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流氓警察,在一般人的眼裡,是個完全貶義的稱呼。
但在犯人們的眼裡,則是個含有褒義並且帶有親切色彩的稱呼。
能夠被稱爲流氓警察的,一般需要具備以下特點:
一是有點匪氣;
二是跟犯人們關係比較親近,經常和犯人們接觸,有時爲犯人們帶點兒違禁品之類的東西,或者爲犯人辦點兒事兒什麼的。
三是膽兒都比較大,講點兒義氣。
第四點,也是最主要的一點,就是講信用,尤其是跟犯人辦事兒,更要講信用。
在一些犯人那裡,叫一個獄警爲流氓警察,在某種程度上,是表示對這個警察人品的肯定。
就算是“流氓”這個詞,在如今的犯人中,也基本上是個褒義詞。表示那種做大事、講義氣的犯人和可能成爲犯人,但暫時還沒進來的有擔當的江湖人。
其偶像和代表,就是類似於黃金榮和杜月笙那樣的人物。
至於那些尋釁滋事的街頭混混,小偷小摸的蟊賊,騎車搶奪,或者是搶劫出租車之類的小劫犯們,是不配叫“流氓”這個稱呼的。
按照這個標準,聖林是可以當之無愧地成爲流氓的。因爲聖林有被警察嚴刑逼供不屈服和把警察關進鐵籠子裡的戰績。
湯文靜也算是一個,因爲他曾經是大哥級的江湖人物。
鹹武吉雖然也比較被犯人們尊敬,但他是金融詐騙犯罪,原是銀行職員,算不上江湖人物,因而也就劃不到流氓的行列裡。
至於王景山,雖然曾經當過兵,但因爲受賄和貪污進來,其他人自然就把他視爲貪官。
別人表面上不說,但在心裡,貪官的地位和一個強姦犯是差不多的。甚至連盜竊犯的地位都不如。
這樣判斷的邏輯是:貪官撈錢,完全是憑藉手中的權力,跟他們個人的能力和付出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就算是一個小偷,也要付出一定的辛苦,也要有一些技術含量,甚至還要經過艱苦的訓練和淘汰機制,適者生存。
真正的流氓不多,真正的流氓警察也不多。
不過,九監區第一分監區分監區長莫道庫,勉強可以算是一個流氓警察,雖然不是那麼合格,但他至少正在向這個方向努力。
莫道庫是大學畢業後當的兵。不過,他是從地方院校入伍從軍,這與聖林有一些不同。
在軍隊裡,開始乾的還不錯,很快就當上了排長。
本來,他有個大學同學做女朋友,可是,他又看上了他們軍分區醫院的一個護士。於是,他就以大無畏的勇氣,玩兒起了腳踩兩條船的遊戲。
要是他真的看上了那個護士本人,不管是真愛也好,一時衝動也好,總算還是感情範圍的事兒。
可他看上的完全是人家的背景:人家當軍分區副司令員的老爸。
就算是你看上了人家的背景,你對人家專一一點也行,可他偏偏還捨不得自己的同學。
據說,莫道庫的排,在每次進行隱蔽訓練和考覈時,成績都在營里名列前茅。
但他在戀愛上的隱蔽功夫,卻被兩個沒經過什麼像樣軍訓的女朋友很快就發現了。
兩個女人勝利會師,成爲一個戰壕裡的戰友,調轉槍口,一致對外,瞄準了莫道庫。
她們用的是自制的最強大武器——液體子彈——眼淚。
他莫道庫不是愛玩兒腳踩兩條船的遊戲嗎,現在,咱姐倆就用眼淚化作汪洋大海,淹死這個這個天殺的感情騙子。
她們此時已經沒有悲傷,只有仇恨。
可是仍然假裝哭天抹淚的找到團長和副團長,說莫道庫欺騙了他們的感情,簡直就是軍隊版的陳世美。
長官一定要秉公處理,你們就是現代的海瑞大人,最好用鍘刀斬了這個陳世美,爲我們這些現代的孟姜女做主。
團長和副團長對視一眼,心道:怎麼回事兒?孟姜女和海瑞怎麼出來了,似乎應該是包公和秦香蓮吧?
