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徵兆,原本緊閉的門戶,在衆人眼前無聲無息,緩緩開啓。
“不好,我們觸動了開門的機括。”
聽得燕兒在耳邊一聲低呼,秦驚羽悚然一驚,握緊了手中的琅琊神劍,目光下移,見得腳下略微下陷的石板,登時心有所悟。
先前因爲她的嚴詞警告,衆人都各司其職守在洞口,不想正是這甬道兩側突然出現的壁畫,令人心思恍惚,無法抑制,一幅幅觀賞下去,也一步步走向石洞深處。
當看到最後,除開值守幾人,其餘人等盡數聚集在盡頭這幅壁畫下方之時,幾十號人的重量造成石板下陷,恰好便是啓動開門的機關。
設計建造這石洞之人,顯然深諳世人的獵奇心理,用這充滿奇幻色彩的畫卷,引誘着,慫恿着來人隨他心意,步步探究,走向深淵。
太多的詭異,太多的奇幻,太多不能解釋的東西,再深入進去,還不知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秦驚羽後退一步,直覺轉過身去,大叫:“退出洞去——”
話聲未落,離洞口最近的兩人立時持刀在手,轉過身去,剛奔到洞口,就聽得轟然一聲,前方塵灰飛揚,頂上開裂,無數大小石塊墜下,小的如拳頭,大的卻如西瓜,猶如暴雨一般傾瀉——
若是砸在人身上,血肉之軀,非死即傷!
基於此種想法,那兩人本能一讓,後面的人也都跟着停了下來,去路瞬間被大小石塊封死,而更多的石塊還在簌簌往下落。
有人驚懼高喊:“不好,山洞要塌了!”
衆人立時退後,離那洞開的大門只三步之遙,正進退兩難,突然間,甬道兩側咔嚓數聲,有什麼地方凹了進去。
秦驚羽聽得分明,心頭怦怦直跳,只愣了一下,當即叫道:“小心暗器!”
下一瞬,破空之聲驟然響起,嗖嗖作響,凹陷處射出成百上千支短箭,或直射,或斜飛,方向各不相同,毫不留情,顯然是要置人於死地。
面前黑影一閃,卻是銀翼凌空躍起,刀光揮舞遞進,擋下無數短箭。
真是好樣的!
秦驚羽剛要歡呼,卻聽得耳畔風聲遂起,略一轉頭,就見一支黑黝黝的短箭朝自己激射過來!
噹的一聲,白光微閃,背後不知是誰射了枚什麼過去,短箭應聲而落。
正看得心驚,一隻手臂橫過來,無聲將她攬入懷中,閃進一處凹進尺許的石縫。
修長的手指撫去她眉間的落灰,這感覺,有絲熟悉。
衆人驚懼,他卻在輕笑:“別怕,有我呢。”
“嗯,我沒事。”
鼻端嗅到少年清新淡薄的體味,並無血腥之氣,還好,他沒有受傷。
秦驚羽放下心來,越過他的肩膀探頭出去,但見亂箭齊放,衆人邊擋邊退,情勢艱險之極。
好在此次隨行之人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門中精英,年紀雖輕,資歷卻都不淺,平日也是跟着銀翼風裡來雨裡去的刻苦訓練,自是臨危不懼,外圍之人刷刷揮刀亮劍,將其一一斬落,裡面的人則是護着先前的傷者步步退後。
箭雨不停襲來,中無間斷,衆人正應接不暇,豈料地面又是不住搖晃,咔咔作響,尖銳的利器,長長短短冒了出來;而此時,頭上也是軋軋聲起,拱形穹頂貿然伸出無數削尖的石筍,朝地面快速壓下。
這一系列現象,都是機括開啓之後的連鎖反應!
秦驚羽嘆氣,此時饒有三頭六臂,也別想從這層層包圍之中衝出山洞,生死一線,無法硬闖,就只能再次後退,退入那風平浪靜的門戶後方,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只是,這退一步,卻絕對不是海闊天空!
漸有箭入皮肉吃痛悶哼之聲傳來,塵灰中夾雜着飛濺的血花,秦驚羽心頭煩亂,一咬牙,當機立斷厲喝:“快,退入門中!”
