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求驛館雖然被燒了一半,但可那不肯另移他處。
走火發生在除夕,附近的百姓偷偷議論,說大求作惡,上天降罰。就因爲要證明他們大求是狼神後裔,一統天下乃名正言順,可那不過歸整了行李,大家擠擠,不能讓人笑他們狼狽撤走。
“王上應該儘早離開大周。驛館失火實在蹊蹺。再者,大周發現佈防圖被盜,勢必懷疑到我們身上,雖不敢明目來查,暗中不知派了多少眼線。王除夕冒險射鈴,臣恐怕落入有心人眼。即便無人認出,也難保宋墨紫不說。她如今是大周的女官,老臣看來,也似乎全然偏向於他們,實不能信任她。”可那也不喜歡墨紫。他和其他王公一樣,認爲此女禍國。
“可那慎言。國後之名,怎能由臣下直呼?”烏延不悅。
“王,此女射下王手中之鈴,分明已有決絕之意。便是忠言逆耳,老臣也要說實話。此女不配當王后。漢女卑賤,進宮必生禍事;若王一意孤行,只會令各族王公離心啊。”可那仍勸。
“孤以爲說得夠清楚了。宋氏功於社稷,其女之功更甚於父兄。大求兵船長驅直入玉陵水境,若不是她,能否?你們別得了好處,忘了感恩。漢女如何?大求統下漢民千萬,孤娶漢女爲後,民心可歸。難道,可那以爲,大求得天下之後,還應該將漢民視爲賤骨?江山之大,不得民心,那才真是自取滅亡。如今要以少勝多,手段不得不殘。墨紫聰慧寬仁,能爲我籠絡漢民,將來決勝之力便在於此。”烏延冷眼一掃,“可那今後若再辱王后,就辭官歸老吧。”
可那不再說了,轉身走出去卻在門口看到女兒月瑩端了茶點來,老眼微微一斂。
“瑩兒,王入上都後可召你侍寢?”
大求男女風氣開放,合則歡,不合則散。除了正妻需要迎娶之禮,便是貴女如果當人側妻妾室,騎匹馬進婆家就算嫁人了。月瑩此次隨他出使大周,本意確實來見識的。畢竟湘兒已經貴爲皇妃,可那一族便是再送女入宮,他也不曾打算讓瑩兒去。因爲,他知道這姐妹倆處得很糟。
然而,他沒想到瑩兒對王早存了心。出發沒多久,瑩兒就趁王酒醉投懷送抱,已有夫妻之實。當時瑩兒說只是戲耍讓他不必爲她出面,可是除夕之後,她突然改了主意,請他將可那家另一個入宮的名額留給她。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希望姐妹倆能以大局爲重。
“他眼裡心裡只有宋姐姐哪還有多餘的情意?不過,女兒不怪。此時爭風吃醋,無非惹人嫌。爹爹也不要說宋姐姐的不好,她身懷異能,還有造船絕技。湘兒姐姐雖學得一二,不過皮毛,實難同她相提並論。以後的日子長着呢,何必爲此等小事壞了王的心情影響到大求大業呢?”月瑩乖巧地勸道。
可那想了想點點頭贊她,“這點上你比你姐姐聰明些。她有時做事太過急躁,倒像極了我的壞毛病。瑩兒,爲父會送你入宮,你準備着吧。”
月瑩雙眸綻放異彩,對父親盈盈一福,“謝父親成全。”
等可那走了,月瑩進烏延房內,見他正對着一把破舊梳子發呆,轉念就知是宋墨紫的舊物。於是,故意弄響腳步聲。
烏延看了她一眼,將梳子收進懷裡,“不用再端什麼進來了,我不吃。”
月瑩也不勸,嗯了一聲,細柳腰往回擰,彷彿自言自語,“宋姐姐不肯回到王身邊來,多半因爲她父兄讓人害死,還有人追殺她和妹妹。我們這裡面有人處心積慮至她於死地,換了我,也不願回來。”
“月瑩,你知道些什麼?”烏延將她叫回來。
“我知道得不多,對方身份高貴,弄不好說我捏造,不顧情份殺我滅口。”月瑩暗暗一笑,回過頭來卻是正經神色。
“孤護着你,誰敢動手?”烏延是個心機很重的人,他並不相信月瑩,但還是要聽一聽。
“不用我直說。我只問,呼威是誰介紹給王的?”呼威瞞報墨紫的下落,月瑩由父親那兒得知,“我再問,除了王,還有誰知道您和宋家父子之間的密信所在?”
