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老黿一句話還沒說完。
它便感覺到一股磅礴無盡的壓力,朝自己籠罩而下。
猶如泰山壓頂。
四肢支撐的身軀,竟是轟的一下直接砸在了地上。
後續到了嘴邊的話,也被它給生生嚥了回去。
“饒,饒命!”
老黿一下恐懼到了極點,混身都在顫抖。
“誰幹的?”
石椅上的墨蛟緩緩站起,微微眯着眼睛,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滔天煞氣,周圍水勢,一瞬間彷彿都停止了流動。
烏衣雖然只是它當年無意交媾留下。
但好歹也是它血脈後裔。
身上流淌的是他的血液。
加上當年那場宴會上,它特地當衆將烏衣叫到身邊,送給它一枚蛟龍鱗甲,就是告訴其他人,烏衣是它兒子。
幾百年過去。
雖然也不曾過問它的情況。
但這並不代表,墨蛟可以任由它被人欺辱。
還是將它鎮壓在鎖龍井下足足兩百多年。
一直到今日,它方纔知道。
如此深仇大恨,墨蛟又豈會置之不理?
“說!”
一聲輕喝。
落在老黿耳中,卻是猶如雷霆滾滾,震耳欲聾,一身氣血來回鼓盪,差點七竅流血。
“是……是一個姓李的道人。”
“他實力極強,烏衣幾乎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便被它抓走,扔進古井當中,又以道家符籙封住。”
老黿不敢耽誤,迅速解釋道。
李道人?!
聽着這個名號。
墨蛟眼裡閃過一絲狐疑。
它這輩子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湖中待着。
還未成就大妖時,也曾走水過江,四處行走,不過卻不敢來往洞庭湖,就是因爲聽過有個姓呂的道人,手段驚人,曾在湖上一劍斬蛟龍。
只敢找了一處深山野湖。
吞了不少血食,等到修行有成這纔出山。
即便如此,它也觀望了許久,得知那個姓呂的已經得道飛昇,這纔敢入主洞庭湖,佔了水下古城作爲龍宮。
也是因爲前面那頭老龍的前例在。
讓它不敢亂來。
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湖中。
坐看王朝更迭,滄海桑田。
唯一一次鬧出點大動靜,還是五百年那次壽宴,邀請湘省地界,江河湖泊中的所有大妖前來參加。
等宴會結束。
它便繼續蟄伏修行。
所以,思來想去,還真不知道這位李道人究竟何人。
“什麼來頭?”
“好像是全真門下一個分支,如今已經斷了傳承。”
“全真……”
墨蛟點了點頭。
它雖是妖類,但對道家瞭解極深。
畢竟,妖物和修行之人,天生就是死對頭。
妖物食人,而後者則是以斬妖伏魔爲己任,天然就站在了對立面。
全真道教確曾輝煌過,不過明清之後,便已經漸漸沒落。
反而是讓天師府後來居上。
若是龍虎山出身,它或許還會忌憚幾分,但一個斷了傳承的全鎮分支,墨蛟還真不放在眼中。
“爲何這件事,之前我毫不知曉?”
墨蛟心裡有了衡量,冷眼掃向伏在大殿地上的老黿。
後者一下怔住。
烏衣不過是老蛟無數子嗣之一。
百十年都不會提上一句。
不是這次忽然提到,估計都想不起來還有這麼一個血嗣後裔。
不過……
這些話,它也只敢在心裡腹誹幾句,哪敢當着老蛟的面說出來。
“行了,問你也是白問。”
見老黿囁嚅了半天,也沒蹦出來一句話,墨蛟冷聲道。
“現在島上什麼情形?”
聞言。
老黿心頭不禁一陣咯噔。
它也沉睡了很久,記憶還停留在大半年之前。
不過。
湖上亂象持續這麼多年。
來來回回也就是幾幫水匪廝殺。
想到這,老黿心裡有了數,趕忙回答道。
“就是些水匪凡人佔據。”
“連鎖龍井內異象都無人能夠看清。”
聽到這話,墨蛟也懶得追問,心神一動,一枚鱗甲從身上飛出,落在老黿身前,“拿着它登島。”
“將烏衣給我帶來!”
“是!”
察覺到鱗甲上散發出的恐怖妖氣威勢,老黿不由心神一震。
有了蛟龍賜寶。
就算島上有了什麼情況,也擋不住它。
小心將鱗甲收起,正要轉身離去,它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那……道人,大王如何處置?”
“兩百多年過去?”
“李道人還活着?”
聽到這話,墨蛟眼瞳不由一凜。
老黿則是嚇了一跳,趕忙搖頭,“不不,大王誤會了,那道人早已經坐化,只留下枯骨一具。”
“那還有什麼說的必要?”
“搗骨揚灰,方能泄我心頭大恨!”