衆人動作迅捷,大步奔進門,銀翼負責殿後,揮手招呼人等盡數入內,發現腳下有傷行動稍緩的,直接扛起,砰砰扔進門去。
等到最後一人踏進門檻,又是轟的一聲,重逾數千斤的條形巨石落下,將來路封得嚴嚴實實,沒有半絲縫隙。
而眼前,又是一條甬道,比先前的石洞狹長,兩邊壁上嵌着數顆夜明珠,暗黑中珠光清幽,映出衆人慘淡發青的臉色,面面相對,漸漸回神。
後路已斷,沒人知道,甬道的那一頭,又是怎樣艱險的狀況。
而今,沒有佇足沉思轉身逃離的機會,唯有面對,真實地面對。
柱子,在天之靈安息……佑護……
“走吧。”
簡單兩個字,秦驚羽懷抱琅琊神劍,猶如懷抱希望的火種,徑直走在最前方。
身後腳步微響,有兩人一左一右跟了上來,以護衛的姿態——
銀翼在左,始終超過她一小步,燕兒在右,只落後寸許,幾乎是並肩而行。
後面更多的人跟着,強壯的扶着衰弱的,清醒的揹着昏迷的,無恙的護着受傷的,各式各樣的姿態,如永不言敗的鬥士一般,有序地,堅定地前進。
事實上,秦驚羽雄糾糾氣昂昂沒走幾步,就發現這段甬道並不如看起來那麼長,轉眼就到盡頭,又一道門戶攔住去路。
門,又是門,天知道她現在一看見門就想吐!
“媽的,又跟老子玩陰招,有本事亮出真身來,跟——”眼珠一轉,指着身前之人道,“跟他大戰三百回合!”
自以爲是的玩笑話,卻沒有令得任何一人咧嘴而笑,只因,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緊一處。
那門,自動開了。
一室光亮。
銀翼率先過去,秦驚羽跟着一步跨進。
剛進門,就被滿目炫光晃了下眼睛,定睛一看,裡面堆滿了珍珠翡翠瑪瑙之類,還有一些零散的玉鼎陶罐,裡面盛滿金燦燦的錢幣,四周方正寬敞,足有未央宮正殿那麼大,牆壁呈灰白色,穹頂高聳,角落裡還聳立着幾尊持戟佩劍的青銅人俑,而密室正中,一條細長的繩索垂落,下方停放着巨大的青色石棺,未覺腐朽之氣,卻隱有淡然檀香。
看起來,應該是間墓室,一間很是明亮招搖的墓室,珠光寶氣,富貴逼人,打破了她一貫以來古墓森森的認知。
不過,在這兇險的密洞之中,貿然出現一間墓室,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秦驚羽看着那棺木,不敢貿然上前,只低低喃道:“早知道會有今日,就該認真去看看那個什麼古墓麗影,再去翻翻鬼吹燈……”
燕兒聽得挑眉:“古墓麗影?鬼吹燈?那是什麼?”
秦驚羽吐了吐舌頭:“呃,沒什麼,我說着玩的。”轉頭朝向銀翼,努嘴道,“看看周圍可有出去的通道。”
銀翼點頭,下令分組查看墓室四周的情形,沒過一會衆人就再次聚攏,皆是搖頭。
“門主,沒發現出口。”
“沒出口?”秦驚羽眉頭皺起,舉目四望,但見穹頂石壁光滑如鏡,找不到一處凹凸,一絲縫隙。難道,竟是一個死局?
搜索未果,眼光重新回到那棺木,自然而然落在從頂上垂落的繩索上。
繩索呈青黃色,不知是用什麼材質編成,怎麼看都和這墓室的風格不符。
或許,這就是出去的機括?
銀翼比個手勢,秦驚羽遲疑着點頭,就見他也沒敢直接去拉,而是抓了把短刀在手,絞住繩索繞了兩圈,然後向下一扯。
嘩啦一聲,對面原本空無一物的石壁上垂下一大幅素絹來。
絹上白底黑字,字大如鬥,筆法則是生硬冷冽,透着森森寒意:
漢人無恥,不得好死;入我禁地,靈蛇誅之,羣獸食之。
靈蛇,什麼靈蛇?!
秦驚羽微驚,忽覺手腕一緊,被人朝後一拉。
就在衆人低呼吸氣聲中,棺木陡然一震,左右晃動,繼而還原不動。
須臾間,棺蓋緩緩開啓。
一團灰白的光從棺中徐徐升起,不是想象中的千年乾屍,卻是……活物!
那物高高昂起,投影在石壁上,但見底下身軀細長,越往上越是粗壯,左右分叉成爲兩截,兩顆圓鼓鼓的頭顱忽上忽下,不住扭動——
是蠻荒島的聖物,雙頭怪蛇!
