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弈一撩開內殿的簾幕就看到連煜寒與仇鈺緊緊地抱在一起。
內心的難過與酸楚又翻天覆地滾動起來, 因爲連煜寒此刻的表情,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咳咳。”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連煜寒立即鬆開了仇鈺,看向他尷尬地笑了笑, 仇鈺則警惕地看着他問:“你怎麼也來了?”
連煜寒連忙向仇鈺肩解釋:“阿仇, 別急, 他是來救你的。”
阿仇, 這個名字又讓柳弈心中一沉。
面上卻波瀾不驚:“沒其他事的話, 我們直接開始吧。小連,還請回避一下。”
“好。”
連煜寒說着就要出去,仇鈺卻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緊張兮兮地說:“別走!萬一他直接把朕殺了怎麼辦?”
連煜寒還第一次見到仇鈺這般孩子氣模樣,不免有些好笑, 忙拍着他的肩安撫道:“放心吧, 弈哥是天下最好的人。”
“可是……”
仇鈺還想說什麼, 但被柳弈冷冷地打斷了:“再可是說不定我真的會殺了你。”
連煜寒不禁大笑出聲,輕輕緊了緊握住仇鈺的手, 一邊湊近他的耳朵小聲地說:“不必擔心,有我在,他不會再傷你的。”
溫熱的脣線輕劃過仇鈺耳側,他這才放下戒備,鬆開了手。
連煜寒出去後, 內殿裡便只剩下他和柳弈兩個人。
柳弈也不多話, 直接走向一旁的圓桌, 拿起上面剛讓宮人備好的醫藥物品就來到了仇鈺的牀邊替他診治。
“爲何幫朕?”仇鈺忍不住問。
柳弈一邊扎針一邊冷漠地回道:“我不是幫你, 我是在幫小連。”
“你喜歡他吧?”
柳弈扎針的手一頓, “你從何而知?”
仇鈺說:“你的表情很明顯。而且,你沒有殺朕。”
既然被發現, 柳弈也懶得再掩飾:“嗯,我喜歡他,很喜歡他,所以纔會幫他來救你這個混蛋。”
柳弈太過坦率,反而讓仇鈺接不上話,一時間四周陷入凝滯,唯有柳弈的手還在不停運作着。
良久,仇鈺又忍不住打破沉默說:“柳弈,朕發現你真的跟朕很像,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許寒兒說的對,朕和你,會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孿生兄弟?”
柳弈只關注手中敷藥的動作,頭也不擡地冷笑道:“即使有這種可能,我也絕不會與你相認。”
“爲何?如若你真是朕的胞兄或胞弟,你就成了親王,日後還有可能登上皇位,與朕相認不好麼?”
“就算你現在直接把皇位傳給我,也不好。”柳弈終於擡頭看了他一眼,只不過,是輕蔑的,“何況這皇位還來得不甚光彩,我可受不起。”
仇鈺很是惱怒:“放肆!就算不光彩,朕現在也是皇……啊!”
他發出一陣慘叫,因爲柳弈扎針的手忽然用了重力。
“喂!你這傢伙公報私仇啊!”
柳弈笑得譏諷:“抱歉,我只是在正常行醫而已。”
話是這麼說,手下又重重紮了一下。
除了慘叫,仇鈺不敢再吭聲了。
好在治療過程並未持續很久,不過柳弈出來時天色已墨黑,連煜寒忙迎上去說了聲“辛苦啦”就急衝衝地跑進了內殿。
柳弈笑着搖搖頭,只是在他轉身地那一刻立即冷了臉色。
但下一刻,一隻手捏住了他的衣袖,帶着點緊張,“明錚哥哥,你累不累?辛不辛苦?”
柳弈雙眉一皺,雖然面前的仙靖辰臉上全是可怖的疤痕,但聽聲音可以辨認出,他好像的確是自己三年前路過北疆時救過的人。
“還好,不過靖辰,你的臉爲何變成這般模樣?”柳弈好奇地問。
仙靖辰眸光一暗,低着頭道:“哎,還不是之前逼連煜寒篡位時所傷……真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報來報去哪知結果還是得靠他解決……哎,看來我的死期也到了……”
“你覺得小連會殺了你?”
“難道不會嗎?因爲我慫恿仇鈺殺了他,他一定會殺了我,不可能再讓我留在仇鈺身邊。”
“不會,小連不是那樣的人,如若他真要報仇,剛纔他第一眼見到你時就會殺了你。再者,就是因爲有仇鈺在,他便不可能殺了你。”
“真的?”聽到柳弈這麼說,仙靖辰莫名就放下心來,看向柳弈的眼神也越興奮,“明錚哥哥!你知道嗎?這三年來我一直在找你!沒想到今天居然能夠再見到你!我好開心!”
柳弈奇道:“找我?爲何要找我?”
