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說什麼?”鍾無豔含淚,輕輕地問,“不管你有什麼願望,我都會替你去完成的。”
對於一個拼了性命去救自己的老人,鍾無豔覺得,就算是讓她自盡,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割下自己的頭顱,以報其大恩大德。昔日田闢疆的一塊餅,就讓她甘願爲之赴湯蹈火,如今夏太師的大恩大德,她覺得自己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答其萬一。
夏太師的目光有些貪婪地看着鍾無豔,似乎想要將她的容顏深深地烙在腦海之中。看着她眼角的淚痕,他笑了。那抹笑容很淡,淡的猶如一縷清風吹皺了一池春水,漸漸在臉上漾開。
他的手在懷中胡亂掏着,只見掌心中赫然有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夏太師將那玉佩塞到了鍾無豔的手中,嘴角的笑容,依舊掛在脣邊。
印象中的夏太師,是個不苟言笑的老人。可是最近這幾天,鍾無豔看了太多他的笑容,雖然他笑的很真誠,可是在她眼裡,卻永遠是那麼的虛僞。夏家父女的笑容,又怎麼會有真的呢?甚至,那個長的如菩薩般慈愛聖潔的夏夫人,連她都會害人,而且招招致命。夏家,甚至連門口的石獅子,都未必是乾淨的。
鍾無豔接過了那塊玉佩,只見它通體晶瑩,正面刻着五彩祥雲的圖案,背面只刻了一個“夏”字。
“你這是……”鍾無豔不解其意,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太師,“你要把我把它交給誰?”
她不知道,在夏太師生命的最後時刻,會將這玉佩交給誰。夏夫人嗎?聽說他們夫妻關係好像並不睦;夏迎春嗎?那可是他唯一的女兒,不過爲什麼在王宮時他不將此物交給她呢?
“給你……”夏太師勉強擠出幾個字。
雖然僅僅是幾個字,可是他已經累的氣喘吁吁,面如死灰了。
“給我?”鍾無豔有些驚愕地看着夏太師。
她不相信,夏太師在生命最後一刻,居然惦記的仍然是自己。難道,他不惦記他的家人嗎?或者說,他還是將自己當成了夏離春?
夏太師輕輕點點頭,此時已經是大汗淋灕,整個人已經癱軟了。
這時,秦王走了過來,俯下身,檢查了一下夏太師的傷勢,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一看到秦王,夏太師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那隻枯瘦的手,緊緊握住了鍾無豔那瘦弱的小手。
“田闢疆可真夠狠的,居然在箭上塗了毒,而且居然要置你於死地!”剛纔那一箭,秦王也清楚地看到了,分明是衝着鍾無豔去的,而並非衝着夏太師。不過,亂箭齊發時,顯然那幕後之人沒有打算留一活口。
秦王的目光裡,充滿了憤怒和鄙夷。對田闢疆,他本來還是有着幾分敬意的,覺得這個齊王不容易,面對着如此強大的夏太師,要夾縫之中生存實在不易。可是如今看來,那隻不過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罷了,鍾無豔對齊國恩重如山,他怎麼忍心殺掉她呢?雖然秦王面對一員虎將要離開自己投奔他國時,他也會做這種決定,可是對鍾無豔,他絕對不會!鍾無豔是個極其簡單的女人,給點陽光就燦爛,只需要一點情愛,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他不明白,齊王爲何如此薄情,難道就不能對她好一點嗎?非得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夏太師緊緊地握着鍾無豔的手,似乎想用最後一口力氣來保護她。可是此時,他已經無能爲力。他只能這樣握着她的手,將她的未來,都交給上蒼來決定。
“有沒有辦法救他?”雖然鍾無豔清楚地知道,此時就算是鬼谷子在這裡,夏太師也是必死無疑了,不過她還是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秦王,希望他能有辦法。
一直以來,鍾無豔覺得自己生來就是爲了保護別人的,可是唯有在秦王面前,她覺得自己好弱小。她覺得,秦王就是一座高山,可以替世上所有人遮風擋雨;他就是一座長城,可以給世人安寧庇佑。鍾無豔不怕上戰場,可是她最怕的就是遇到秦王的軍隊。
秦王聽了,無奈地搖搖頭。
看着鍾無豔和秦王的模樣,夏太師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原來,他們認識!”他心中胡亂地想,“那人是爲了保護她才劫持的。可是,那人到底會是誰呢?”
只不過,這個答案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看來他是真的關心你的。”秦王冷冷地說,“我們還是走吧,相信田闢疆不止派了一批追兵來。這批人失手了,下批肯定很快就會趕到的。”
“不,我不能扔下他不管!”鍾無豔緊緊地將夏太師擁在懷中,任冰冷的淚水,在那張憔悴的臉上恣意橫流,“我不能!”
不知道爲什麼,看着瀕臨死亡的夏太師,她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心好痛,痛的在滴血,似乎有一把鋒利的尖刀,惡狠狠地插向了自己的心口。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的心,是和別人連在一起。夏太師身上的痛楚,在她的身體上,一絲不落的全部感受到了。她緊緊地抱着他,不想鬆手。
夏太師在她那溫暖的懷抱中,也不去想太多,只是焦急地看着她,催促着她快點離開。
“快走啊,快走啊!”他心中焦急萬分,“你平安無事了,我才能安心地走啊。離春,快走,離開這個鬼地方,永遠不要再回來。天涯海角,總有你一席安身之地的!”
可是,他的嘴脣只是微微蠕動着,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當一個人覺得自己有好多話還未說卻說不出來的時候,他的死期就快到了。夏太師清楚地知道,死神已經在向自己招手了,他已經聞到了死亡的味道。不過,他並不害怕,他只希望鍾無豔能夠快點離開。
“你怎麼也這麼婆婆媽媽的?”秦王有些心急了,不耐煩地將鍾無豔拉了起來,攔腰抱在了懷中,“再不走的話,所有人都得爲你陪葬!”
“放開我,放開我……”鍾無豔無力地哭泣着,她伸出雙手,試圖將夏太師留在自己身邊。
可是,秦王抱着她,健步如飛。
夏太師吃力地側過臉來,看着秦王那漸漸遠去的背影,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縷欣慰的笑容。
“離春,這是爹欠你們母女的!”他心中苦笑着想,“小唯,我來了……”
眼前的世界,漸漸變得模糊了。朦朧中,他看到了一如水般溫柔的女子,在向他燦爛地笑着。只見她女子一襲白衣,衣袂飄飄,她張開雙臂,在等待着他的歸來……
瑟瑟的北風吹着,吹亂了他那頭白髮,如同一片枯草,在風中凌亂。那雙渾濁的眸子,空洞地望着遠方,似乎還有尚未了卻的心願。鮮血,已經凝結了,染紅了皚皚白雪,如同一朵怒放在冰天雪地中的紅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