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瓶上的冷氣凝成水, 滑到了江落的手指上。
江落的手心發熱,他拿張紙擦去水滴,有些心不在焉。
池尤很少向我還手?
嗤, 他是打不過我吧。
看到他有些出神的樣子, 聞人連和葉尋這纔想起江落和池尤已經人鬼殊途, 絕對不能在一起。兩個人頓時閉了嘴, 不再說這種好像是暗示撮合的話。
葉尋甚至冒出了冷汗, 懊惱地罵着自己。
好不容易江落都放下池尤了,你還說什麼曖昧不曖昧呢。
生怕他們不會死情復燃嗎?
吃完飯後,江落準備先去休息, 卓仲秋想起什麼似的,“江落, 祁野有個東西讓我交給你。”
“自從咱們從海上回來後, 就一直沒有見到祁野, 聯繫也聯繫不到他。直到我爸和天師府去祁家替咱們討回公道的那次,他才知道祁家在我們考覈的內容裡下了黑手, 也知道我們要和祁家庭審了,”卓仲秋解釋道,“等我跟我爸走出祁家的時候,他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沾了一身草屑, 紅着眼睛跟我說了一句對不起, 還塞給了我一條紙條給你。”
她走到櫃子旁把紙條拿出來遞給江落, “這就是那張紙條。”
紙條被團成了皺巴巴的形狀, 江落將紙條打開, 裡面只有一句字跡潦草好像在匆忙之間寫下的話:“對不起。”
他有些意外地把紙條翻到背面看了一遍,擡頭看向卓仲秋, “就一句‘對不起’?”
卓仲秋點了點頭。
江落將紙條疊起,他幾乎能想象得出來祁野寫下這句話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他平靜地道:“他是他,他爸是他爸。其他人對付我們和他沒有關係,我也沒有遷怒他,所以不用說對不起。”
“走了,”他揮揮手轉身,“我去睡覺了。”
*
祁家。
廖斯不急不緩地穿過走廊,走到了祁野的房門前,擡手敲響了門。
房門很快被打開,祁野撐着門框低吼:“幹什麼!”
他雙眼滿是紅血絲,衣服凌亂,胡茬冒頭,一副邋遢得幾天沒睡好的樣子。瞧見門外的人是廖斯之後,祁野臉上的焦躁煩悶微微收斂,生硬地道:“什麼事。”
廖斯眼帶貪婪地看着祁野的身軀,“祁先生讓我叫您去客廳。”
祁野煩躁地皺起眉,正要說不去,廖斯就適時地道:“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池先生也來了。”
祁野猛得握緊了拳,他一句話沒說,關上門就悶頭往客廳走去。
後天就是庭審,池家的人來找他爸絕對是爲了庭審的事。他們沒準要對江落他們使什麼手段,祁野得過去看一看。
看着他的背影,廖斯吹了一聲口哨,悠悠然離開。
他的眉角眼梢皆是即將看到好戲的幸災樂禍,和溫和的神色交織變得詭異,“狗咬狗的大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
祁野腳步沉重。
越臨近庭審,祁野過得越是難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竟然和池家家主聯合起來想要害死自己的同學,在他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只覺得這是個玩笑,但別人告訴他這個玩笑成了現實,祁野只覺得整個天都塌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和父親爆發了無數次的爭吵,祁野痛苦得靈魂都好像裂成了兩半,他對江落他們抱有愧疚和羞恥,他希望他們可以贏下庭審。
但被告的人是自己的父親,從小到大對祁野無比疼愛,對他寄予厚望的親人,祁野不敢想象他的父親庭審失敗之後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這樣的精神撕扯讓祁野感到無力,也讓他厭惡這樣是非不明的自己。他覺得自己好像陷在了沙子裡,越掙扎越被吞沒得飛快。
還沒走到客廳,祁野就聽到他爸不敢置信的聲音忽然響起,“這不可能!”
祁野腳步一頓。
“這絕對不可能!池中業,你是在騙我對不對?你一定是在騙我!”
