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將軍!”
連煜寒忙欣喜地大叫, 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腰疼得要命。
軒轅珩那一腳,不是一般的狠。
連煜寒本滿心期待地望着仇鈺,以爲他會過來扶他。
怎料對方臉上全是漠然, 那柄劍也慢慢指了過來。
那劍鋒還滴着血, 連煜寒喉嚨發緊, 盯着仇鈺不可置信地問:“仇將軍?你怎麼了……”
面上雖冷, 仇鈺的內心其實很糾結。
殺, 不殺?
只要此刻殺了他,就能報仇雪恨,還能名正言順地趁機奪位, 一舉兩得。
可爲什麼下不去手?
難道你對他……
不、不可能!自己只是爲了擺脫孫怡姍而已。
那爲什麼還不動手?這一年多來的隱忍和辛苦,不就是爲了將他打入地獄嗎?你還在猶豫什麼?!
心是這樣鞭打着自己, 眼卻開始浮現那一日連煜寒爲他拼命與司晟對抗的模樣。
還有縫針時, 連煜寒紅着眼滿目愧疚讓他咬手臂的模樣。
心念一動, 握着劍的手便下意識地向上移動。
連煜寒正暗想完了完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看來這下徹底死定了……
下一刻卻看見仇鈺舉劍朝樹上一通揮砍,不一會兒就砍下兩段粗樹枝下來,像是確認結實度似的在地上戳了戳,然後遞給了他。
“這是何意?”連煜寒問。
仇鈺面不改色:“給皇上當柺杖。”
見對方不再有別的舉動,連煜寒終於放下心來, 但看到那一對“柺杖”時好氣又好笑:“你就不能用手扶朕嗎?”
仇鈺臉上浮現黯然, 頗爲委屈似的:“皇上說過, 讓微臣自重。”
“……”
連煜寒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
好半天, 他才找回思路支吾着迴應:“特、特殊情況下可以不必自重……呃, 不對,是沒那麼嚴格啊哈哈……”
仇鈺不禁輕笑出聲, 這才走近他,但沒有伸手扶他,而是背對着他蹲了下來。
連煜寒又慌了:“你、你幹嘛……”
仇鈺:“背比扶着走省事,皇上也不會那麼痛。”
對方一臉坦蕩蕩,連煜寒覺得自己再拒絕好像就有點矯揉造作了,於是只能身子前傾,將雙手搭在了仇鈺的肩上。
仇鈺反手托住他的腰將他緩緩背起,動作輕柔到他一點感覺不到疼。
只是,心還是慌得要命。
尤其看到那完美的側臉幾乎就要和自己的貼在一起,連煜寒更是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只能撐着脖子與他的腦袋隔出一段距離,並側頭假裝看風景。
走着走着,突然聽見仇鈺叫他:“皇上。”
“嗯?怎麼了?”
連煜寒忙回過頭來,卻直直懟上那張好看的臉,他們的鼻尖相抵,脣間距離也相差無幾。
仇鈺喜喝茶,有淡淡的茶香撲面而來。
他不自覺地吸了一口面前的香氣,下一秒又猛地回過神來撇開臉,媽的,連煜寒你丫是有病嗎?怎麼會幹出這麼變/態的事兒來……
仇鈺也嚇了一大跳,腳下的步伐險些不穩,好在及時伸手扶住了一棵樹。
本來想要說的話也全忘了。
所幸連煜寒也沒再追問下去,氛圍又恢復了之前的靜默。
唯有兩顆不安分的心,以相同的頻率怦怦亂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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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珩被殺,酈軍只能俯首稱降。
賀唐也被解救出來,魏軍完勝。
當天晚上,營地歡聲笑語震天,拼了快兩個月的命,必須得好好慶功才行。
營地上最簡單的慶祝方式當然是圍着篝火烤肉喝酒。
打了勝仗,人人臉上都是笑意,喝起酒來也無比豪邁,喝着喝着,便演變成猜酒拳,熱鬧非凡。
連煜寒酒量不好,古代的酒又烈,自從上次喝醉掉進御花園的池子後,他就發誓再也不喝酒了。所以此刻他也婉拒了每一位將士前來敬酒的美意,只坐在火堆邊專心致志地烤河裡撈上來的魚。
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仇鈺和夏霆鈞開心的笑聲。
扭頭一看,只見仇鈺笑得眉眼彎彎,和他挨坐在一起的夏霆鈞舉着酒碗敬他,一邊花式吹彩虹屁:“仇將軍真是英勇蓋世!容貌也舉世無雙,你就好比那天上的皓月,一旦升起,萬物就失了色……”
一看到那笑時,連煜寒火氣就蹭得躥了上來。
原來他還會對着別人笑,這種該死的落空感是怎麼回事?
