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破棺而出的古屍。
周身披掛龍紋玉匣,將胸口之下裹得嚴嚴實實,而頸上則是嵌着一顆純金頭顱,五官俱在,耳目一新,看上去栩栩如生。
只是……
他這副模樣,分明就是來時郷殿壁畫中見到的那位烏羊王。
一衆人心神皆震,滿臉的不可思議。
畢竟觀山藏古樓中的古畫上畫得清清楚楚,當年封師古帶觀山太保前來,早已經將烏羊王大卸八塊,屍身分離,如今在這地仙墓中,怎麼可能又出現一具?
“人皮爲槨。”
“這是三重槨,崑崙,動手!”
陳玉樓卻是心神電轉,一雙眸子中寒光如瀑,這他娘哪是什麼烏羊王,分明就是披了烏羊王皮的封師古。
金棺一重、龍紋玉匣,也就是金縷玉衣一重,烏羊王人皮一重。
天子棺槨九重,公侯五重,大夫有大棺三重。
封師古不過區區巫溪鎮小地方,一個盜墓起家的頭子,也敢用三重槨,此人野心可見一斑。
不過,地仙村處處奢華,恢弘過人,就是明代帝陵與之相比,也難以企及,沒用九重棺槨都算他懶得麻煩了。
而且。
這三重槨,未必只是爲了僭越違背禮制那麼簡單。
此人一心求仙,世俗王權這些可能都不入他的眼中,無論烏羊王人皮,還是金縷玉衣,或許都只是巫邪之術,以來蘊養屍身。
嗡!
聞言。
崑崙想都不想,手中大戟一抖,挑破霧氣,直刺古屍胸口而去。
這一戟他沒有半點留力,混身氣血鼓盪,勢如奔雷,戟尖上寒光熾烈,甚至能夠看到爆發出的一縷槍勁刀氣。
大戟毫無偏移刺入胸口,龍紋玉匣上以金絲穿就的古玉片,瞬間嘩啦啦崩碎一地,同時,那件蟒袍般的人皮也被洞穿,猩紅的血水流淌,滴落在三棱戟刃上,濃郁的腥臭味直衝鼻間。
同時。
一層黑霧從玉甲縫隙中滾滾而起。
但……等大戟連破兩重外槨,再往裡時,卻像是被什麼抵住,只有一陣金石之聲傳蕩。
見此情形,崑崙擰着眉頭,沒有半步後退的意思,反而一聲低喝,手中力道再次攀升,清越的錚鳴聲更爲驚人。
千錘百煉方成的大戟,從中一點點彎曲,都快擰成了一張大弓。
崑崙額頭上一根根青筋爆發,雙臂肌肉虯結,幾乎都要將衣衫撐爆,鞋底與地磚摩擦傳出的響動,更是聲如急雨。
但戟尖卻仍舊無法向前哪怕半寸。
“怎麼會這樣?”
“他孃的,難不成封師古真成屍仙了?”
“就是鋼筋鐵骨,恐怕也該銷透了纔是。”
看到這一幕。
周圍幾人臉色更是難看,心中驚駭之意不可名狀。
崑崙天生力大無窮,能夠生撕虎豹,修行七星橫練功後,又在崑崙山祖龍頂一舉踏入武道宗師大境,別說區區古屍,就算鐵水澆築,銅漿灌成,也能被他生生打破。
何況他手中所用大戟。
出自瓶山鎮陵將。
那一位生前征戰疆場,隨身兵器上沾染的人命鮮血無數,死後又爲將軍守墓,在地脈龍氣浸染之下,大戟早已經化作一杆兇兵。
不敢說無物不破,但自從跟了他之後,所浸的妖血也不在少數。
如今,卻無法破開屍身。
這顯然不對勁。
“崑崙哥,避開,讓我試一試。”
老洋人眉頭一挑,手中蛟射弓瞬間拉至滿月,弓弦之聲嗡鳴不絕,形如狂風驟雨。
聞言,崑崙也不遲疑,立刻抽身而退,下一刻,一道寒光便已經破空而至,裹挾着一股摧枯拉朽的可怕勁道,流星趕月般直奔古屍而去。
鐺!
他這副大弓,以秘金爲骨,蛟筋爲弦,再經由百尺火龍熔鍊,千錘百煉之下方纔銷制而成。
死在弓下的妖魔,有一個算一個,至少都有百十年道行。
迄今爲止,除卻在洞庭湖那頭老蛟身上受挫之外,還沒有一頭妖物能夠攔住。
眨眼間,箭矢便已經臨身。
但讓他意外的是,鋒利萬分的鐵箭,並未如預料中那般將古屍洞穿,釘死在金棺之內,反而像是撞上了一塊鐵板,鐺的一聲巨響在墓室中迴盪,一行人只覺得震耳欲聾。
箭簇嗡嗡直響,隱隱還能見到火光四濺,留在外面的半截箭尾則是震顫不止。
“他孃的,難不成封師古已經煉成了玉甲金身,還是不化骨?”
老洋人看的眼角狂跳。
只覺得一口鬱氣堆在胸口難以發泄。
古屍化僵並非罕見,他跟隨師兄下鬥尋珠這些年裡,都記不清到底見過多少,但就算瓶山那位元人大將也不過煉到了銅皮鐵骨。
至於魃、犼、不化骨,更是隻存在於傳說當中。
如今在這具古屍身上。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不化骨或許也並非傳聞。
“什麼玉甲金身不化骨,你小子就不能承認是自己弱?”
