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封思北說出妖星當頭四個字時。
陳玉樓三人便揣測到了一二。
此間玉宮,那一座座縱九橫十,錯落起伏的墓室,其實就如滿天星斗,七星九曜二十八宿,地有吉凶,星辰自然也有善惡妖異。
所謂妖星,其實就是晦、血、懸、亡等諸般星象。
一旦出現必然徵兆不詳。
這也是爲何古代王朝會設司天監、欽天監一類機構,就是上觀天星,下審地脈,藉助天星風水,以判斷國運國祚。
而在此處則遠沒有那麼複雜。
天穹之上,萬千星斗,各司其職,既有副位,就一定有主位,此之謂星主,掌握諸天星辰,十方曜鬥,如此推測下來,找到封師古的藏棺之地無疑就要簡單許多。
既要將自己煉爲屍仙,必然要借盤古脈中生氣,而生氣最盛處,其實就是司天掌星的主位。
要是在茫茫山裡中,想要憑藉天象準確找到,或許還有些難度,但在此處反而簡單,只需根據地脈分金定穴,找到金井玉穴。
“走!”
陳玉樓一馬當先,提着燈盞,速度快若閃電。
身後幾人也是快步跟上。
穿行在岩層玉柱之間,燈火閃過,映照得那一具具古屍身上餘光閃耀,數百年時間裡,血肉之軀分明都已經被玉髓浸透,徹底玉化。
若是平日他們或許還會駐足觀摩,但眼下,一衆人心思全在封師古的藏真之所,哪裡顧得上這些,只要鎮殺屍仙,再斷了此處盤古神脈,所謂的羣仙出山自然不攻自破。
片刻鐘後,陳玉樓便站在了那片靈星巖壁之下。
將手中風燈舉起,搖曳的火光中,只見頭頂崖壁上刻滿了妖異星宿,一眼望去,只覺得那古老星象中血霧瀰漫,有殺伐之氣潛藏。
都說妖星當頭,起芒能掩月光,專主屍山血海之兆。
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在他打量血晦星象時,楊方和老洋人兩人一前一後,已經附壁而上,站在了洞窟之外,藉着燈火四下看了看,結果似乎不太盡如人意。
“怪事,這地方好像也就是些尋常古屍。”
楊方指着洞窟,一臉奇怪的喃喃道。
身前洞窟,和之前所見幾乎沒太多區別,同樣一室一屍,非要說什麼不同,也就是此處幾具古屍,臉上皆有鬼面覆蓋,看上去略顯陰森詭異而已。
“不可能。”
“此處生機濃的都能拿住,妖星也是當頭而刻,除了這地方,絕對沒有第二種可能。”
陳玉樓語氣前所未有的決然。
無論記憶,還是風水方位,無一不是指向了此處。
除非十六字風水秘術出了問題,而且他記憶也完全錯亂,否則絕無意外。
見他如此篤定,楊方也不敢遲疑,下意識就要沿着四方繼續找找,不過,還沒等他有所動作,身側便傳來老洋人的驚喜聲。
“確實在。”
“這幾間玉窟裡別有洞天。”
此刻的他,不知何時已經鑽入了洞窟中,整個人幾乎貼着那具古屍,俯身將燈火湊向深處,楊方也顧不上錯愕,立馬弓着身體,沿着那蓬火光望了過去。
果然。
古屍身後的石壁上,赫然藏着一條裂縫,極爲狹窄,只能勉強有一人通過,但那巖壁深處,分明還有一座石室,此刻藉着老洋人手中燈火,隱隱還能見到一片熠熠金光。
“好像是口金棺!”
“他孃的,錯不了,絕對就是地仙墓。”
隱藏如此之深,又是壁畫又是金棺,除了封師古,這偌大地仙村中,還有何人有資格享用?
下意識的,他深吸了口氣,側身試圖從裂縫中鑽進去,不過那具古屍顯然有些礙事,楊方皺了皺眉,也顧不上摸金一脈不動墓主屍身的規矩,探手抓着古屍雙臂,將其一點點往旁邊挪了過去。
當然,他早不是初入江湖的新手,在此之前,便已經戴上了銀手套,以防屍氣或者屍毒沾染。
不過即便如此。
一入手,楊方仍舊感覺到一股侵入骨髓的寒氣。
迅速將古屍移到邊上,暗自催動氣血,將那股寒意驅除,他這才迅速矮着身形,穿過裂縫,提着風燈往裡走去。
裂縫並不長,也就五六米的樣子。
不多,他便已經走到了墓室中,只見四方巖壁光滑如鏡,明顯是被人精心雕琢打磨過,描繪着大片雲霧以及桃林,色澤如新,恍如闖入了世外桃源。
但他只掃了一眼,便不在多看,而是將目光投向墓室中間那座黃金棺槨上。
周身嵌滿綠鬆玉石,樣式驚人,頗有幾分西域風格。
此刻火光映照,棺槨上金光熠熠,就算見過再多明器寶物,楊方也不禁怦然心動。
亂世黃金,盛世古董。
這口棺槨竟是兩樣盡佔,哪能不讓他心動萬分。
就在他凝神打量間,身後一陣腳步聲傳來,幾盞燈火環繞,頓時將周圍照得通明如晝,石室規模不小,足有二三十見方,除卻桃林壁畫外,墓室深處還有兩間耳室,內嵌一道玉坊,隱隱還能見到櫺星殿地仙墓六個古篆字。
陳玉樓幾人一進墓室,注意力也是盡數被周圍桃林壁畫吸引。
龍鳳麟龜、白雲仙鶴多見,但桃林盡染,枝頭碩果栩栩如生,在場諸位雖然都是倒鬥行的老江湖,卻都是第一次見到。
“蟠桃會中人?”