夏霆鈞的話聽來也愈發覺得火大,眼看着仇鈺接過夏霆鈞的酒,連煜寒幾乎是飛也似地奔了過去,一把奪下那隻碗,然後一飲而盡。
嗚,真TM的烈。
“皇上?”仇鈺和夏霆鈞都驚訝萬分地看着他。
連煜寒胡亂用袖子抹了抹嘴,看向夏霆鈞毫不客氣地說:“喂!朕就不英勇不好看嗎?怎麼頂好的詞都給仇將軍用了,那意思是不是朕就是個陪襯?”
夏霆鈞瞬間嚇得跪倒在地,高呼:“不不不!皇上自然是極英勇極好看的!頂好的詞也無法詮釋皇上的完美,皇上是天之驕子,是長海盡頭的那一輪紅日,普照着每一寸大地……”
“行了行了!”連煜寒本來也不是故意難爲他,現在簡直快被笑死,“小夏啊,朕看你別當將軍了,去寫書吧。”
小夏將軍卻越發膽怯了:“皇上恕罪!微臣從小就不喜歡唸書,更別提寫了!皇上生氣撤了微臣這將軍微臣毫無怨言,但還求請皇上讓微臣留在軍中,哪怕從最低的士兵做起……”
連煜寒笑得氣都沒了,還忙上去扶他:“哈哈,別怕,朕開玩笑的呢。”
夏霆鈞這才鬆了一口氣,不禁看向仇鈺,只見仇鈺正一臉興味地看着皇上,眼裡滿是笑意。
不同於剛纔看向自己的笑意。
再聯想剛剛皇上的舉動,還有之前初來時的舉動……
看來,這兩個人肯定是有什麼的吧。
雖然對一見鍾情的人已心有所許這事深感遺憾,但君子好成人之美,夏霆鈞心下一動,立即做了個決定。
“皇上,仇將軍,我們也來猜拳行酒如何?看兄弟們興致那麼高,臣也有點蠢蠢欲動呢。”
連煜寒剛喝了那滿滿一碗酒已經有點暈頭轉向,本想拒絕,卻瞥見夏霆鈞看向仇鈺一臉期待的小表情,仇鈺竟也沒有拒絕,還笑着說好。
連煜寒又氣到炸,忙拍着腿大吼:“好!喝就喝!Who怕Who啊!”
三人便猜起拳來。
連煜寒怎麼也不會想到夏霆鈞可是猜拳高手。
不到五局,他就喝到徹底求饒,滿眼都是星星。
可在星星中間,他又看到仇鈺和夏霆鈞在笑,夏霆鈞好像還勾過仇鈺的脖子,兩人貼着耳在說什麼。
連煜寒覺得自己好氣好氣。
而且酒壯慫人膽,他站起來就指着仇鈺大吼:“不準笑!還有你給爸爸我出來!”
即使不懂“爸爸”何意,夏霆鈞心中也快要樂瘋,哈哈,看來果然要酒後吐真言了。
仇鈺則一臉莫名地跟着搖搖晃晃的連煜寒來到了附近人少的河邊。
對方剛站定就又衝着他破口大罵:“仇將軍!你又不自重!”
仇鈺更加莫名:“皇上?此話怎講?”
“你朝秦暮楚朝三暮四見異思遷,你就是不自重!”
“微臣還是不解皇上何意。”
“你不解個屁!朕看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跟別人眉來眼去,故意看着別人笑,你存心就是在氣朕,不是嗎!”
“微臣不敢。”
“不敢?朕倒覺得你膽子可大了!你不是都敢來撩朕嗎?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仇鈺終於猜測出連煜寒口中的“撩”是何意,也大徹底明白他爲什麼生氣了,嘴角不禁勾了勾:“皇上說的極是,微臣以前是過於大膽,纔會觸怒了您,但微臣現在謹遵了您的旨意努力保持距離,不知皇上爲何還如此大動肝火?”
