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風麟並沒有注意到是她進來了,平日裡怕是不會這麼缺乏敏銳性,但是眼下這狀態,還真就別說什麼敏銳性了。
他依舊垂頭看着軍報,頭也沒擡,只以爲是手下進來了,就吩咐道,“你們去一個到青玄那邊去,要是有人找他商談什麼的,就引到我這兒來,他身體不好,讓他多休息一會兒。”
葉風麟說出這句之後,片刻都沒得到手下的答覆,不由得有些狐疑,只想着他們肯定又要囉囉嗦嗦讓他吃點睡會兒之類的。
所以一邊說就一邊擡起頭來,“行了,我都說了我沒事兒,你們就別再擔心了,趕緊去吧,上場打仗的時候也不是沒這麼扛過,真當我是豆腐做……”
話還沒說完,已經看到了來人是誰。
葉風麟的聲音戛然而止。
血絲密佈的雙眼裡,透出驚訝的神色,並且……還透露出幾分驚喜。
“雨兒……”
他喚了她一聲。
雷雨面不改色,依舊是淡漠的一張面孔,看着這男人。
她分明看到了,這個在戰場上運籌帷幄生死無懼的男人,倔強英氣的像是天上翱翔的鷹一般的男人,此刻分明是有了幾分不知所措。
他不知所措的時候,會有個很習慣性的動作,他自己或許都不自知,他的手指會不自覺的做出屈伸的動作來。
此刻,就是這樣,手指微微屈伸着,攥緊再鬆開,再攥緊。
“你怎麼來了?”
葉風麟這才放下了手頭軍報的事兒,站起身來,從旁邊就給她搬了張椅子過來。
“快坐。”
他招呼着,心知從遊騎營過來距離不算近,想要給她倒杯水,卻是發現因爲自己一直沒吃喝,帳裡連把壺都沒放。
雷雨沒坐,就站在他面前揚眸看着他。
她有個身材五大三粗的娘,還有個塊頭很大的爹。
所以她的個子本就不低,但是葉風麟個子高大,身材挺拔,站在她面前的話,她也只能稍稍揚眸看他。
看到她面色淡漠,葉風麟就愈發不知所措了。
事實上,他一直是有些不知所措的,不知道怎麼面對她。
畢竟,以前他們還是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着婚約的未婚夫妻。
而現在,婚約已經沒了。
多少是會有些彆扭的,而且更何況,葉風麟心中在這事兒上,還有些怨自家姐姐。
除此之外,更多的就是對雷雨的愧疚。
從小看着這姑娘長大的,知道她有多倔,多隱忍。
苦等這麼多年,如若不是被熬得心都灰了,恐怕也不會做出解除婚約這樣的決定。
他是倔,但不代表沒有心不會疼人。
“你的近衛官和從屬官讓我來找你。”
雷雨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
葉風麟眉頭一皺,低低喃了一聲,“真是羣多事的傢伙……”
雷雨裝作沒聽到,繼續說道,“他們說你要弄死你自己。”
“哪有這麼嚴重?只不過……事情比較多。”
葉風麟目光怯怯的,朝着桌面上那堆軍報看了一眼。
“軍營裡什麼時候事情少過了?”
雷雨的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了敲,她手指格外纖細,因爲瘦的緣故,所以手指又修長又纖細,骨節分明。
葉風麟只能趕緊說道,“最近……格外多。”
“所以你就不吃不喝不睡,把自己熬成了這個樣子。”
雷雨給了這麼個結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葉風麟還想辯什麼,雷雨的另一隻手已經從身後拿了出來,掌心裡是碎裂的連音符,“葉夫人,事情就是這樣,您和他說吧。”
語畢,她就將這連音符往他手裡一塞。
然後轉身走出營帳去,就在帳簾外頭站着等。
依稀能聽到裡頭,素來堅毅沉穩的男人,沙啞的聲音,語氣聽上去很是弱勢,柔和的對那頭的母親勸慰着什麼。
事實上,雷雨也知道,如果自己貿貿然就這樣聯繫葉夫人,告上一狀的話,葉夫人肯定會非常擔心的。
葉夫人一心憂,容易影響身體。
所以這一路上,雷雨都在和盧明兒連音,將事情都說好了,再三在連音裡保證……自己一定會好好照顧葉風麟的,讓盧明兒千萬放心,只需要稍稍責備葉風麟一兩句就行。
盧明兒看着雷雨長大的,早已認定她就是自己的兒媳婦了,自然是格外寵溺。並且,盧明兒可不管婚約取消不取消之類的事兒,那根本不重要。
這姑娘就是他們老葉家的媳婦兒,若是麟兒沒能將她娶回來,那也就別回這家門了!
而且盧明兒也知道雷雨的性子,既然她這麼信誓旦旦的保證了,那麼就一定會好好照顧麟兒的。
所以盧明兒完全按照雷雨的意思,責備葉風麟不懂事,不愛惜身體。
巴拉巴拉的。
“葉風麟啊葉風麟,我寡母養兒本就不易,好不容易把你養大了,你是家也不歸,婚也不成!現在還玩起絕食來了!好得很!你索性連我這個母親也別認了!”
“母親大人,您別生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哼,你說你擔心你姐姐才這樣的?你自己這副模樣,不讓你姐姐擔心就不錯了!雨丫頭好好個姑娘,苦等你這麼久,你呢?你做出個什麼好事兒來了?她那麼堅定的姑娘,都能忍不了你要和你退婚了,你還真以爲你仗打得好就萬事大吉了是吧?你父親當年仗打得也不差!都還知道要成家呢!否則還能有你姐姐,還能有你麼?”
盧明兒說完就直接結束了連音,懶得和他廢話。
聽着營帳裡的連音是差不多結束了,雷雨依舊站在帳外,就聽着裡頭,男人沉穩的腳步朝着帳簾的方向走了過來。
掀開帳簾,葉風麟面上的表情有些無奈。
雷雨轉眸看向他,“講完了?”
葉風麟點點頭,“雨兒,你……”
還不等他出聲邀請,雷雨已經徑自走進帳篷裡去了,這會子也不用他請,兀自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只不過不是先前葉風麟搬給她那張椅子,而是葉風麟的那張椅子,就在桌子後頭,正對着一摞軍報。
她動作不疾不徐,就接替了他原本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