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 火鍋店。
屋內的衆人驚愕地看着站在門邊的惡鬼。
衣冠楚楚的惡鬼擡步上前,皮鞋聲一聲接着一聲,與地板磚的摩擦中帶着令人心驚膽戰的逼迫。
他走得越來越近, 漆黑的眼眸定在江落的身上, 面對這一羣專業收鬼人員, 卻格外輕鬆地道:“原來大家都在。”
池尤走到桌前, 好聲好氣道:“介意再加個我嗎?”
他和活着時的模樣相差無二, 甚至鬼氣難以被窺探。既沒有失去理智,也沒有變得模樣駭人。還是一副足以迷惑任何人的溫和模樣,輕而易舉就讓白樺大學的人想起了之前與他相處的那些時光。
原本罵了他不知道多少句的衆人, 被喚醒了以往的記憶。他們心緒變得極爲複雜,不錯眼地看着池尤, 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葛祝走出去, 從簾子外頭搬來了一把椅子放在桌頭中間, “坐吧。”
恰好就在江落的旁邊。
江落一看到池尤,夾菜的手便僵了。魚丸從筷子中滑落, 江落收回手,心中警鈴大響。
他想了無數種的可能,唯獨沒有想到池尤竟然這麼敢。
竟然就這樣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
他來找江落,無非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來找江落上牀。
更操蛋的是, 江落還得在朋友面前對着池尤扮演深情人設。
江落太陽穴突起, 給他一百個自信, 他都不覺得自己說的謊話會有被惡鬼順杆爬坡的一天。
爲了被他上, 池尤都做到這個份上了?
這會輪到江落內心煩躁了, 除了煩躁之外,還有無法言說的怪異。他揣着明白裝糊塗, 欣喜地道:“你怎麼來了?”
惡鬼同葛祝道謝,彬彬有禮坐下。聞言似笑非笑地看着江落。他今日不知爲何,瞳孔極爲黝黑,黑得甚至有些妖異,被他看着的江落瞬息之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覺得自己猶如惡鬼嘴下的一團美味多汁的碎肉。
“我來找你,當然是爲了昨天說過的話。”池尤道。
從踏進這間門開始,每走近江落一步,池尤便緩緩從興致缺缺變得極爲興奮。
彷彿那根不穩定的神經都從沉睡之中甦醒,瘋狂戰慄着,這樣久違而迅猛的興奮甚至讓池尤差點維持不住他向來習慣的假面。
這一整天,池尤都在恢復傷勢。
他的虛弱期還未結束,實力遠沒有平時的水平。按理說,池尤應該藏在一處無人知道的地方,直到他徹底恢復纔可。
但那暗涌着的蠢蠢欲動,卻讓池尤如約而至。
不過被他威脅過的黑髮青年,似乎並不想老老實實地完成他的話。
池尤心道:可惜。
但他的神經卻因此更加亢奮的跳躍着
十個人的桌面陡然插進來了一隻惡鬼,桌子下方,本就不算寬闊的地面變得更爲擁擠,惡鬼的皮鞋尖也碰到了江落的鞋尖。
明明只是鞋尖相碰而已,江落卻毫不猶豫地擡起腳,重重踩在惡鬼的鞋上,碾出一個灰撲撲的腳印。
“你昨天說了什麼話?”江落又狠狠踩了一下,笑眯眯道,“我想不起來了。”
聞人連沉默了許久,這時纔開口道:“池尤,我們想和你談一談你和江落的事。”
“我們,”惡鬼毫不在意自己被踩髒的鞋子,他雙手交叉在身前,坐着時也好似貴族那般,與一個小小的火鍋店格格不入,“我們能有什麼事?”
“池尤?”祁野終於忍不住皺眉開口,隱隱敵視池尤,“你和江落什麼關係?”
他沒見過池尤,但聽說過這個名字。以往父親去池家時,從來不會帶他去。祁野對池家其實很陌生,但池尤不是死了嗎?
自從這個男人踏進屋內後,祁野便從心底涌上了一股危機感。室內的溫度好像也驟降了許多,乃至四肢百骸都往心中涌來一股膽寒之意。
像是本能一般,只是一面而已,祁野就對眼前這個男人抱有極高的敵意。
尤其是,他和這個男人的穿衣風格還這麼像。
但男人不像他這麼青澀,祁野和他坐在一起,反倒像是祁野在故意模仿這個人一樣,還有種僞劣品碰上正品的窘迫。
祁野心裡很不爽,這種不爽從語氣中流露,堪稱質問。
江落笑容一凝,心道不妙,就見聞人連及時往桌上掏出了一盒煙,抽出一根遞給了池尤。
煙盒純白,只有一點黑凝聚在中央。這盒煙並不是尋常的煙,而是鬼煙,如同上香那般,專門拿來孝敬鬼的。
鬼煙被點燃,青色霧氣縹緲叢生。聞人連暗中壓下祁野,朝他搖了搖頭。
池尤死後和普通的惡鬼相差甚遠,加上他生前可是玄學界萬里挑一的奇才,能不打起來,他們最好不要打起來。
“這是我們新轉來的學生,祁家祁野,”聞人連笑眯眯道,“池老師以前可見過他?”
青煙之後,惡鬼俊美的面容變得高深莫測,模模糊糊了起來,他淡淡道:“見過。”
祁野一愣,他沒有印象。
但這件事不重要了,祁野抿抿脣,追問,“你和江落到底是什麼關係?”