池中業麻木地道:“我騙你幹什麼,這是宿命人親口說的話,他放棄我們了。玄靈聯合辦這次絕對會公平公正,徐點燈那個老奸巨猾的傢伙既然敢帶着學生把我們告上去,他就一定掌握了鐵證。祁袁,完了,這次全完了。我之前就跟你說過,要不要先動手拖延這次庭審的時間,結果你自信滿滿,覺得宿命人會護住我們。現在呢?現在我們想動手也晚了。”
“怎麼可能,”祁父不敢相信,但看到池中業的表情絕然非假後,他頓時失去力氣挫敗地癱軟在沙發上,“宿命人竟然放棄我們了……”
不安的恐懼在內心席捲。祁父突然抖着嘴脣坐起身,指着池中業道:“池中業,咱們兩個不能一起栽在這裡,等到後天的庭審,你主動把罪擔在身上,你是主謀,我是被你騙來的無辜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放心,你進去後我會幫你照顧好你的一大家子,看在咱們倆的情分上,以後等你出來,我也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池中業一愣,隨即怒道:“憑什麼我是主謀!對白樺大學考覈內容下黑手的主意明明是你出的!”
祁父冷笑一聲,“是嗎?那你有什麼證據?安排事情的人是你,他們被換了考覈內容後的任務裡,血鰻魚也只和你有關。只有你有辦法讓他們上船,還能在船上對他們動手。你怎麼證明是我出的主意?”
池中業“蹭”地站直,怒不可遏,“你——!”
祁父狠狠一拍桌子,臉色陰沉,“池中業,我還沒找你的麻煩,你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別以爲我不知道,我們跟你一起上船去對付池尤的祁家人,他們的肚子裡全被你給喂下了血鰻魚的雌苗!你還以爲我不知道吧?要不是我發現他們自從回來就一直把祁家的產業往你池家人手裡送去,我都不會發現他們已經被控制成你的人了。”
祁父越說越怒:“池中業,你真是打了一個好主意啊,你不能明着用傀儡煉魂術把他們變成傀儡,就神不知鬼不覺地用血鰻魚,誰能想到這一招呢?要不是我發現了不對,恐怕幾年後等他們暴露出來血鰻魚的特徵之後我才能發現真相,但那個時候,整個祁家都變成你的了吧!”
“什麼血鰻魚?什麼產業?”池中業莫名其妙,他聽不懂祁父的話,把這些當成祁父的藉口,“祁袁,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胡話!”
“胡話?”祁父氣得心口抽疼,“你是不承認你覬覦我們家的產業,所以用血鰻魚控制了我的族人?”
池中業怒極反笑道:“那你怎麼不說你覬覦池家嫡系的靈體,甚至你們祁家三代的絕佳靈體都是從我們池家嫡系的身上抽走拿去用的?!”
這一句話好比一道驚雷,將躲在走廊偷聽的祁野震得愣在原地。
他說什麼?
他們祁家三代的靈體……是池家嫡系身上的?
怎麼可能啊。
祁野牙齒顫抖着,他分明是天生的天才。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誇讚和豔羨着他的天賦。他的父親、他的爺爺,祁家這驚才絕豔的三輩,不都是生下來就天賦傲人嗎?
沒錯,池家長輩說的話一定是假的,絕對是假的。
祁野全身發冷,每一寸皮膚都好像被厚厚的冰層凍住一般。他不想再聽下去,但他的雙腿卻動不了,耳朵也合不上,只能任由客廳裡的聲音一句句不屈不撓地鑽入他的耳朵。
“你和你爸籤的合同還在我這,你忘記了?祁袁,你的靈體可是在池尤他爺爺快死之前從他身體裡抽出來的,你那會已經有十幾歲,我纔不相信你什麼都不記得。”
池中業冷哼一聲,“就算你自己的靈體來源忘了是怎麼來的,你兒子身體裡的靈體你可忘不了吧?祁野用的可是池尤他爸的靈體,那份合同還是你自己籤的。池尤小的時候,你還跟我預訂了他的靈體。可惜宿命人橫插一腳,將池尤的靈魂煉成了元天珠。池尤的追隨者可多得去了,你要是想把自己乾乾淨淨地摘出去,把罪證都推到我頭上,我就敢把這些辛秘揭露出去,看到時候誰比誰更慘!”
寂靜中,祁父呼吸急促,過了許久許久,他才僵硬地笑着,略帶討好地道:“咱們好好說話,動什麼怒啊,這鬧得多難看。池老哥,坐坐坐,咱們慢慢說。”
祁野眼前一黑,他扶着牆踉踉蹌蹌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父親的反應,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他的天賦,原來不是他自己的。
是他偷了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