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銷金樓。
座無虛席。
外面五更的梆子已經響過很久了,天光漸漸彌散開來,天就要亮了。
可銷金樓裡滿座的客人卻是沒有一個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有實在困得不行的也是拼命喝釅茶來保持自己的清醒,瞪大着眼眸緊盯着銷金樓的門口,生怕錯過了那個消息。
他們都在等一個消息。
一個有關於古小安的消息。
按照時間來算,赤龍武館的柳赤龍是前天晚上離京的,那古小安據說是到了晉陽了,趕得快的話,一天一夜柳赤龍昨晚上就該到了,也就是結果很可能昨晚已經出來了。
只是因爲時間的限制,所以還沒有到京城,但最遲,今天早上也該來了。
也許,就在天亮的那一刻,也許就在下一刻。
所以沒有人敢有睏意。
這個消息不僅僅關乎着朝野的微妙關係,也關乎着無數人的荷包銀錢,那是動輒上下百萬兩的賭局。
沒錯,賭局。
事實上就在古小安的事情傳遍京城的時候,賭局就已經開始了。
主辦這一次賭局的人是銷金樓,或者說沈記。
沈記,不是一個武林門派,也不是一個武林世家,它是一家錢莊,天下第一錢莊,擁有它的人,是天下第一有錢人沈奕,通過這家錢莊,沈奕控制着天下間各行各界的各種生意,可以說,他就是大陳的財神爺。
而銷金樓,則是沈奕各種生意裡,除卻錢莊以外最大的一樁,它負責的是,賭錢。
沈記的銀號開遍了全國,銷金樓也就跟着開遍了全國,但凡有沈字旗號的地方,必有銷金樓,其盛況堪比昔年顧家遍佈全國的殺手檔口,不同的是,顧家乾的是殺人的買賣,沈記乾的是弄錢的買賣。
作爲沈記的大本營,京城的銷金樓比之其他地方更加的豪闊,整棟銷金樓樓高二十丈,共十八層,通體以楠木搭建,雕樑畫棟,覆琉璃瓦,掛琉璃燈,燈芯以南海長明魚油做引,從入夜開始便全樓點燈,燈火貫徹雲霄,蓋過星辰,通宵達旦,至第二日早晨才熄滅,是以,銷金樓又有京中白夜之稱。
除卻燈火之盛,銷金樓中膳食無不效仿宮中,掌勺大廚乃宮中昔日御廚,所做菜式皆仿御品,所用食材海陸奇珍,皆以沈記通天商路從天下各處運載而來,故而,京中食客常言,人坐樓中,食遍八方。
膳食之外,樓中一應陳設皆是珍品,古玩玉器,字畫雕刻,堪比大內,樓中一應僕役,皆是俊男美女,規矩通達,幾近宮人。
而這一切,卻都只不過是點綴罷了,這繁雜絢麗之一切事物只爲了賭之一字陪襯。
銷金樓中,無物不賭,小到兩雞相鬥,大到兩國交戰,無有不賭者,賭局金額,百萬之數不過小賭,上得五百萬才堪堪稱大,至千萬方有豪之一字,至於數千萬乃至上億之數,方是巨賭之局。
今次古小安之事,初始金額也不過五百之數,不過大賭,本來不應該吸引滿座客人,平日裡最多小半已經算多,可是因着事涉太子竟導致銷金樓座位供不應求,到了昔年堪億之局纔有的盛況。
李染今夜也在座中,當然,他不是來賭錢的,以他平日秉性脾氣,以及他的身家數額,是斷然不可能來這銷金樓的,只是今夜爲了他的妻女性命,他將這數年宦海之蓄都砸了進來,才勉強換得一張銷金樓二樓的雅座。