孟姜女似乎是秦朝的,陳世美似乎是宋朝的,海瑞似乎是明朝的,這倆孩子是不是穿越小說看多了,一下子竟然穿越了四個朝代。
也不至於啊,一個是本科,另一個雖然是護士,但至少也是中專畢業,還是副司令員的千金,家學淵源,總不會把這事兒弄錯吧?
看來,還是我們老了,記憶力不行了,唉!不服老還真是不行啊。
心裡雖然如此嘀咕,但嘴上卻得正兒八經表態:一定認真調查,嚴肅處理。
就這樣,兩個女朋友聯手,把莫道庫從自己的船上一腳踹了下去。很快,莫道庫被給予嚴重警告處分,並在大會上公開檢討。
由腳踩兩條船,到被痛打落水狗,莫道庫心灰意冷,覺得自己今後升遷無望,於是就復員了。回來後,通過公務員考試當了一名獄警。
和一些公務員愛以精英自居不同,經歷過一次起伏的莫道庫,把現在的工作只是當做一份職業,一份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撐不着也餓不死的職業而已。
對於犯人,他談不上恨,也談不上愛,就像一個醫生面對一羣病人一樣。甚至,就象動物園裡的飼養員一樣,把這些野獸們喂好看好,別私自跑出去害人就行了。
不過,時間久了,見這些犯人們起早貪黑幹活,又不掙錢,沒有自由,吃着最簡單的飯菜,穿着最廉價布料做出的囚服,卻在加工着無數的高檔服裝。在監獄裡一呆就是十幾年,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又覺得他們都非常可憐。
有的犯人家屬找到他,放到他手裡一些錢,在犯人需要時,要他給買一點菸和日用品、食品之類的東西。
其目的,不外就是想買點兒平價貨和真貨。因爲監獄超市裡賣的東西價格太高,且不時有假貨出現。
當然,活兒也不會讓他白乾,多少也會給他一點兒好處。
像這樣給犯人購物、帶物的警察,幾乎在任何一所監獄都是存在的。
區別只在於人數的多少,物資品種多寡以及提成的比例不同而已。
莫道庫給犯人買東西、帶東西,一般的食品、日用品,提成比例爲20%。
這個比例是屬於比較低的,多數人的提成比例是50%,有些違禁品,比如酒,別人的利潤可以達到2000%,他一般爲500%左右。
因而,他被犯人們普遍認爲“不黑”。
他“不黑”的另一個佐證,就是賬目清楚。
給犯人買了什麼東西,花了多少錢,還剩多少錢,都告訴犯人一清二楚。不像有的獄警,動不動就把犯人的錢給黑了。
黑錢的方法很多。有的是乾脆就自己留下,自以爲反正你犯人不敢找警察要,家屬也沒什麼證據。
不過,這樣的人比較少。多數人採取的方法是編造謊言。
比如本來沒買什麼東西,卻說買了,進大門時讓人查出來,沒收了,交罰款了,送人情平事兒了之類的。
不管哪種方式,總之就是想方設法弄你的錢。不僅要掙你的利潤,就是連本金也要給你吞了。
不服?不服有什麼用。有能耐你自己出去買呀,要不你就把錢存到卡里,到超市買酒去,看看它賣不賣給你?