果然,連煜寒氣得腮幫子更鼓了:“跟朕保持距離就可以去撩別人嗎?朕撩不動你就不能多撩撩嗎?說不定哪天就撩動了呢?做人怎麼能這麼沒耐性啊?”
仇鈺覺得此刻的他甚是可愛,也忍不住繼續逗他;“可皇上不是說過,覺得喜歡男人噁心,以後再也不想犯惡心了嗎?”
“是啊!朕也不想犯惡心,可奇怪的是,你沒那麼惡……呃啊……”
話是這麼說,然而下一刻連煜寒便酒意上涌,彎着腰狂吐起來。
仇鈺連忙幫他拍背,用隨身攜帶的手帕給他擦嘴,但連煜寒吐完後似乎更暈乎了,非要他蹲下來揹他去山頂上看月亮和日出。
仇鈺仰頭看了看沒入夜空的龍巖山峰頂,雖然這一月來已走遍了此山的每一個角落,但大晚上的視野不好,還容易遇上野獸,便輕聲提醒:“皇上,天色已晚,此刻去山頂恐怕會很危險。”
皇上卻緊緊掛在他的背上不下來:“不,朕就要去!夏霆鈞那傢伙不是將你比成月亮,將朕比成太陽嗎?朕偏要看看是月亮好看還是太陽好看!”
蠻橫又不講理。
他那滿是醉意的腔調卻像極了撒嬌,軟軟的,像夏夜拂過的微風,拂得仇鈺心口一陣發癢。
只能認命地揹着他上山。
不曾想連煜寒在他的背上也半點不消停,一會兒摸摸他的頭髮,一會兒撓撓他的耳蝸,癢得他好幾次都走不穩。
“罪魁禍首”卻在耳旁醉醺醺地笑,沒過一會兒又高聲大叫:“仇將軍!你唱歌這麼好聽,再給朕唱一首唄!”
仇鈺其實基本上不唱歌,那次在生日宴上也是實在是想不到打動連煜寒的招數時才決定試試,這也多虧了身爲舞姬的孃親,小時候孃親練舞時他就會在一旁認真地聽,長期耳濡目染的情況下,學會了不少歌舞。
只是孃親後來被家族世敵擄走,那一天起,他便決定,此生再也不會歌舞……
往事襲來,回想起孃親美麗的面龐,仇鈺心又是一陣錐刺般的疼。
連煜寒的聲音把他拉了回來:“仇將軍,你怎麼不說話了?我想聽歌,你唱給我聽好不好?”
仇鈺立即輕輕搖頭甩開遙遠的思緒,隱藏好自己的脆弱,笑着迴應:“皇上想聽什麼?”
“嗯……我想想……對了,唱《擱淺》吧,這是我最喜歡的歌哦,你唱一定巨好聽……”
“可是微臣從未聽過有這首歌曲。”
“不會吧?周董這麼經典的歌你都沒聽過?你是古人嗎?”連煜寒誇張地大叫,末了又自己嗤笑起來,“……啊哈哈哈,我忘了你還真是古人了。算了,你隨便唱好了。”
仇鈺也思考了一陣,然後清了清嗓子,輕輕唱起來:
“揚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申。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揚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甫。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揚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與我戍許。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①
連煜寒依舊半個字都聽不懂。
但仇鈺沙啞低沉的聲音迴盪在幽深的山林間,與這濃濃的夜色合爲一體,好聽得仿若天籟之音。
連煜寒感覺自己越來越醉了,如果耳朵真能懷孕的話,他一定能夠兒女成羣。
還好龍巖山並不算高,連煜寒也很瘦,估計不到一個半時辰,他們便到達了山頂。
但仇鈺還是累得夠嗆,一放下連煜寒就雙手撐着膝蓋在那大喘氣。
連煜寒則興奮地跳來跳去,仇鈺生怕他掉下山崖,又時不時忙着用手去拉。
而在連煜寒又一次險些掉下去的時候,仇鈺本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手,下一瞬卻被忽如其來的惡意席捲了腦海。
就讓他掉下去吧。
上午已經放過他一次,這次還要放過嗎?
你是仇鈺,你改名就是爲了報仇,難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嗎?
別再猶豫了,動手吧!
南宮狄。
想着,仇鈺也就慢慢放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