這蛇,比起當日在皇宮壽宴所見的漆黑小蛇不知大了多少倍,而且,通體已經泛白,只怕快要成精變人了。
眼見蛇眼中一點赤紅亮起,雙頭交錯,血盆大口張開,獠牙閃光,顯是欲要吞吃底下之人。
銀翼大喝一聲退開,自己卻猛衝上去,看準蛇身七寸,舉刀就砍。
哐噹一聲,鋼刀如同砍在堅硬的玄鐵之上,怪蛇毫髮無傷,刀刃卻立時倒卷。
這怪蛇,竟是刀槍不入!
趁着衆人目瞪口呆,蛇尾一擡,有如巨鞭一般橫掃過來,外圍數人被擊中甩出,撲撲撞在四周石壁上,皮開肉綻,頭破血流。
秦驚羽瞥見那怪蛇眼中一點赤紅,直覺喊道:“攻它雙眼!”
話聲未落,自己先揮劍刺去。
果然是神劍,一無準星二無力道的一擊,居然在那蛇身上切開一道口子,血絲溢出。
怪蛇勃然大怒,撇開銀翼,雙頭一左一右,同時朝她襲來,猩紅的信子眼看就要舔上面頰。
電光火石間,精芒閃現,一顆蛇頭驟然縮回,怪蛇嘶聲慘叫,在室內狂亂撲騰,身軀如鐵,呼呼風起,轉眼又掃倒數人。
但見一柄小刀直直穿插蛇眼,眼珠破碎,紅白迸裂。
室內亮如白晝,這回秦驚羽看得清楚,刀柄猶在微微顫動,正是那幾次三番救過自己的柳葉刀!
是他……
那名身懷絕頂武功的灰衣暗衛,他也在此次海島之行!
秦驚羽又驚又喜,還沒來得及歡呼出聲,就見棺木倏地裂開,怪蛇回頭瞥過她手中的神劍,似有猶疑,瞬間退進,棺蓋轟然落下。而石壁處傳來低沉獸嗥,其中還夾雜着門人的驚叫,灰白的石壁已然翻轉,露出七八間黑漆漆的密室來。
想必是蛇尾將人甩出,正好觸到隱藏的機關,石壁隨之翻轉移動。
然而,那絕不是衆人期盼的出口,卻是全新的,驚駭的,前所未有的生死考驗!
一眼瞥去,秦驚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剎那間,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老天,這是什麼?!”
無數只異獸從密室涌出,有身形巨大外觀如牛的獨角獸,有皮如鎧甲上長尖刺的豪豬,有尖嘴獠牙肚腹如鼓的灰鼠,有全身毛髮眼如銅鈴的巨狒……一時間,壁畫上的異獸化爲鮮活生靈,飢餓難耐,嗜血而來!
羣獸食之……
這就是所謂的羣獸食之!
引他們進洞,就是成爲活祭,供異獸果腹享用!
“用火燒,快!”
有人急中生智喊出一聲,衆人揮動手中火把朝羣獸攻去。
不想這異獸習性竟有別於尋常獸類,除開一些個頭稍小之流,大都不懼火光,嘶吼聲聲,腥風陣陣,繼續朝人撲過來。
壁畫上的人獸之戰,從山林城池,移師到這密閉墓室。
千萬年過去,歷史,再次重演!
這是一場噩夢,一場不可想象的硬仗,一場誓不罷休抗爭到底的生命之戰。
人的求生的本能,對陽光對理想對未來的追求,瞬間覺醒——
“兄弟們,拼了!”
銀翼一刀捅進一隻野獸肚腹,下一刀又割斷另一隻野獸的喉嚨,帶出一股血箭。
在他周圍,刀光劍影,年輕的將士個個殺紅了眼,血肉翻飛,鮮血四濺,要將這一路以來陷身黑暗的憋屈與痛失同伴的悲憤,十倍百倍千倍地,都發泄在這些毒蛇猛獸身上。
一刀砍不死,就砍兩刀,三刀……無數刀!
用腳踹不倒,就用手撕,用牙咬!
英靈不能辜負,鮮血不能白流,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此熱血沸騰之時,秦驚羽手中的神劍似是感受到嗜血的氣息,仿若注入了新的靈力,紫氣漸濃,光芒大盛。
“連你也忍不住了麼?好極,好極——”
秦驚羽眉宇森冷,朗聲大笑:“柱子,你等着,我給你報仇!”
墨發飛揚,眸色如雪,宛如光焰中涅槃而出的鸞鳳,一劍挑開棺蓋,劍光直指那催動戰爭的罪魁禍首——
殺!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