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
作爲江湖上猶爲兇險的幾處龍潭虎穴之一,自打“金錢幫”重現武林且又在此盤踞之後,名頭便更勝以往。
短短數載,已不知有多少年輕俊傑到此渴望嶄露頭角,想着名動天下,而他們的法子當然是投效,投效金錢幫。
一個勢力要想有長足的發展和進步,既要穩固老人,也一定要扶植新人,培養他們,如此不斷積蓄力量,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何況“金錢幫”金銀無數,只要肯盡心盡力,替上官小仙賣命,那當然好處多多,還有昔年上官金虹所收藏的諸多武功秘籍,奇門絕技,自是令人趨之若鶩。
而進了洛陽城的人都知道,城裡最好看的姑娘一定在“翠芳樓”;最苦的地方是在城外西郊的“苦海鎮”;最美的地方是“百花林”;還有最可怕的地方,便是“銅駝巷”,因爲那裡正是金錢幫總堂之所在。
高低錯落的高樓瓦舍間便是銅駝巷。
此巷南襟洛水,西傍瀍河,兩岸桃柳成行,紅綠相間,桃花點點。
隨着深沉的暮色降下,裊裊炊煙已自兩岸的煙囪裡溢了出來,隨風而散,隱沒於濛濛細雨中。
風雨夜,殺人時。
暮色一沉,已有十數具屍體被送了出來,裝進棺材中,於石板街上一一擺開。
這些人,都是潛入“金錢幫”的耳目暗樁,還有一些兇名赫赫的殺手刺客,自覺身手有成,便想要搏上一搏,另外也不乏死士,身藏火藥,極爲致命。
可這些人還沒來得及走進銅駝巷深處,甚至連金錢幫的總堂都沒看見,便已沒了生機,成了一具屍體。
因爲誰也不知道這些高樓瓦舍、幽巷短街之中究竟埋伏了多少高手。
河畔燈火長明,檐下每隔數步便掛有一盞紅燈籠,每隻燈籠下都擺着一張長凳,凳上都坐着一個人,有人在磨刀,有人在拭劍,有的老神在在抽着旱菸,有的端着海碗吃着面,還有人誦着詩文,數着銀錢。
因爲他們都太緊張了,畢竟在面臨死亡的時候誰都會緊張。
而這種緊張,他們只能憑藉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來緩解。
對於這一點,金錢幫從容大度,有求必允。
所以,還能看見有人正趴在長凳上,身旁更有女子捶背揉肩,一臉的享受。
這個人是路小佳。
他的劍就在手邊,刀也在手邊,瞧着似在閉目小憩,享受着最後的寧靜。
江湖上的廝殺不同於攻城拔寨,氣勢終歸只是氣勢,底下的人也不是誰都可以無所畏懼,肯替老大甘心賣命的,更多的是觀望。
所以真正決勝負的,當然就是精銳主力的拼殺,還有老大之間的決鬥。
不然真要人人捨命,見面就殺,這江湖上的人只怕都要死絕了。
而眼下,青龍會就要來了。
別看席捲之勢尚在百里之外,但那些大都只是尋常青龍會子弟,真正的高手精銳絕對只會更快,說不定就在洛陽城外,又或是已到了城內,暗中埋伏,伺機動手。
複雜的事情,往往總會有簡單的答案。
放眼北方武林,除了“神劍山莊”和“金錢幫”,誰敢與青龍會爭鋒?
