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輿盆中閉氣的感覺, 和在浴缸中的完全不一樣。
窒息來得格外迅速和兇猛,冷水在耳邊流動,心跳聲在水底時, 清晰得如在耳邊響起。
江落在心裡數了十秒, 每一秒都放慢了四五倍似的漫長。失去氧氣的感覺讓他渾身緊繃, 江落閉着眼睛, 凝神等待着瀕死狀態的來臨。
貼滿符籙的房間如同大型的邪術現場,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一分鐘之後,滿房的符籙好似受到了猛烈撞擊那般倏地揚起了一瞬。
符紙聲簌簌, 浴缸裡的黑髮青年聽到了,但卻渾然不在意。他雙目緊閉, 衣衫隨着水波蜿蜒飄蕩, 雙拳手背上的青色血脈猶如融入水中一般, 和絲絲縷縷的黑髮交織出詭異美感。
“嘭——”
又是一聲重擊,整個浴室門都好似晃動了片刻, 貼在門上的符籙陡然燃起了一張。
外面的怪物好似被壓制住了片刻,但十秒之後,又重新撞擊起了浴室。
嘭、嘭、嘭。
江落的臉色已經隱隱泛紅,缺氧的感覺從四肢直達心臟,身體本能地想要攀着浴缸起身, 但兩分鐘的倒計時還沒有響起。
全身沉在水中時, 會讓人升起不安。心臟加速, 耗氧更快, 江落已經有些到了極限。
他的思緒變得渙散, 眼前的黑暗中好似有小黑點慢慢暈染成了白色小點子。某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將他拉入另一個世界,被水淹的痛苦好似也得到了片刻緩解。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快要死了還是快要成功了, 但江落的手腳變得如同灌了鉛那般無力。
心跳的速度急轉直下,從極快變得極緩,生命在肉眼可見地流逝、逐漸衰敗。
……
“江落,你得第一了!”
陸有一滿臉喜意地拍了拍浴室門,得不到反應之後,他心裡一跳,聽着浴室裡面的水聲,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陸有一奮力撞開浴室門,看清浴室內的情況後,瞳孔猛地緊縮。
他呼吸一滯,衝上前從水中撈出江落,怒火和後怕讓他的雙手顫抖,“你幹什麼!”
氧氣迅猛地衝入了身體裡,江落嗆得低聲咳嗽着,水嘩啦啦地從他身上滾到浴缸裡,陸有一使勁拍着他的背,又拿着毛巾披在他肩上架着他出了浴室。
江落虛弱地被他扶着,餘光瞥過手上的陰陽環。
失敗了。
是因爲沒有來自外界的危機壓迫感,無法讓他突破生與死的界限,從而無法開啓陰陽環嗎?
江落眼中閃過沉思。
陸有一把他放在沙發上,忙來忙去給他倒了熱水、拿來了瓶氧氣罐,又板着臉給其他人打電話,“江落自殺了,他打算和池尤殉情。”
江落:“……”
他拽了拽肩膀處的毛巾,感覺到了頭疼。
電話一個一個地打過去,打給葛祝的時候,葛祝正好和萬老師在互煮心靈雞湯,聞言一慌,站起身匆忙道:“老師,江落打算爲池尤殉情,我趕緊過去勸勸他!”
萬老師呆了呆,片刻後,他給相熟的人打了電話道:“老徐啊,唉,就是我們那第一名江落,這孩子太深情了,他剛剛……”
沒過一分鐘,衆人齊聚在了江落和陸有一的房間,江落坐在沙發上出神,發揮出了自己和客戶對接時一心二用的技能。
教導、訓斥、勸解,七個人七種辦法。
但該說的都說完了之後,氣氛還是壓抑,卓仲秋靠着牆冷冷抱臂,“江落,你就那麼愛池尤嗎?”
江落默不作聲。
“你還有大好年華,”陸有一忍不住怒道,“池尤都死了!你別再執迷不悟了!”
