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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7日

重慶,中國

“魚香肉絲裡就得有魚?豈有此理!那螞蟻上樹裡,是不是就得有螞蟻?驢打滾更可怕,我都不知道到底該用驢肉做,還是讓驢來打個滾。

最嚇人的肯定是老婆餅,必須得把老婆殺了,再裹在餅子裡吃掉才行?”

劉順纔此刻正拎着六斤七兩的鐵勺,站在天然氣竈邊,殺氣騰騰地看着面前這個有着一頭黑髮但眼睛卻一片湛藍的美國小夥子。

劉順才頭頂精光,沒有一根頭髮,自從四十年前進了廚師那一行,他就再也沒有留過頭髮,作爲重慶城內最優秀的川菜師傅,他絕對不允許炒菜的時候,在菜裡掉進一根頭髮。他堅持認爲,這是出於一位廚師的必要的自我修養。

所以,他痛恨任何留頭髮的廚師,他手下的弟子,也清一色全是光頭。

不過,唯有面前正在竈前執勺的這個美國小夥子,他沒法勒令對方剃成禿瓢,因爲人家不是自己的徒弟。

“你,你叫什麼名字?”劉順才憤怒地問道。

美國小夥子聳了聳肩膀,答道:“麥克,麥克•丹尼斯。”麥克的漢語還算流利,但就是分不太清楚邊音鼻音,當然更分不清前鼻音後鼻音,當然,這也是外國人說中國話的常態。不過,麥克不用太過於自卑,因爲重慶人和四川人一樣,說話本來就不需要區別邊音鼻音,這也讓麥克有種如魚得水般的感覺。

劉順才恨不得把炒勺砸在麥克的腦袋上:“告訴你吧,要不是商委指派了你,讓你當我去巴西幹活兒時的翻譯,我才懶得理你。你呀你,非但不剪頭髮,居然還問我,魚香肉絲裡爲什麼沒魚肉?這種話傳出去,會笑掉別人大牙的!”

麥克一臉無

辜,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點惹到了劉大廚,“我,我真的不太明白,所以才問的。如果我明白了,就不會問了。”

“跟你真是講不明白,我再跟你說一次吧,一百個川菜師傅,能做出一百種味道的魚香肉絲。但真正的重慶川菜師傅,做出來的魚香肉絲,一定只有肉絲和蔥,以及調料,絕對不會加什麼木耳、筍絲、胡蘿蔔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更別說魚肉了……”

麥克似乎聽得有點明白了,若有所思地點頭。但他依然不明白爲什麼在這位重慶第一川菜名廚的口中,木耳、筍絲、胡蘿蔔會被稱爲亂七八糟的東西。

“另外啊……”劉順才繼續補充道,“重慶師傅做出來的魚香味,一定是用泡椒,記清楚了,泡椒!再加豆瓣醬、糖醋汁、蔥頭、薑末、蒜末調的味。如果沒有泡椒,那就根本不叫真正的魚香味!麥克,聽明白了嗎?”

麥克喃喃答道:“雖然不是太明白,但感覺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朽木不可雕也……”劉順才忍不住嘆了口氣。

劉順纔在一個月前接到一個邀請,一位國際大富豪請他去巴西,乘坐一架由里約熱內盧飛往香港的超豪華航班,讓他在這十六個小時的飛行途中爲十多位乘客掌廚做川菜,酬金優渥,大約相當於他在重慶當十年大廚才能賺到的數字。這樣的條件,自然令劉順才無法拒絕,但他唯一擔心的,就是他不懂英文,所以才請市商委替他找個翻譯來。麥克正是商委從四川外語學院覓來的美國留學生,據說去過全世界很多地方,懂得各地風俗,又特別喜歡烹飪美食。商委也特事特辦,以最快的速度爲兩人辦理了去巴西的簽證,再過一週就要出發去里約熱內盧了。劉順才非常珍惜這次機會,他還從來沒出過國呢,而且他還是巴西

足球隊的狂熱支持者,從濟科、蘇格拉底的時代就開始追隨了。不過眼前這個麥克,卻讓他實在頭疼。本來他想着自己在飛機上做菜時,需要一個幫手,幫他切切菜、配配料,商委又只辦了兩張簽證,所以纔不得已只好讓麥克先到自己的餐廳來實習一下,但麥克這個不成器的傢伙,卻一門心思想要上竈動火炒菜。出於所謂的國際友誼,劉順才又不好意思拒絕,真是麻煩透頂。

劉順才正尋思着的時候,麥克已經端着一盤黑漆漆的東西走了過來,懇切地說道:“劉師傅,嚐嚐我做的魚香肉絲吧,嚴格按您要求來的,只有肉絲和蔥,還有泡椒!”

劉順才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可是不折不扣的黑暗料理啊,黑漆漆的一團,能吃嗎?但是看着麥克充滿了熱情的雙眼,他實在是不好打擊這個外國小夥子的積極性。好吧,閉着眼睛嘗一口吧。劉順才夾着筷子,拈了一箸魚香肉絲,閉上眼睛,塞進了嘴裡。

在吃這口魚香肉絲的時候,劉順才怎麼都想不到,半個小時後他就開始了翻江倒海般的上吐下瀉,接着被送入醫院,診斷爲急性腸炎和闌尾炎併發,然後在輸液過程中又產生過敏反應,送入重症監護室中。雖然經過醫生努力治療後,總算是化險爲夷,順利出院。但正是他出院的那天,麥克已經踏上了去里約熱內盧的航班—劉大廚去了醫院裡,去不了巴西了,但必須得有個人去才行啊,這代表着重慶川菜的榮譽,不能旁落其他城市。而辦了簽證的,只有劉大廚和麥克兩人啊,二減一等於一,所以現在就只能讓麥克一個人去巴西了。

得知這一消息後,當着所有弟子的面,劉順才老淚縱橫,迷濛着雙眼,呢喃地說:“完蛋了,完蛋了!咱們重慶川菜的一世英名,就毀在這個叫麥克的渾蛋傢伙身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