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龍嶺。
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天穹漆黑中攙雜着一片湛藍,夕陽西下時的火燒雲,又在天際暈染開一抹通紅。
三色相融,寂靜無聲。
唯有從遠處吹來的寒風,在夜裡地底的嗚咽,枯草搖曳。
山下的深溝中。
還能看到幾匹馬,正慢悠悠的低頭覓食。 шωш ¸тт kΛn ¸C〇
領頭一匹,雪白如龍。
赫然就是龍駒。
沒多大一會功夫。
終於,等到天際最後一縷斜陽落下,一輪月牙也終於緩緩升起,就掛在千山萬壑間,朦朧一片,讓人腦海裡不禁下意識浮現出寒月兩個字。
陳玉樓吐了口氣,從遠處光禿禿的山樑上收回目光。
身後的魚骨廟裡掛着一盞風燈。
雖然暗淡。
但比起往日的幽寒,卻要多出了幾分生氣。
就是那張由魚骨鋸齒修成的大門,看上去都沒那麼猙獰恐怖。
崑崙和老洋人在忙着做飯。
從一早下墓,本以爲頂多半天就能結束行程,但不見天日的墓下,時間過的遠比想象的還要快出不少。
等他們從神龕下的暗道上來時。
天色都已經轉黑。
不知覺間。
竟是過去了足足一天。
而距離龍嶺最近的村莊,都在二十多裡外,加上夜幕下實在不好趕路,最重要的是,楊方心情低落,所以他乾脆決定就在魚骨廟過夜。
這纔有了眼下的情形。
說是做飯。
其實也就是將在古藍縣城裡購買的乾糧,簡單一鍋燴。
廟外牆角下,挖了一口火塘。
將隨身的鍋架好。
添水,放食材,然後油鹽都加一點。
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能吃上一口熱乎的就已經滿足,哪裡還會去顧及味道如何。
再說他們幾個也不是會做飯的人。
目光越過幾人。
陳玉樓視線又看向了廟內。
幽暗的燈火中。
一道孤寂的身影靠在牆邊。
從出來後,楊方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雙手緊緊護着竹簍,雙眼空洞,一言不發,從頭到尾似乎都沒動過。
見狀。
陳玉樓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這種事,無論落到誰的頭上,一時半會也很難走的出來。
木柴在火塘裡啪嗒的燒着。
沒多久,一股淡淡的香味瀰漫開。
老洋人起身準備去叫楊方,但一看他的樣子,又有些不知如何開口才好,正爲難間,一隻手輕輕拍了下他肩膀。
陳玉樓提着一壺烈酒。
錯身而過。
徑直跨過廟門入內。
“來,哥幾個知道你心情不好,但這也並非你本意,醉一場,等明天起來,再繼續朝前看。”
“再說,前輩要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也會心有不安。”
嘭的一聲拔出木塞。
將酒壺遞了過去。
楊方緩緩擡起頭,一雙眼睛裡滿是血絲。
猶豫了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他確實需要一場大醉,好好發泄下心中的鬱悶和痛苦。
等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魚骨廟。
已經準備好碗筷的崑崙和老洋人,不由相視一眼,兩人都是暗暗鬆了口氣。
也只有掌櫃的。
不然,換做他們,還真不知道怎麼安慰。
“來來來,今夜,有一個算一個,不醉不歸!”
拽着楊方坐下。
都是大老爺們,誰也沒那麼多講究,席地而坐,圍爐而食。
陳玉樓隨手拿起一壺烈酒,衝幾人晃了晃。
“好!”
鷓鴣哨三人哪會拒絕。
當即應聲如雷。
見此情形,楊方眼睛一紅,抿着嘴脣並未多說什麼,仰頭狠狠灌了一大口。
清冽的酒水劃過喉嚨。
一入腹中。
眨眼便化作一道烈焰,胸口處灼燒般的撕裂感,並未讓他難受,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這酒又濁又辣。
如同刀子割喉。
還是當初在漢中古城外十八里鋪碼頭,那家小店裡帶來。
因爲太烈,除了陳玉樓喜歡,他們幾個一直都是敬而遠之,所以才能留存至今。
當日在店裡,楊方更是淺嘗輒止,抿了一口就不願再喝。
但此刻,他卻只覺得渾身舒適,彷彿一身上下的毛孔都被盡數打開,將胸口下淤積的那股鬱氣,一點點發散出去。
“好酒!”
吐了口酒氣。
楊方難得開口。
不過,見他打算繼續,卻被陳玉樓攔下,“哪有這麼喝悶酒的,吃口東西,慢慢來,這酒……就得慢慢品。”
悶倒驢。
可不是空穴來風。
沒看當日小店裡,那幫做苦力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差沒把敬若神明四個字寫在臉上。
一般人根本扛不住。
像楊方這種心裡有事的人,更不能這麼來,不然,最多幾口下肚,人就得醉死,倒地上去。
“好。”
楊方點點頭。
接過老洋人遞過來的筷子,撈了一張麪餅。
吸了足夠的湯汁。
竟是出乎意料的不錯。
三兩口下肚,連帶着身子骨都暖和起來。
有人陪着。
漸漸地。
他話匣子也一點點打開。
不再如之前那般苦悶。
說起以往的往事,述說行走江湖時的見聞。
陳玉樓等的就是他開口,怕就怕他一言不發,所有事情全都藏在心裡,到時候纔是麻煩。
他最擅長的是什麼?