所以只要剷除這兩家,偌大北方武林自然就能被公子羽輕易收入囊中。
忽然。
燈影火色下,一條人影被拉的細長,自遠處一直延伸到了路小佳的身旁。
所有人的眼神都擡了擡,凝了凝。
適才死的那些都是打算暗地裡摸進來,現在這個竟敢光明正大的走進來,當真不知死活。
沒有人動手,只是觀望,磨刀的還在磨刀,擦劍的還在擦劍,但他們手背上的青筋已時不時浮出,緊繃如弦,似在蓄力。
而他們之所以觀望,是因爲路小佳的身旁恰好空出一張長凳。
迷濛的細雨中,來人走到了檐下,坐上了長凳。
燈火映出了李暮蟬的面容,或者說映出了他易容後的臉龐,平凡普通,面頰上還落有幾顆小痣。
他此時一身青袍,雙手揣袖,神態散漫隨意,瞧不出半點高手的風範,更像是街上的閒漢,面上掛着和和氣氣的淺笑,人畜無害。
路小佳終於張開了眼,而後看向李暮蟬。如果說這銅駝巷裡數千名江湖人物都是高手的話,那他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已得荊無命的劍法,又得“白家刀法”,刀劍齊馭,足可橫行武林,罕逢敵手。
但面前的這個人,他卻有些看不透。
不過他卻很聰明,腦海中心思一轉,畢竟放眼當今武林,能有這等能耐的不過寥寥數人,年輕的就更少了,而且還能在這個時候趕到金錢幫的,只有一人。
當然就是曾經的大堂主,李暮蟬。
這個人果然沒死。
而且看樣子還和自家那位幫主達成了某種約定。
李暮蟬無有隱瞞,也無敵視,而是笑道:“你好!”
路小佳又趴下了,他趴的更隨意了,倘若今夜身旁有這麼一位人物,誰都會感覺到安心。
李暮蟬卻在細思昨日公子羽對他說的話,小心那個人。
那個人?
白玉京。
只能是這個人,或者準確點來說應該是老青龍。
兩個白玉京,一老一小,前者是多年以前的“長生劍”,後者則是於白帝城伏襲他的人。
如此說來,公子羽和此人也不對付啊。
何解?
“青龍會。”
李暮蟬只能想到這個。
就像上官小仙說的,倘若這青龍老大和白玉京是同一個人,那麼“青龍會”又是如何落入公子羽的手中?
“莫非公子羽是對方挑選出來的傳人?”李暮蟬老神在在的坐着,心裡想着,“很有可能。”
既然青龍老大還活着,公子羽要想奪得青龍會只能是以傳人的身份去接管,不然,其他一切絕無可能。
而如今這個新冒出的白玉京則是想要重掌青龍,那麼衝突就很明顯了。
“不對,不是傳人,若是傳人,何來衝突?”
李暮蟬忽然反應過來,公子羽極有可能是對方故意培養出來的,至於目的,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要麼是用來磨礪這位新的白玉京,要麼就是老青龍扶植的傀儡,再或者,培養出一個對手。
也可以想的再深一點,再可怕一點。老青龍已經老了,可惜後輩尚未長成,亦或是青黃不接、遭逢變故,只能暫擇一人掌管青龍。
而且這個人必須野心勃勃,絕不會容忍任何一方勢力崛起,更是天賦齊佳,驚才絕豔,志在吞吐天地,雄霸江湖。
如此一來,江湖上的風波便註定了不會平息,這個老青龍還可由明化暗,笑看風雲,坐山觀虎鬥。
加上如今這個局勢可是大好,三方角逐,魔教又已四分五裂,名存實亡,只等三方一番火拼,此人大手一揮,偌大江湖翻掌可得。
“廟堂!”
李暮蟬眼裡冷意驟添。
此人身份地位必是極高,位極人臣,權傾朝野都說不定,還是皇親國戚。
而且那“離別鉤”又和此人是對頭。
這就很好猜了。
某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了皇權,甚至有了再進一步的想法。
而江湖,或許就是對方邁出最後一步的階梯。
至於“離別鉤”,十有八九不是什麼小捕快,興許是……
驀然,心思一住,李暮蟬眼皮輕擡,淡淡道:“來了!”
誰來了?
微雨之中,此刻若有人能居高臨下俯視下看,就不難發現,一道道兔起鶻落的黑影正自四面八方圍裹向銅駝巷。
殺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