江落想說話,卻沒有發出聲音。他咳了咳嗓子,才沙啞道:“我只是……”他沉默了一會,眼中佈滿被水淹後的血絲,黑髮青年憔悴虛弱地道,“我只是太想他了。”
“他好久沒來見我了,”黑髮青年頹廢地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葉尋皺眉道:“池尤到底好在哪裡?”
江落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他無力地笑笑,當做迴應。
衆人對他現在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怒火高漲,連江落得了第一這件事都沒有了原先的喜悅。
卓仲秋冷聲道:“我們今晚陪着你,再有下次,江落,我們會直接超度了池尤,讓你再也見不到他。”
江落愣了愣,“超度他?”
江落都可以爲了池尤自殺了,卓仲秋也只能用池尤來威脅他好好活下去,“池尤化作了惡鬼,我們雖然不知道他有多強,但我們有七個人,就算再強的惡鬼也鬥不過我們聯手。江落,我說到做到,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不留情了。”
江落慢吞吞低下了頭,肩膀輕輕抖動了兩下,“我知道了。”
其他人以爲他是在哭,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聞人連嘆了口氣,“睡吧,等睡醒了,這件事就當過去了。”
江落躺在了牀上,葉尋給他關上了燈,衆人退到門外商量着事。
江落把被子蒙過頭,撲哧笑了開來,被子一顫一顫,他笑得痛快極了。
等到爽快了之後,他悄聲下牀將浴室裡的符籙處理好,重新回到了牀上。
在他準備溺死時,池尤果然來了。
如果不是符籙,估計江落就要承受來自惡鬼的報復了。
這本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但現在,江落竟然有些遺憾自己的符籙擋住了池尤的攻勢。
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江落確實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好似靈魂和身體即將脫離分開一般。但那種感覺太過於微弱,不等江落探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閉上眼睛休息,左手摩挲着右手上的陰陽環。
似乎這樣較爲安全的瀕死狀態,並不能讓他成功開啓陰陽環。
對力量的渴望,讓江落甚至有了一種“如果當時池尤推門而入就好了”的想法。
他好笑地笑了笑,閉緊的眼皮底下,眼珠子緩緩動了動。
池尤……
或許還真的可以利用他。
*
一夜過去後,第二天一早,白樺大學的人就踏上了回程的飛機。
一下飛機,江落就接到了來自原身的師父陳皮的電話,陳皮讓他儘快去他的家中,說是有事要和江落商量。
江落打車去了陳皮的家裡,一進門就受到了熱情的款待。以往對原身從來都是平平淡淡的陳皮這次卻十分熱情,關心完了江落的學習比賽之後,又關心他的日常三餐。
江落一直被留到了晚上,陳皮才放他離開,離開前殷殷切切地叮囑着他:“明天一定要空出時間啊。”
江落心生懷疑,安然自若地笑道:“好的,我知道了。”
天色已晚,陳皮便借給了江落一輛車,讓江落能夠早點回到學校。江落喝了酒,沒法開車,也不想勞煩陳皮家裡的人。等他將車開到馬路邊時,就坐在副駕駛上叫了一個代駕。
代駕來得很快,默不作聲地上了駕駛座,啓動了車後才問道:“客人去哪?”
江落眼睛眯着,輕輕打了個哈欠,“白樺大學。”
他扒拉扒拉轎車裡面的儲物箱,幸運地扒出來一包還沒拆封的香菸和火機。江落挑起嘴角,愉快地點了一根菸。
代駕笑着道:“在車上抽菸,如果發生了什麼意外,整輛車都會爆炸。”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笑意也越來越明顯,低沉的嗓音摩挲過人的耳朵,“嘭的一聲——粉身碎骨。”
江落一頓,夾着煙在煙霧繚繞中看了代駕一眼,瞧見了一雙滿是惡意的,如深淵一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