“是……湘兒。”烏延瞬時皺起眉來。
“呃?這第一問是我姐不錯,這第二問我卻半點不知。”月瑩假裝驚呼,撲通跪下,“我只是提醒王上兩處疑點罷了,並沒有惡意中傷我姐姐的意思。”
烏延心情極差,對月瑩說,“此事對任何人不可說,你出去吧。”
月瑩連忙說是,起身退了出去。
宋墨紫說,王者之情不可勉強,只能順水推舟,綿裡藏針,面無求無爲,漸漸便得到一切。月瑩想,她是對的王后之位,若宋墨紫不要,自己來坐,氣氣她那個驕傲的好姐姐。
有人翻窗進來,烏延望着那團黑影,“他們事情辦得如何?”
“王,他們都被殺了,一個不留。”影子有些抖顫。
“被誰殺了?墨紫?”不可能,她不可能下手殺人,他都算好了的,此局只在毀她之名。
“不知。宋小姐被追殺時,遇到一文一武雙官,是我們未料到的變數。還有……”那黑影在行動中爲鷹眼,只負責報信,“王是否又多派了兩個人?此二人也用弓箭,可是,箭箭往宋小姐要害。若不是那文官替她擋下一箭,恐怕就沒命了。”
“我不曾加派人手!”烏延捏拳往桌上重重一敲,面色陰沉,“竟敢屢次要殺她,甚至還混在我的人裡;看來,心軟的不是墨紫,而是我了。那兩人呢?”
“死了。”黑影伏地不動,“原本讓他們活捉三人,那位交待大理寺那邊,已經全部解決掉了。不過他讓人傳話,讓王暫時不要再惹出動靜,否則把他曝露出來,大事難成。至於宋小姐,他自會想辦法送還。”
烏延一揮手,那影子立刻噤聲,“我更相信自己。事到如今,只有一人能令她改主意。”
影子是烏延最忠實的部下,已經心領神會,“宋二小姐仍住在柳園,王,可要我們去—請?”
“不,我親自去。”烏延拿起月瑩送來的茶,喝一口。
不花俏的清香,還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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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匠之考最後一日,天氣晴朗,北風哈哈笑。
考場設在秋華圍。原本是皇家打野兔的草叢子,如今圍了大小的帳篷,皇帝,評判和受邀的客人能舒服坐在裡面。
中間一塊凹平地搭了一方大木臺,就是等一會兒匠師們要展示精湛手藝的地方。木臺兩邊各一個帳篷,分別爲工部官員和選手的休息地。
不過,這個所謂的工部宜員休息地,今年十分冷清,沒人來來往往。
長着倒瓜臉的禮官,八字鬍,八字眉,八字眼,九品階,居然還瞧不起墨紫,在那兒鳴呼哀哉說倒黴。
丁狗朝他扔了一腦門木塊,瞪眼讓他安靜,便對正往四周看的墨紫說道,“鄭胖子和齊老頭是不是甩下你跑了,免得被你連累丟官帽?”
“今天來看熱鬧的人比上回除夕宴多。”墨紫指指某帳篷,興奮得十分沒心沒肺,“好多貴婦人!”
“已婚的,沒興趣。”丁狗愛潑冷水。
噗—
贊進噴口茶,澆丁狗一臉。
丁狗噁心到咧嘴,“姓讚的,你報復啊!”
贊進切他一聲,“長眼睛的都看得出我在報復,不然特地繞半個帳篷過來噴你?”
丁狗呲牙,嗷嗷叫喚着撲了上去。
贊進打架不輸人,雙臂一擡就掐了過來。
別誤會兩人有深仇大恨,相反,默契漸佳,能互相交出他們的背後。
墨紫在考慮要不要找兩根肉骨頭來分開他們時,鄭文跑了進來。因爲奔得太急,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光吐舌頭。而在這一時半會兒後,齊修老大爺,不,大博士慢騰騰入內,雙手揹着,慢條斯理作文章一樣。
這樣也好,變相的同步。
墨紫等兩人都看着她了,問道,“找到了麼?”
找什麼?
找另外兩名大匠師。
墨紫從皇帝那兒接到這件差事,就打算走訪他們一下,結果連着兩日撲空。今日要出題了,三人還沒有交流。不用問,那兩位也讓人買通了,要整她呢。
“高調出名?”墨紫冷哼,“真真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機會。”
“宋姑娘,你說什麼?”鄭文看似關切。
墨紫現在很怕老實面孔,不自覺轉過身去,背對着,冷聲再問,“找到人了麼?”
“說是就來了。”鄭文嘿嘿笑兩聲。
不是幸災樂禍,是憨啊。墨紫聽來聽去,維持這個結論。進士倒數幾名,家境還不錯,不是嫡長子,當官就是給家裡添個臉。第一次給她的印象很機靈,結果相處幾日就發現他這憨直來了。
“就來了的意思,就是等臺上敲鼓,你上了臺,他們一定及時出現。至於出題,別指望了。”齊博士對她說話仍冷冰冰,“最好你自己有準備,否則等着上去讓人笑話。”但,冷中有實話。
咚——
鼓敲了。
她這回,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