類似於這種斂財方式,監獄裡的行話叫“饋”,前一種採取耍流氓方式強佔的,叫“硬饋”,後一種採取欺騙方式的,叫“軟饋”。
這個“饋”字用的很有意思,它的本意是“贈送,送給”之意,現在被反用了。
本來是黑了別人的錢,反而變成了別人主動送給自己。
監獄裡,警察通過認罪伏法、遵規守紀、學習、勞動等四個大項,考覈評價犯人的改造表現。但私下裡,犯人也對警察進行觀察評價。
象趙觀瀾、鄭新民、段子爵那樣的比較正派的警察,犯人們都很尊重。
象趙玉棠那樣的,除了尊重之外,還有些愛戴甚至寵愛,犯人們也很喜歡叫她“玉棠公主”,或者簡稱“玉公主”。
而象獄政閆處長那樣的,表面上不得不尊重,內心裡其實是很瞧不起的。
即使是因爲有事相求,不得不給他送禮,也在心裡罵一句:給你錢拿去買紙燒吧。
就算象鹹武吉那樣不佔犯人便宜,不採用陰謀詭計整人的犯人頭兒,也很受其他犯人的尊敬。
而象辛明輝那樣,動不動暗地裡壞人,吃拿卡要的,犯人表面上不敢與之爲敵,暗地裡也經常蒐集他的違紀材料,進行舉報。
有的人以爲,犯人都是壞人,應該和壞人天然地親近,其實上不是這麼回事兒。
仁者無敵,走到天邊,都是這個道理。
所以,對於給他們買東西那樣的警察,犯人們也會進一步細分。象莫道庫那樣的,叫“流氓警察”,意思是雖然有些流氓,但基本上還是個警察。
而象閆處長或者那些只拿錢不辦事,或者想方設法黑錢的,則叫“警察流氓”,意思是披着警察外衣的流氓,是比犯人還要壞的人。
莫道庫的一分監區,這次分來了10個新收。這10個人的情況,鹹武吉已經向他大概介紹了情況。其中特意提到了會算命的聖林。
但這些還不夠,他又到監區去查看了這10個人的檔案。
犯人們被送進監獄時,每個人都會同時有一份檔案隨行,包括犯人的自然情況,判決書,在看守所裡的表現和看守所做的評價鑑定等。
對於這個聖林,他本來就有印象。
因爲聖林的案子還在訴訟階段時,就鬧的紛紛揚揚,一時間成爲網上的熱點,玉棠公主都曾經兩次被請去,擔任新聞發言人處理公關危機。
雖然現在已經不是軍人了,莫道庫還是對軍人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他甚至對聖林有一種嫉妒感,因爲聖林的從軍履歷很讓人羨慕。
軍校出身,又當過軍校教官,海軍特戰隊員,在海外執行過任務,又帶人到比亞沙漠救人,在戰場上和人真刀實槍地幹過。尤其是還和僱傭軍交過手。
對於一個沒打過仗的軍人來說,這些經歷簡直就是令人夢寐以求的。
作爲一個分監區長,他必須儘可能多地瞭解手下的犯人,包括他們的個人自然情況,家庭情況,犯罪原因、種類、事實、後果、認罪悔罪情況等,尤其要掌握他們的思想動向和情緒狀態,這對於一個犯人的改造表現有着直接的影響。這是一個分監區長的基本工作內容之一。
按照工作程序,新收來了,必須進行教育談話。這既是程序,也是瞭解新收的必要手段。
昨天,他找了6個新收談話,今天,又找了3個談話。
他把聖林放在了最後,他想和聖林多談一會兒。除了正常的談話,莫道庫還想讓聖林給自己算一下老婆懷孕的事。
已經有好幾個犯人跟他吹噓聖林算命奇準,他要驗證一下,這個聖林到底水平如何。
在莫道庫的辦公室外,聖林喊了一聲“報告”,裡面傳來“進來”的聲音。
聖林推門進去,看見一個30來歲的人坐在辦公桌前,他知道,這人就是他以後的頂頭管教莫道庫分監區長了。
分監區,以前叫中隊,象莫道庫,以前的正式稱呼是莫中隊長,簡稱“莫中”,雖然現在不叫中隊而叫分監區,可習慣上還是稱呼“莫中”。