“因爲你救了我,我一直想好好報答你。”
“醫者本職乃行醫濟人,無需報答。”
“還有,還有……”仙靖辰忽然有些說不出口。
“還有什麼?”
“還有……還有……”算了,晚說不如早說,早說不如現在說,他作爲情場浪子向來擅長打直球,此刻怎麼就羞澀了?不,不能羞澀,因此仙靖辰做了個深呼吸,大膽迎向柳弈的雙眼說道,“還有,我喜歡你,從你救下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喜歡你!”
柳弈被震住了。
雖然他救人無數,也被無數少男少女告白過,但這麼直白的,還是頭一個。
“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柳弈很愧疚地說。
果然,仙靖辰瞬間一臉受傷:“啊?是誰?是連煜寒嗎?”
柳弈又驚訝了:“你又從何得知?”
“之前你傷了仇鈺,是連煜寒求你你才饒他一命,如今你進宮,想必也是爲了讓連煜寒不傷心才救他的吧?”
“……”柳弈低頭不語,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仙靖辰眸光暗了暗,不過很快又揚起一個微笑:“沒關係,我知道此番告白有些突兀,但是說都說了,我不後悔。我知道現在的自己在你眼中可能是一個罪大惡極的謀逆者,我知道現在的自己很醜陋,不過只要我還活着,我就沒打算放棄你。”
柳弈也只能回之無言的微笑,心下卻做了一個決定。
翌日清晨,連煜寒他們發現柳弈所暫住的慎心殿人去樓空,徒留兩堆藥包和一封信在桌子上。
連煜寒忙展開信一看,只見上面寫了短短兩行字:
“西出陽關無故人。
小連,幸會,告辭。”
再看那兩堆藥包,每一堆上面都貼了一張紙條。
一堆是給仇鈺的:“飯後內服,一日兩帖,一月即可痊癒。”
另一堆竟是給仙靖辰的:“外敷整個面部,一日三次,三月即可祛除全部疤痕。”
大家忙去宮門口問守衛可見柳弈的行蹤,卻無一人所知。
看來是用在凌晨輕功飛出宮牆的,連煜寒想,接着便想騎馬去追柳弈,不料有人比他更快。
他也被仇鈺拉住,經過昨夜的醫治,仇鈺面上已多了些許血色,力氣也恢復了不少:“別追了,他既打定主意不辭而別,就不希望我們去找他。”
“那你怎麼不攔住仙靖辰?”
“他啊。”仇鈺不禁笑了笑,“縱橫情場十年,也該讓他試試撞南牆是什麼滋味了。”
“啥意思啊?”連煜寒沒聽懂。
仇鈺卻笑得越發曖昧:“就是,他也去追逐他的月亮了。”
“……”連煜寒先是一愣,接着猛然醒悟過來,無比驚訝地大叫,“什麼?你的意思是他喜歡弈哥?!”
“嗯。”仇鈺笑着點頭。
連煜寒越發驚得直叫:“這也太誇張了吧?他們不是才第一次見面嗎?”
“非也,三年前他們就認識了,柳弈也救過他,還照顧了他三天三夜,之後他便一直在找柳弈。”
“臥槽,這也太神奇了!”
“是啊,所以你就讓他一個人去找吧,有緣自會相見。”
“哈哈哈,好吧,不過……”連煜寒忽然笑嘻嘻地說,“其實你最擔心的是我會跟柳弈走是不是?”
仇鈺神情卻有些黯然:“是啊,我怕你一追出去的話,就不會再回來了。”
“我想追出去,是因爲我覺得很對不起他,所以想要好好補償他。”
“你要怎麼補償他?名利對他來說好像都不重要,萬一他要你的人和心怎麼辦?”
看到仇鈺緊張兮兮的樣子,連煜寒不禁撲哧笑出了聲:“喂!什麼人和心,你這臺詞也俗了吧?就跟我小表妹看的那些狗血劇一樣,很噁心的,知不知道?”
仇鈺當然聽不懂,一臉懵逼地問:“狗血劇?不知道……”
連煜寒笑得愈加無奈,不過很快又主動拉起了仇鈺的手,牽着他走向了觀星臺。
此刻已是辰時,觀星臺上無星無月,但遠處的朝陽正從逸凰山後露出了半個腦洞,橙紅色的晨光灑滿天際,也是一種驚天動地的美。
“哇!這也太美了吧!”連煜寒瞬間被震撼到,搭着仇鈺的肩指着那朝陽讚歎不已,一邊隨口說道,“沒想到時隔四個月居然還能登上這裡,好懷念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仇鈺心下又是一陣黯然:“是啊,都四個月了,我卻感覺過了四十年。”
意識到仇鈺的失落,連煜寒忙笑着安撫道:“沒事啦,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已經不介意了,你也別再多想了哈。”
“可我還是覺得對不起你……”仇鈺低低地囁嚅着,“其實到現在,我都還感覺你的回來像是一場夢,好像隨時都會落空……”
然而話沒說完,脣上便被一股熟悉的熱意覆蓋。
這是連煜寒第一次主動吻他。
雖然只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卻讓他面紅耳赤,心神俱亂。
吻完之後的連煜寒更笑嘻嘻地看着他調侃道:“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覺得這是一場夢嗎?”