“讓我來!”
“今天他封師古就是成了屍仙,老子三鞭子下去,也要打碎他的龜殼。”
聽着老洋人喃喃自語,楊方忍不住笑罵道。
丹田內靈機流轉。
剎那間。
手中那把四棱七節打屍鞭上符文如火爆發。
他平日裡雖然嘴上沒個把門,但真要論對付屍僵之物,四派八門中,除卻拘屍法王,幾乎無人能夠敵過他的打神鞭。
話音落下,沒有半點遲疑,楊方腳踏七星,步踩天罡,眨眼便出現在了金棺之外,對準那具半坐的古屍當頭一鞭子狠狠砸下。
極速的破風聲響徹。
符文所過之處,黑霧盡散,空氣都爲之扭曲起來。
那古屍不知是終於緩過神來,還是察覺到了兇險,身形一晃,雙手撐着棺沿,似乎就要破棺逃離。
只是……
楊方又怎麼可能給他機會?
眸光一凜,身形更快,打神鞭瞬息便砸在了那顆純金頭顱上。
嘭!
一道巨響。
顱頂上竟是被他生生砸出一道深坑,原本栩栩如生的五官,因爲巨力都扭成了一團,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
身下不動如山的古屍,也在那股驚人的力道下,往下坍去數寸。
金顱彷彿陷入了頸口內。
一陣咔嚓的骨鳴聲後,那顆純金頭顱再支撐不住,嘭的一下從頸口上落下,滾入金棺當中,空洞洞的頸口內屍氣如煙,滾滾而起。
打神鞭上鑄刻的道家符文,便是專爲鎮壓屍禍所用。
此刻,一感應到屍氣,符文瞬間化作磅礴裂紋,沿着古屍身上燒去,此刻滾滾屍氣,就如磷火遇風,越燒越旺。
金棺中古屍一下被火焰包裹,陷入火海當中。
見此情形,楊方立刻收回打神鞭,轉而換上金剛傘,蓬地一下撐開,將蔓延過來的火舌一下隔絕在外,阻擋回去。
而其他人,也是紛紛後撤幾步。
貼着墓室巖壁,死死盯着棺中古屍。
“你小子有點東西啊。”
老洋人看着退到身前的身影,忍不住讚歎道。
早見他整天揹着一把鋼鞭四處晃盪,但只在第一次進陳家莊,與崑崙切磋時用過一次,結果還被對方壓得擡不起頭。
心裡自然輕視三分。
沒想到,今日面對這具古屍,他和崑崙先後無功而返。
反倒是楊方這小子,一鞭子便打碎了那顆純金頭顱,眼下更是藉着符火,讓古屍深陷火海。
“那還用說?”
聽到這話,楊方嘴角都要壓不住,挑了挑眉笑道。
打神鞭,準確的說打屍鞭,打的就是墓中屍僵。
無論黑白行屍、飛僵遊屍,還是銅皮鐵骨、玉甲金身的老糉子,一鞭子下去,保管它頭破血流、形銷骨破。
不過,他嘴上這麼說,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那具古屍半寸。
以防萬一。
畢竟那可不是一般的古屍。
崑崙大戟、老洋人蛟射弓,都沒能破開他的屍身,要是如此就被燒成灰燼,他反而會覺得不對。
“等等……”
果然。
這念頭幾乎才起。
在火海焚燒中的那具古屍,竟是突如其來一下站了起身,熊熊符火似乎對他都沒能造成太大傷害,只有身外覆蓋的玉甲金絲被烈火熔斷,雙層玉甲雨水般紛紛剝落。
不多時。
整件龍紋玉匣就如大蟒蛻皮般,從頭到腳盡數脫落下去。
玉片也承受不住烈焰灼燒,炒豆子一般不斷炸開,金棺內嘭嘭聲不絕於耳。
等到玉匣徹底褪去,一道赤落身影也在火中浮現。
只是……
那一身皮肉竟是腐爛的厲害,隨處可見屍斑血點,最爲詭異的是,在胸腹肩頸背上,還能清晰看到無數針線縫合的痕跡。
此刻火焰還在蔓延。
方纔退下玉甲,腐肉之軀再次被烈火包裹。
墓室中也瀰漫開一陣刺鼻難聞燒焦味,即便黑巾遮面,護住口鼻,但那股死屍味卻是根本阻攔不住,直衝頭頂。
一行幾人只覺得胃裡翻江倒海,差點沒把來時路上吃的那點乾糧都給吐出去。
好不容易壓下不適。
下一刻。
他們似乎又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情形,雙眼瞪大,眉頭緊鎖。
只見那副人皮根本擋不住熊熊烈焰,不到片刻鐘便被熔化一空,同時,一道修長身影也從人皮屍囊中顯露出來。
看上去四五十歲模樣。
身穿黑袍,上繡太極陰陽魚的圖案。
一頭長髮被玉冠束起。
面容之間英風銳氣凝而不散
手託拂塵,透着幾分山中隱士真仙姿態。
看他身形長相……竟是與封思北有着六七成的相似。
只不過前者身穿青色道袍,另外一個穿的則是黑色太極大氅。
還有,最大的區別,封思北雖已老邁,但精氣十足生氣勃勃,而那道身影,周身上下盡數被一股陰沉屍氣籠罩,看上去鬼氣森森駭人無比。
“是封師古!”
“他竟然真的成了……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