籠絡人心,有口吐蓮花的本事。
無論什麼樣的話,他都能接得上,天南海北,人文地質,天星風水、志怪江湖。
不知覺間。
酒桌就已經被他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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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方哪還有之前的沉悶,火光映照在他臉上,擰着的眉頭漸漸舒展開,臉上也多出了幾分通透。
直到他再次醒來。
已經是隔天晌午過後。
掀開身上的長袍,楊方一臉錯愕的推開門,卻發現魚骨廟裡只有崑崙一個人在。
“醒了?”
“掌櫃的他們出去看地勢了,估計還得片刻才能回來。”
“餓了沒有,鍋裡給你留了飯菜,還熱乎着。”
崑崙一臉平靜。
從打坐入定中醒來,輕聲道。
似乎昨夜之事,全然沒有發生過。
楊方不由撓了撓頭,他還想問問,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怎麼像是斷片了一樣,他甚至都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睡下的。
不過,一覺睡到現在,整個人確實輕鬆了不少。
還有也真餓了。
肚子叫的厲害。
他也不矯情,拿了碗筷,走到火塘邊坐下,掀開蓋子大快朵頤。
等吃飽喝足。
外面山下也傳來說話聲。
陳玉樓幾人一早就已經醒來。
簡單吃了點東西后,見楊方一時半會沒有醒來的跡象,坐在魚骨廟外眺望龍嶺千山萬壑,猶如魚鱗般的地形,越看越是覺得驚人。
於是。
三人結伴。
從魚骨廟出發。
硬是憑着雙腳,將周圍山嶺走了個遍。
途中自然是兇險重重,看似平靜的地面上,誰也無法預料到,底下究竟是空洞還是陷阱。
稍不小心,就會陷入其中。
見識過龍嶺迷窟的恐怖,之後老洋人乾脆放出了兩頭甲獸探路。
不得不說,穿山穴陵甲不愧是五行土屬妖物。
就如袁洪一般,對於地形有着天生的敏銳探知。
只要跟着它們,縱然千溝萬壑,也是如履平地。
一上午時間。
三人這才心滿意足的歸來。
“楊方兄弟睡醒了?”
見聽到動靜,趕來門外的楊方,陳玉樓先是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平靜,並無昨日時的沉悶,這才笑着道。
“醒了有一會。”
“吃過飯了吧?”
楊方點點頭。
見狀,陳玉樓也不耽誤,“既如此,正好今日放晴,適合趕路。”
“說不定還能搭一艘快船,儘早抵達楊縣。”
騎馬自然比乘船快。
不過,這一趟要帶上金算盤前輩遺骨,加上那塊數百斤重的金香玉,坐船比騎馬就要合適太多。
“也好。”
楊方眼底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
無論如何。
事情既然已定。
如今最重要的是將師傅骸骨送回故地,入土爲安。
簡單收拾了下。
一行人再不遲疑,從魚骨廟出發,一路直奔古藍縣外碼頭,與前幾日來時不同,遼闊的水面上,多出了不少船。
明顯是趁着天氣好。
打漁、擺渡以及運貨。
在碼頭上找人打聽了下,聽聞他們想要包船去往下游的楊縣,一時間,竟是引來不小的轟動。
雖然都臨河而居。
但古藍縣與楊縣之間的差距大的過分。
從十多年前,鐵頭龍王死在張家灣開始,冥冥中,命數似乎就不行了。
外地的商船都寧可多跑百十里路,去楊縣那邊入港過夜,都不想留下,生怕觸了河龍王的黴頭,沾染了晦氣。
原本靠水吃水的商戶,沒了生意,一落千丈。
甚至淪落到賣船的下場。
如今終於有了生意。
還是開口就要包船的大戶。
一幫船家差點都要大打出手。
最後還是陳玉樓親自點了一艘大船,畢竟他們此行,還有五匹馬跟隨,一般船隻根本容納不下。
在船上簡單吃了東西。
逐水而居的船家,對於河鮮,永遠都有着自己獨特的烹飪手段。
不需要多好的廚藝,技巧,更不需要太多調料。
水煮加鹽。
最多再放點辣子。
熱油一潑,激發出香味。
比以往在酒樓裡吃過的都要鮮美。
本來還想謝絕船家好意的一行人,看着鐵鍋裡濃郁的湯汁,空氣裡瀰漫着的香味,一時間腳都有些擡不開。
圍着鐵鍋坐下。
再就着船家自己釀的酒水。
一頓飯吃的衆人說不出的暢快。
船隻隨波而下。
直到第二天一早,才終於抵達楊縣外的水井碼頭。
下過船。
一行人則是直奔方家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