,那場火之後,山中再無猿猴了。本寺便自那時起,改稱懺生寺,前住持覺明禪師亦在那不久後坐化。”
夜已初至,智緣的身影彷彿門邊一抹水墨塗繪。張屏取出火石,點燃燈盞,智緣雙手合十躬身:“阿彌陀佛,施主請早些休息,貧僧告退。”
張屏放下火石:“大師請留步,學生還有一事不解。”
暗暗黃光充盈室內,淺淺掃在門外轉身的智緣袈裟之上。
張屏拖着長長的影子走到門前:“學生方纔去摘野菜時,見塔林中有一墓,俗碑俗葬,碑上刻的空覺二字卻似法號,可否請教是何人之墓?”
智緣垂下眼簾:“俗葬之墓,葬的自然是一罈俗世骨殖,一段塵心。”說罷再一合十,折身離去。
張屏站在門檻邊,若有所思地看着幽黑迴廊,一隻蛾子一下一下撞向桌上燈盞,張屏身後的影子隨着噼啪跳躍的燈火微微搖曳。
書生,看來你和之前那些人一樣,都爲窺探而來。
那你能猜得到麼?這間寺院藏着的秘密。
你能發現麼?我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