脣上溫度猶在,且因逐漸升起照射過來的光芒而越發灼熱。
仇鈺定了定神,也笑着搖了搖頭:“嗯,謝謝你,終於在我夢醒的時候真實地存在了。”
這下換連煜寒臉一紅,不由得笑罵道:“哎喲喂,想不到你這情話技術也日益見長啊哈哈哈。”
仇鈺也哈哈地笑,很快,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道:“對了,柳弈他……不是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嗎,還處處比我優秀,你爲何沒有選擇他……”
“難道你希望我選擇他?”連煜寒佯裝怒道。
“不不不!纔不是!”仇鈺忙擺着手否認,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是好奇,在我那般傷了你之後,你爲何還會選擇我……”
“是啊,我也很疑惑,可能是人之初性本賤吧,我這人又講究先來後到,先遇上你是我倒黴,所以倒黴我也認了,哎,你剛不是還說什麼人和心嗎,我的人和心不早就在這兒給你了麼,哪還能分心去給別人?我可不是渣男!”
雖然連煜寒面上極其嫌棄,仇鈺卻越聽越開心,一把攬過他就緊緊抱在懷裡,開心得只會重複兩個字:“真好,寒兒,真好……”
不過很快連煜寒又想到了一個問題,一把推開他,氣呼呼地說道:“對了,我的身份怎麼辦?總不可能讓我一直裝個小太監吧?那樣未免也太便宜你了!”
“哈哈哈!”仇鈺忙摸着他的頭大笑道,“當然不會,我怎麼可能委屈我的寶貝裝小太監呢?我早就想好了,只要你能夠回來,這個皇位我就不要了!”
連煜寒自是驚訝萬分:“不要?那你要給誰?仙靖辰嗎?”
仇鈺說:“我跟他說過,他沒要。而且他不是去追柳弈了麼,估計押都押不回來。所以我想了想,還是從有賢能的大臣當衆挑一個吧,這樣也能讓百姓們順服。”
“你真想好了?不會後悔嗎?”
“嗯,想好了,不後悔。”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跟我的小寒兒遊山玩水,雙宿雙飛啊!”
連煜寒臉又是一紅,“真的不會後悔?”
“絕不後悔!”連煜寒繼續將他攬在懷裡緊緊擁着,並輕輕在他耳邊說道,“畢竟這世上沒有比你離開我更後悔的事,連煜寒,我愛你,所以再也沒法失去你。”
從小到大總覺得“愛”是一個很肉麻很膩歪的字,包括父母,連煜寒都一直羞於說出這個字眼,之前和蘇漾戀愛時蘇漾總會問自己愛不愛她,他自然說不出口,兩人便經常吵架。
而此時此刻,他竟也不知不覺脫口而出:“嗯,我也愛你,南宮狄。”
不是仇鈺,而是南宮狄。
仇鈺身子瞬間一僵,接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叫我什麼?”
“你的本名啊,你忘了?”
“不不不,我只是有點驚詫,你居然還記得我原來的名字……”
“當然記得,而且你不做皇帝的話,自然也沒必要再叫仇鈺啦。”
“不過也沒必要改了,因爲我已經喜歡上了仇鈺這個名字。”
“啊?你還想找我報仇嗎?”連煜寒氣呼呼地說。
仇鈺先是一愣,旋即又疑惑道:“你怎會知道我起名仇鈺的含義?”
連煜寒忽覺說漏嘴,趕忙打馬虎眼兒解釋:“啊,啊……這個很好猜的啊,你當初那樣恨我,會起這名兒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哈哈哈……”
“是啊。”仇鈺也沒再多疑,而是繼續說道,“當初的我被仇恨所矇蔽了雙眼,所以一心想要殺了你。可是漸漸地才發現,我早已深陷其中,對於這個名字也越來越喜歡這個名字。也許重新活過一次的我就是註定爲你而生的,仇鈺仇鈺,是你囚住了我,我也甘願被囚於你之下。所以南宮狄什麼的,無所謂了。以後我就是仇鈺,只屬於你的仇鈺。”
說完這話的仇鈺滿心期待地望向連煜寒,不曾想他竟露出一副嘔吐的表情道:“老仇,你這也太油膩了吧?膩得我都招架不住啦!”
“我架得住就好。”
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仇鈺也不禁低頭一笑,然後雙手捧住他的臉,深深吻了下去。
遠山外,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