江落正要說話,惡鬼已經悶笑着道:“自然是非同一般的關係。”
他故意看向江落,手指輕碰江落的手,“我暗戀你很久了,你也喜歡我。是麼,江落?”
江落嗔怒看他一眼,用力拍落他的手,“別鬧。”
這一下用了狠力,清脆的巴掌聲把陸有一給嚇了一跳,陸有一愣了愣神,轉頭跟死鬼悄悄道:“江落這一下可真夠用力的,這就是大家說的打情罵俏嗎?”
死鬼:“……”
他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所有人都知道江落和池尤的事情,他們表情沒有變化,但祁野臉色一白,“怎麼可能……”
他看了看周圍人臉上毫不驚訝的神色,慢慢閉了嘴,恍惚地坐下。
惡鬼語氣微揚,“看樣子你不太相信。”
他摩挲了手指,突然擡手按在江落的後頸上,拉近江落的頭。
江落猝不及防,就被一張冰冷而含着菸草味道的脣吻上。
鬼煙的味道除了菸草味之外,還有一股悠久的香灰味道。
江落大腦出神一瞬,便被惡鬼不斷侵襲。私底下針鋒相對的撕咬,和在朋友們面前親吻完全是兩種感覺。
惡鬼的吻還是那麼的狠辣和窒息。隱隱含着幾分懲戒和癲狂意味,江落額頭青筋凸起,但他卻雙手向上拉着惡鬼的衣領,黑髮美人髮絲晃動,幾乎貼在了惡鬼的身上。
他無比熱情地迎合了回去。
火鍋紅湯滾滾,清湯濃稠。
表面上,這個吻纏綿悱惻,情意十足。但實際上,這只是江落和池尤的又一場拉鋸戰。一方惡劣一方怒火熊熊。硝煙味瀰漫,惡鬼貪婪,惡意濃濃,江落忍不住一口咬在了池尤的嘴脣上。
這次他控制住了力道,絕對是又能消氣又不會磕壞自己牙的力氣。
暗含警告,你他媽別欺人太甚。
江落已經可以完全把親吻看成一種他和池尤新的對戰方式了。
沒有情.欲,不含愛意,針鋒相對,乾柴烈火一般只有蠻力地碰撞。
江落甚至不怎麼專心。
他敷衍以對,腦子裡開始想着怎麼反轉自己和池尤的假故事。
原本,這個謊言爲江落帶來了很多便利,他洗清了嫌疑,爲自己的性格變化找來了藉口,還一舉獲得了衆多人的好感。
但現在,在惡鬼將計就計利用這個謊話開始反向爲難他後,江落覺得,這個故事得昇華昇華了。
池尤和江落的這場短暫的交鋒,雖然看得人面紅臉赤,卻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這件事發生的太過突然,等衆人回過神後,惡鬼已經放開了江落。
池尤嘴角挑起,心情是肉眼可見的愉悅。
他和江落脣貼着脣,“你應該做好準備了。”
江落笑容漂亮而燦爛,用只能他聽到的聲音道:“去你媽的。”
惡鬼挑了挑眉,放開了江落。他面上笑意深深,甚至哼着歌拆開了一雙新筷子,擺弄着剛從冰箱拿出來的還留着血水的血淋淋的肉。
惡鬼一開心,整間房內的氣氛倏地一鬆,站起身想要衝過去的幾個人猶豫了片刻,又重新坐了下來。
江落和池尤名義上是情侶,他們兩情相悅又卿卿我我了這麼多次,他們這會不好意思去攔,還等着能勸說成功呢。
聞人連掛起了笑,像是沒看到剛剛那個吻一般,他笑眯眯地勸道:“池尤,你已經死了。你既然喜歡江落,爲了他好,爲什麼還要和他混在一起?”
葛祝道:“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在害他嗎?”
卓仲秋幾人豎起耳朵。
他們無比想知道池尤的回答。
惡鬼愜意地靠在椅背上,剛剛的親吻讓他的髮絲凌亂,黑髮垂在眉弓前,讓惡鬼的模樣添上了幾分鬼氣森森的妖異。
他笑了笑,青煙上的火苗舔舐過菸頭,“你們插手得太多了。”
氣氛一凝。
惡鬼背後的黑霧猙獰着浮現,猶如怪物的觸手一般,鋪天蓋地帶着可怖的氣息從江落背後爬升,像是下一秒就要包裹住黑髮青年。
江落感覺到一股不妙,他轉身往後一看,差點當衆黑了臉。
他瞬間起身,往祁野那邊坐了坐,“池尤,你做什麼?”
惡鬼挑挑眉,似乎對他的問題感到奇怪,反問道:“你是想要在這裡替我解決?”
江落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就是個瘋子。他深呼吸一口氣,整個人快要貼上了祁野。惡鬼卻緩緩收起笑意,他面無表情地碾滅煙。下一刻,黑霧突然拽住了江落的手腕和腳踝,將他用力拉遠了祁野,快要一頭栽進池尤的懷裡。
池尤語氣裡的愉悅和興奮猛得變成了陰暗森冷,“不要靠近髒東西。”
江落眼中一亮。
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清脆的一巴掌響起。
池尤微微側着頭,幾秒後,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臉側,撩起眼皮看着江落。
剛剛打了他一巴掌的黑髮青年一副無比受傷的樣子,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池尤,手指微抖,難掩失望,“池尤,你怎麼能說這種話?”
他不得不承認同伴們的話,“你真的變了好多……”
“變到我快要不認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