墨蛟緩緩收回身軀,只是言語中的寒意幾乎讓整座龍宮大殿瞬間都下降了一個溫度。
“是,大王。”
老黿再不敢說話。
低垂着腦袋,銜着那枚鱗甲,小心朝大門外退去。
它沒看到的是。
身側之外,一直有道氣息如影隨形。
一出龍宮之外。
老黿終於如釋重負。
對它,不……準確的說,是整座洞庭湖億萬生靈,在墨蛟龍王面前都是如履薄冰,壓力大到喘不過氣。
它算是跟隨墨蛟最早的一批老人了。
都尚且如此。
更不必說手底下那些小妖。
本就懵懵懂懂,不曾開竅通靈,全靠本能行動,對於血脈壓制的恐懼感更爲強烈。
別說與墨蛟龍王對話。
就是一入宮門。
怕是就要在那股彷如天傾般的震懾巨壓下嚇得昏死過去。
吐了口氣後。
老黿那雙眼底明顯又多出了幾分得意。
蛟龍鱗甲,那可是無數大妖都要爲之眼熱的寶物,如今的它,就等於是俗世中持有尚方寶劍的欽差大臣。
自得的看了一陣。
它這才破開重重湖水,眨眼便出現在了一片石屋之外。
此刻的它,一雙眼裡滿是囂張,哪還有半點方纔在龍宮裡時的唯唯諾諾,擡腳在門上猛地一踹。
剎那間。
石屋內一陣雞飛狗跳。
很快,一條通體漆黑猶如墨染的怪蛇,從屋內遊了出來,見到老黿,眼裡不禁閃過一絲慍怒。
不過。
當看到老黿嘴角銜着的那枚鱗甲時。
渾身卻是忍不住微微一顫。
似乎明白了什麼,再不敢多想,老老實實地跟在了老黿身後。
見此情形。
一直融於虛空的陳玉樓,嘴角不禁噙起一抹冷笑。
前倨後恭。
還真是有趣。
老黿駕輕就熟,不多時,又喚醒幾頭妖物。
烏泱泱一片,跟隨在它身後。
只見它低聲說了幾句,隨後一晃腦袋,拖着身軀,絲毫不顯臃腫,破開湖水徑直朝着洞庭湖上而去。
身後幾頭妖物,也不敢遲疑,迅速跟上。
陳玉樓也不遲疑。
追了上去。
一行妖物穿行在深水中,不愧是水妖,多多少少都有天賦神通,馭水之術天生而來。
上百米的水深,幾乎是頃刻便至。
嘩啦——
一陣破水聲傳開。
老黿腦袋浮出水面。
眼下夜色尚深,一輪圓月掛在頭頂,將漆黑的天穹映照出一片銀色,熹微的月光灑落四方,天地間靜悄悄一片。
隨着它探出腦袋。
很快,又有幾道身影出現。
赫然就是被它帶來,準備登島破鎖龍井封印的幫手。
只不過,比起它眸光之靈動,剩下幾道身影,明顯有些茫然,只是好奇的看向四周,對它們來說,俗世中存着太多未知。
那條黑蛇更是卷着一條大魚,正咔擦咔擦的吞食着。
聽到動靜。
老黿眼裡閃過一絲煩躁。
上前一巴掌扇在黑蛇腦袋上。
“龍王吩咐,任務險重,不是讓你來吃喝玩樂的。”
黑蛇差點都被打蒙了。
不過,聽到這話,還是沒敢說話,只是默默將大魚連皮帶骨一口氣吞下。
“君山島就在前方。”
“聽好了,我知道你們幾十年沒有進過血食,但這趟任務很急,誰也別給我使絆子亂來。”
“萬一壞了龍王大事,後果如何……你們應該很清楚。”
觀望了一陣。
老黿指了指前方。
大湖籠罩的白霧深處,一座山島隱隱而現。
正要準備動身,它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轉過身,認真叮囑道。
它其實也早都饞了。
但先前龍宮之怒,讓它到現在都還是心驚膽戰。
真要壞了大事。
到時候,被吃的可就是它們了。
“是。”
聽到老黿這話。
身後幾頭妖物面面相覷,然後甕聲點了點頭。
“隨我來!”
懶得理會它們所想。
老黿認準君山島方向,飛快破水而去。
夜色下,洞庭湖上浪潮洶涌,遠遠望去,老黿坐在潮頭上就如一艘幽靈鬼船,身後幾頭妖物渾身更是妖氣瀰漫。
不過。
幾乎是在它們靠近島嶼百十米的剎那。
閉目打坐,沉眠休息中的幾人,紛紛驚醒過來。
“妖氣?!”
洞府深處,靈泉邊,鷓鴣哨一下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中,久違的深重殺機浮動。
一躍從地上起身。
方纔走了幾步。
便見到老洋人提着大弓從外面走了進來,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鋒芒畢露。
“師兄?”
“應是湖中妖物作祟。”
鷓鴣哨擺擺手,示意他無需多言。
“島上還有許多夥計,隨我來,去岸邊狙殺妖物,以防它們食人吞血。”
“是,師兄!”