聖林打量了一下莫中的辦公室,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到了任何一個地方,都要先觀察一下環境。
屋裡兩個鐵皮卷櫃,一個報夾上放着幾份報紙,兩盆花,兩張對放的辦公桌,一個三人沙發。
莫中的桌子上一臺電話,一個檯曆,一個文件架,裡面放着幾個文件夾,桌面簡潔乾淨。
這個莫中,眼神倒還比較專注,聲音也還中正響亮,據說當過兵,現在又是警察,可除了身板兒仍然挺直,能讓人看出一點兒軍人的影子外,已經沒有什麼軍人的印記了。更感覺不到凡奇、戰飛虎、錢多多他們身上的那種殺氣了。
眼神雖然大致專注,可也不時漂浮不定,說明心志不專;30來歲眼袋就有下垂之象,魚尾下拉,邊緣發黑,明顯縱慾過度。
雖是短髮,尚顯幹練,但髮質枯燥,命中五行木必受傷或不足。
木主仁,看來仁心不足。
鼻子形狀、顏色倒還不錯,鼻屬土,土主信,看來還是個講信用之人。
聲音中正響亮,聲音屬金,金主義,主決斷,應該是個有主見,做事較爲果斷,看事能抓住關鍵,說話能抓住理的人。
在極短時間裡,聖林在心裡對莫中有了一個大致評價。
“聖林,坐吧,抽支菸。”
莫道庫欠了欠身,指了一下沙發。
聖林接過煙,又從莫中手裡接過打火機,自己點着,說了聲:謝謝莫中。
也不客氣,就坐在沙發上,等着莫中說話。
莫道庫一句話,似乎很平常,但在監獄裡,獄警能夠對一個犯人這樣,尤其是一個新收,已經是一個很大的禮遇了。
正常情況下,犯人在**面前,是要站着的,就算是在號裡休息時,見到警察進來,也要起立致意,經過允許後,纔可以再坐下。
這是“38條”的明文規定,如果違犯了,**又要追究的話,是可以扣分的。
而扣分的最直接後果,就是影響減刑。
至於抽菸,多是犯人給警察敬菸,很少會有警察給犯人煙抽的時候。
除非有特殊關係和特殊情況,能夠享受這種待遇的犯人是極少的。
就九監區的犯人而言,也只有鹹武吉在警察面前可以得到這個待遇。其他的人,就算是值星組長辛明輝,也沒有這個待遇。
即使警察給了他這個待遇,他也頂多抽一支菸。直接坐下,他還得看警察是誰。
跟他私人關係好的,還可以。關係一般的,他還是寧願保持自己的本分,繼續站着,感覺舒坦些。
這個規矩,雖然不是明文規定,但卻是約定俗成的潛規則,聖林自然也是明白的。不過,他仍然坦然坐下。
他的行爲邏輯是:煙,是你主動給的。坐,是你自己叫我坐的。雖然你是中隊長,我在你手下改造,但我該守規矩守規矩,該幹活幹活,也不指望你對我有什麼特殊照顧,更不指望特意給你留下什麼好印象。
你第一次見面就能對一個新收這麼客氣,定是有事相求。能求到我的,也就是算命了。
以我的算命水平,在法外遇到你這樣的警察,我要是想收錢,沒個千兒八的,我都不出手給你算。
現在給你算,你也不會給我什麼錢。抽你一支菸,在你面前坐一會兒,也絕對不是什麼過分的事兒。
況且,你求我給你算命,你坐着,卻讓我站着,在哪裡,都是說不過去的事兒。
莫道庫不知道聖林轉瞬間就想了這麼多。他對聖林如此客氣,主要出於兩個原因。一是作爲曾經的軍人,對聖林確實有惺惺相惜的感覺。
二是有求於人,自然對人應該客氣點兒。
即使他是個犯人,如果他不高興,瞎說一氣,自己又能把他怎樣?難道能因爲給自己算命不準,故意給他穿小鞋,傳了出去,還不叫人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