他也實在沒了辦法,京中無人可求,自己也沒有武功,若不是有三殿下府管事那句話,他連抱着死志闖宮門的心思都有了,可哪怕那管事那麼說了,他也是坐立難安,最後還是他家僕人比他這個當老爺的知世故,跟他說,若是老爺實在無處可去,不如去銷金樓,那地方龍蛇混雜,消息乃是京中第一。
結果,果然是沒來錯,今夜賭局,便是古小安之事。
他入得座中,從最開始的忐忑不安,到後來的有些麻木了,繼而到現在忽而心臟再度猶如擂鼓一樣震動,他看着欄外的天色漸明,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了。
喝了一口面前的釅茶,當然不是淡而無味,銷金樓中貴人至上,莫說有一口淡而無味的茶,便是茶湯稍涼,也有人立刻置換,只是口中茶湯再是溫熱可口,到底抵不過心中苦楚,一口茶湯入腹,還是滿腔子的焦躁不安。
“我說,到底還來不來了,再不來就流盤吧,老爺我要回去睡覺了。”有人等的不耐煩了,大打着哈欠從樓上喊話。
這銷金樓中間鏤空,四面設座,是以哪怕在十八層上喊話,一樓的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李三,你要是賭不起就先走吧,你那份我給你墊上,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怎麼樣?哈哈哈哈!”有人聽了那話,立刻接口道,聽這話裡的意思,明顯是兩人有過節的,明面上是仗義非常,實際上暗裡滿是譏諷之意。
能坐到高樓上的那都是富貴人中的富貴人,哪受得了這個,那李三聞言立刻反擊道:“王十六,你在說什麼鬼話,你李三爺我是那種輸不起的人嗎?我告訴你,不就是十萬兩嗎,老子打水漂都不心疼!”
“呦,十萬兩啊,瞧瞧,闊啊,你李三爺,十萬兩也有臉拿出來說啊?你十六爺四十萬兩都沒開口呢,再讓我猜猜,你李三這十萬兩壓得是那古小安吧?”最後一句,王十六說得陰陽怪氣。
“那……那又怎麼樣?”李三明顯有些底氣不足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十六狂笑着說道,“我說李三你是想錢想瘋了吧,要是真這麼缺錢,你求我一聲我借你得了,那古小安肯定是死定了的,你這偷雞完全是自尋死路,我告訴你吧,我也好歹算是赤龍宗師座下半個入室弟子了,赤龍宗師的風範那我見得多了,旁的不說,去年,十館會武,那四個半步宗師圍着赤龍宗師打,想以多勝少,結果呢,赤龍宗師一出手,赤龍拳勁一放,四個全倒了,那可是半步宗師啊,這古小安呢,纔不過一先天,還是個二十出頭的毛小子,那春榜吹他吹得再厲害,我赤龍宗師也是一根指頭碾死了,我也知道你小子打得什麼主意,想偷雞把你那十萬兩翻翻好拿去贖了明月樓那丫頭,我告訴你,沒門!老子今天這四十萬兩贏的錢加上本金,待會就去把那丫頭買回家,今晚就拿了她的處子紅丸,老子讓你看的着吃不着,不僅輸了錢,還要把女人也輸給我!哈哈哈哈!!!”