另一邊。
君山寺中。
前院古井邊。
剛剛結束練拳的崑崙,正提着一桶冰涼井水往身上澆灌,忽然間,他似乎察覺到什麼,扭頭看了眼掛在房樑上的風燈。
眼下明明無風無浪。
但燈火竟是被吹得搖曳不定。
彷彿隨時都會熄滅。
“妖?!”
崑崙嘭的一聲放下木桶。
拿起邊上的衣衫套上,隨即一把抄起靠在樹上的大戟,隨手負在身後,邁着大步就要下山。
“崑崙哥,等等我。”
不過。
方纔轉身。
身後古寺門中,一道身影便快步追了上來。
提着打神鞭,眸光如電。
不是楊方還會是誰?
“不必,你去洞庭廟,護住家裡夥計,我先去島外看看虛實。”
“這……”
“放心,掌櫃的就在島上,區區幾頭妖物,還能翻得起風浪不成?”
見楊方還想說話。
崑崙只是搖頭一笑。
隨後便揹着大戟,沿着青石小徑,眨眼間便消失在夜色下。
楊方也不耽誤,身輕如燕,沿着另一條山路,直奔洞庭廟的方向而去。
石筍山。
一棟吊腳樓內。
挨着的兩間屋子裡,燈火幾乎是同時亮起。
從睡夢中驚醒的花靈和紅姑娘,推開房門,恰好在廊道上相遇。
“紅姐姐也察覺到了?”
花靈一頭長髮束在腦後,揹着鏡傘,嘴角微抿,一雙眼睛清亮通透,讓她看上去英姿颯爽。
“妖物作祟。”
“這是存心不讓我們好好睡覺啊。”
紅姑娘則是嫣然一笑,那張漂亮的臉上非但見不到半點慌亂,反而露出幾分嗔怒,連少用的九節鞭都握在了手中。
“既然這樣。”
“好像也只能不讓它們好過了。”
花靈盈盈一笑。
兩人一前一後,朝着樓下走去。
與石筍山隔湖相望的茶山島上。
幾乎是在幾頭妖物,在湖面上露頭的一刻,躲在巖洞裂縫裡睡大覺的羅浮便睜開了雙眼。
只是……
它卻沒有如其他人那般輕動。
反而是將視線投向了身下那座依山而建的古觀中。
沒看錯的話。
主人身影一直都在觀內,連氣機都沒波動一下。
這顯然不太對勁。
一行諸人,主人實力最爲強大,連楊方他們都被妖氣驚醒,紛紛下山,主人怎麼可能毫無察覺。
而且……
今日的他氣息也太對。
若不是彼此之間有靈種契約,只是相隔十多米,它甚至都無法感受到主人身上的氣息。
就好像。
坐鎮道觀裡的並非他人,而是一塊石像。
所以,結合前後,羅浮總覺得這事裡透着一股子的異味,說不定就是主人所爲。
雖然平日裡就屬它叫的最歡。
整天都想着獵妖食血。
但如今妖物都送上了門,它都懶得動上一下。
果然。
念頭還未散去。
一道平靜溫和的聲音便在羅浮腦海深處響起。
“諸位,不必擔心,這是引蛇出洞,陳某的一點小把戲。”
“收斂氣機,別驚動了湖裡的大魚。”
“尤其是羅浮……”
嘁——
這番話明顯是告訴山中衆人。
但最後還專門提醒自己一聲。
羅浮不由撇了撇嘴,那幾頭妖物境界實在太低,連讓它親自動手的興趣都沒有。
它才懶得動彈,翻了個身,換個姿勢,繼續沉沉睡去。
只是。
夜色下,從四方趕往岸邊的衆人,卻是紛紛停下了身形,神色各異。
“陳掌櫃又在釣魚?”
“原來是掌櫃的,我就說這麼久都沒動靜,怎麼突然間,湖底妖物就坐不住了。”
“花靈,走了走了,你看是回去繼續睡覺還是?”
“陳大哥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反正都睡醒了,不如去看看熱鬧?”
“也不是不行。”
“師兄,這怎麼辦?”
“照陳兄所言,收斂氣機,先別亂動,看看情況再說。”
君山島上,山路各處。
一行人皆是收到了陳玉樓的傳信。
然後紛紛斂起氣機。
不過。
誰也沒有轉身離去。
而是靜靜地等候着。
就如周圍的草木古樹,微風拂過,除卻衣衫長髮飄動,感受不到半點波動。
來島上也有半個來月了,整日修行打坐,屬實無聊。
這好不容易有樂子看。
要是就這麼回去,豈不是錯過大戲?
何況,按照他們對陳玉樓的瞭解,能這麼大半夜跑去湖下釣魚,絕對不是什麼小魚蝦米,說不定就是那湖下老龍。
一行人目光灼灼。
拼命按下耐心,等待大魚上鉤。
不多時。
湖風席捲而過。
其中還夾雜着一陣腥風惡臭。
“一,二、三,四!”
“師兄,來了四頭妖物。”
老洋人凝神感受着夜色中散發的妖氣,心頭嘭嘭直跳,目光裡滿是興奮。
“衝着龍舌山上去了。”
“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