鷓鴣哨想到一種可能,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古時那些方外術士,江湖丹客以及山中隱士,最喜歡宣揚的便是曾受王母之邀前赴蟠桃盛會,以此表明自己仙人真道身份。
明朝求道之風更是盛極一時。
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
如那位道君皇帝,數十年不理朝政,一心在帝宮中求仙問道,上行下效,修道者不知凡幾,封師古作爲當時的封家之主,必然也沾染此等風氣。
此處大片桃林壁畫,顯然是自居真仙之意。
“曾赴蟠桃會,鄰座皆仙人。”
“這封師古倒是有點意思,不過他好像忘了,屍仙怕是連南天門都進不去,就要被天雷打成灰燼。”
陳玉樓冷哼一聲,言辭中滿是不屑。
真要有蟠桃會,天庭諸仙,他一身屍氣血煞,也有資格入會?
聽到他話裡的揶揄,周圍幾人都是忍不住一笑。
“崑崙,準備開棺!”
“陳某倒是想見一見這位真容,看看是不是真如壁畫中那般仙風道骨。”
如今已入地仙墓,陳玉樓自然不會耽誤。
“是,掌櫃的。”
崑崙立刻放下燈盞,走到金棺之外,開棺倒鬥,向來兇險,何況還是屍仙之棺。
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神色間並無太多發棺之喜,反而眉頭緊皺,凝重無比。
不僅是他。
老洋人也早早取出了探陰爪,準備上前幫忙。
只是……
湊到跟前,拿手在棺蓋下一摸,他才發現,身前這具金棺並不是想象中棺蓋緊鎖的樣子,只是覆着兩扇鏤空的槨門,甚至無釘無鎖,稍微一用力就能打開。
兩人相視一眼,都是從各自神色間看到了一抹古怪。
一路兇險重重、機關暗藏。
結果到了墓室正棺這,反而形同虛設,這本身就透着幾分不對勁,就好像……墓主人就等着外人打開封印。
“慌什麼。”
“直接開。”
陳玉樓似乎能夠洞悉兩人心思,平靜道。
有他這話,兩人心神一下鎮定了不少,也不遲疑,各自抓住一扇槨門輕輕一拉,只聽見咔噠一道清脆的響動,槨門立刻裂開一道縫隙。
但,兩人還未來得及鬆口氣,一股沖天的血腥味便從棺槨中席捲而出。、
“不對。”
“這他娘怎麼一股子腐屍味?”
正湊在棺頭看熱鬧的楊方,臉色驟變,伸手捂住口鼻,往後退了幾步罵道。
剩下鷓鴣哨和封思北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要知道,這偌大的玉宮當中,少說有數百具古屍,卻沒有一具腐爛,身形像貌與生前無異,要不是身上那股子死氣,幾乎都會懷疑他們是不是沉睡過去。
如今到了正主這,屍體反而腐爛,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封師古那種算計通天,又無所不用其極的狠人,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所以,只有一種可能。
幾人目光交匯,無聲交流着。
念頭浮現。
只不過,還沒開口,忽然間,一陣古怪的動靜便從金棺深處傳來,先是一道道咔嚓聲,聽着就像指甲劃過棺壁,隨後刮牆聲陡然一轉,變成轟隆隆的沉悶巨響,彷彿棺內有什麼正在掙扎翻動。
見此情形。
幾人也不再多言。
眼下這一幕明顯就是棺中起屍僵化了。
正如他們方纔猜測,金棺之所以不封不鎖,就是等待後人打開,盤古神脈中的生氣流入其中,坐化多年的封師古自然醒來。
楊方一把摘下打神鞭,燈火下,四棱鋼鞭上符文交織,光芒明滅。
老洋人則是守住後方玉坊墓門處,緩緩拉開蛟射弓,一支鐵箭扣在弦上,死死瞄準金棺上那一道縫隙,只等封師古破棺剎那,便將其鎮殺回去。
鷓鴣哨則是探手按向腰間,道袍之下,隱隱有密宗梵文閃爍。
至於封思北,更是取下了一直沒有打開過的包袱,從中拿出一方金木印章,上刻越章二字。
陳玉樓忍不住瞥了一眼。
看樣式竟是與他之前在老龍宮中得到的那枚降龍寶印有七成相似。
心神電轉,旋即他便明白過來,封思北手中那枚印章,分明就是天師洞所傳的越章印,與黃神印齊名,乃是制服萬妖邪魔的道家法器。
此刻目光掃過,只覺得小小一枚印章上,金絲如毫,光芒大放。
崑崙更是簡單直接,手握大戟,一點寒芒直指金棺之上,看他眸光中熾烈殺機,想來只要封師古敢出來,下一刻就會被他刺個穿心洞。
咚咚咚——
隨着幾人手段盡出,心神繃成一線。
金棺中的動靜也愈發劇烈。
終於,轟鳴之聲如雷,只見一隻大手猛地抓住槨門,隨後一片玉光閃過,一道渾身披甲、頭頂金顱的高大屍身從棺內一下半坐而起。
“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