隨着王十六的笑聲,整棟銷金樓都笑了起來,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王十六,你!!!!”那李三被王十六一步步,逼得最後只能狂吼一聲你,因爲他說的句句沒錯,那赤龍宗師的確威震京師,宗師之名早有,那古小安不過後起之秀,再厲害也夠嗆,他壓了這十萬兩也是真的富貴險中求,爲的就是搏一搏,贏了就去贖了那明月樓他看中的姑娘,結果不想被王十六一語道破,他還變本加厲,居然要奪人所愛,一想到今夜那婉容姑娘就要遭那禽獸毒手,他就心痛地整張臉都扭曲了。
比他還要心痛的,是李染,李染本就緊張到了極點,剛剛又像是心中有應一般焦躁,聽了那王十六的話,還有縈繞在耳邊的笑聲,他幾乎絕望了。
是啊,那柳赤龍的名字連他都聽過,可那古小安,若不是因他妻女的事,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認識,這樣的一個後起晚輩,又怎麼可能真的贏得過那柳赤龍呢。
那三殿下府的管事也只是隨口安慰打發他吧……
他這樣想着手顫抖着端起了茶杯。
就在這時,終於,銷金樓外,一聲長長的馬嘶聲,隨後就是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之後,一道黑影竄入了銷金樓之內。
看那黑影風塵僕僕的樣子,正是銷金樓的報信快馬手。
一看到此人,整個銷金樓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爲,消息,終於來了。
那快馬手從身後取出一隻匣子,打開然後拿出了一卷用紅蠟封住的紙卷,開始展開。
“哈哈哈!”忽然那王十六又說話了,“李三,看到沒,這就是那婉容姑娘的肚兜,老子現在就要扒了它看看那對人人垂涎的**了,你羨不羨慕我?哈哈哈!”
李三雙眼赤紅,死死握緊拳頭,用力到幾乎指甲都要刺進肉裡,他在祈禱奇蹟發生。
紙卷聲輕響,那快馬手終於展開了那紙卷,開始報信:“八百里快訊,昨夜,古小安於晉陽境內,與柳赤龍相遇……”
“李三,要是你實在嫉妒的不行,跪下求我,老子興許一高興,可以讓你喝個湯,怎麼樣?”王十六又一次刺激李三。
“……古小安言道,留下隻手行不行?柳赤龍搖頭……”快馬手還在讀信。
“若是你不想求我,那我用完了就把她扔到教坊司去,到時候千人騎萬人跨,你李三連湯都沒得……”最後一個喝字他卻是忽然說不出口了。
因爲快馬手最後讀道:“古小安一刀,斬柳赤龍,柳赤龍死。”
柳赤龍死。
柳赤龍死。
柳赤龍死。
這四個字不斷地在王十六腦海裡盤旋,他的喉嚨就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了,他張大着嘴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同時天旋地轉,一下子朝後倒去。
而李三,也是愣了很久,才轉過頭去看身旁的僕人,問道:“他剛剛是不是說,柳赤龍死了?”
“是……是的,三……三少爺。”僕人被李三的模樣有些嚇到了,連連點頭。
“柳赤龍死了,柳赤龍死了,柳赤龍死了,哈哈哈哈哈哈!!!!”這一次輪到李三狂笑了起來,他大吼道,“柳赤龍死了,古小安纔是勝利者!什麼赤龍宗師!臭魚爛蝦!也敢和古少俠相提並論!哈哈哈哈!!!”
“大人,您的茶倒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李染的耳邊響起,打斷了他的出神。
他這時才發現手裡的茶倒翻了,茶湯已經灑在了身上滲透進了衣服裡。
“請您跟我去換身乾淨的衣服吧,請。”那笑容明媚的女侍溫聲請他去換衣服。
李染卻是連連擺手,露出了近乎癡呆一樣的笑意道:“不……不用了,這樣,這樣,挺好的。”
是啊,這樣挺好的。
柳赤龍死了,古小安還活着,那麼他的妻女也就沒事,只要他們沒事,衣服溼了又有什麼關係。
想着想着,他居然是一把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而他的耳邊,是止不住地近乎衝翻銷金樓的喊叫聲。
“古小安!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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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
慚愧,之前還在羣裡和一個老鐵說十點半更新,可是一寫又收不住了,於是到了現在,實在對不住等更的諸位。
先去搓澡,還有一更。
以及,感謝濮俊晨,vg談秋,書友201703251,墨夜,月光色女子香,反派角色,焱焱,米色輝煌,刀鬼手,noc,無傷只有拳的打賞。
感謝噬血柒月的萬賞,加更會在週末進行,敬請期待。
最後,昨天的互動答案是,《東邪西毒》,梁朝偉飾演的盲劍客與人對敵的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