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人一片嘆惋聲中,大鳥面帶微笑,從容退場,真是白也詩無敵,飄逸思不羣,這等氣度、這等胸襟,何其瀟灑,何其磊落!魔術師約翰遜和基德是三雙的常客,卻有多次在接近的時候罷手,絕不勉力爲之,否則只怕斬獲更豐。技術統計就是一張皮,大英雄不需要炫目的外衣。
越是不自信的菜鳥或混不出頭的兵油子,往往越看重這點兒虛菜。羅賓遜未得總冠軍之前:曾與奧尼爾爭過得分王,在常規賽最後一戰,奧胖拿下39分,而羅賓遜硬是靠隊友幫忙狂掠71分!雖然最後他如願登頂得分王,卻遭很多球迷的詬病,稱之爲九十年代水分最大的得分王。
剛剛進行的騎士隊與凱爾特人隊6人大交易中,騎士隊的戴維斯是主角。本來他以場均15.1分位列三號得分手,卻因自私自利個人英雄主義而不得騎士隊待見,終遭放逐。這老兄最丟人的一件事便與技術統計有關,上賽季常規賽與爵士隊交手,他手風挺順,只差一個籃板拿到三雙,戴維斯眼紅心熱之餘,接過隊友從後場發出的底線球,竟然投向己方的籃筐,故意不中試圖搶一個籃板球,不料人算不如天算,爵士隊員看不下眼,把將他拉倒,戴維斯功敗垂成,反倒出了大洋相。
當然,有時候球隊成績不佳但球員技術統計漂亮也很常見,往往該球員孜孜以求是爲了個人的商業利益。但是,搗鬼有術,也有效,卻十分有限。環顧NBA,那些真正的名利雙收的球星哪一個是靠盯着技術統計成名的!那些“獨“得要命的球星,都具有與生俱來令人驚歎欽服的素質,這種精神上的東西要遠遠比技術數據更珍貴。像艾弗森,在全隊疲軟的時候一次次拖着病體衝鋒陷陣;像鄧肯關鍵時刻屢屢要球力挽狂瀾,他們誰還在乎一紙數據?有了這些素質,酒香不怕巷子深,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金錢與榮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沒混到這份兒上,手伸得越長,名利離你越遠。姚明技術統計顯示的是平均16.5分、9.1個籃板,離具有統治力的中鋒還差得遠。有偏愛姚明的人士解釋說如果姚明獨一點兒,別那麼謙讓,數據會是20+、10+。這是典型的謬論,姚明需要改進的不是什麼謙謙君子的球風,而是籃下擠位、中投命中率、對抗能力等一大堆充斥問題的技術環節。
現在的姚明,數據比上賽季提高了,發揮比上賽季穩定了,一場十幾分、接近十個籃板,可是,他的升值空間卻越來越小了。上賽季,他打得好了30幾分,打不好弄個個位數,但誰都會把他看成潛力股。如今,姚明穩定了,也平庸了,紙上好看了,眼前卻黯淡了許多。
姚明身上有着揮之不去的上海小赤佬情結,精明而不大氣,缺少揮劍決浮雲的氣魄與無可無不可的襟懷,這並沒有因爲他2.26米的身高而有任何改變。上海人在構築日益精緻日益狹隘的物質空間的同時,往往漠視更爲廣闊的精神空間的流失。這不是嫉妒,也不是偏見,而是可以預見的活生生的事實。在任何一項運動中,水平越高性格的因素就越能發揮作用。經過一個賽季青澀的忙亂之後,我發現,姚明離我們追捧的期望值遙不可期。
令我驚奇的是,有如此多的中國人將姚明的疲軟歸結爲謙讓的心態,好像火箭隊遍地虎狼,獨獨姚明是道德上的聖賢。在我看來,姚明的謙讓意味着兩點:第一,他缺乏大無畏的英雄主義氣概,沒有喬丹一類NBA球星身上舍我其誰的霸氣,因此,他的謙讓緣自底氣不足;第二,他沒有承擔責任的勇氣,不敢肩負球隊成敗的重任,他以外鄉人自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明哲保身爲妙,走的是高築牆、廣積糧、綬稱王的老套路。
這是典型的中國人生存智慧。實際上,謙讓從來就不是什麼中國人的美德,胡適在提倡白話文的時候曾將才疏學淺恐難勝任直接譯成謝謝,千不了,總算說了大實話。自己沒金剛鑽,不敢攬瓷器活兒,卻要做出您先請的大度嘴臉,等到彼可取而代也的那一天,可從來就沒有誰肯讓一步,於是也就有了當仁不讓這個詞兒。
中國的帝王將相、軍警憲特工農兵商乃至黨政要員,出位之前大抵要忸怩作態一番,爭取名利與道德的雙贏,白居易的王莽謙恭未篡時真是一針見血。謙讓是一種高明的生存哲學,退一步是爲了進十步,儒家所言的內聖外王,內聖的終極目標是外王。謙讓還是一塊溫潤的遮羞布,扯下來之後露出的東西,可能既醜陋又卑微。
我無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姚明的謙讓應該沒有什麼狼子野心的目的,但他不敢站出來負責任、迴避矛盾卻是極具中國特色的處事方式。在中國,極爲惡劣的生存狀態和極爲嚴酷的人文環境使大多數人選擇了做縮頭鳥龜,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自先爛,確實是老輩人浸淫社會的至理名言。
中國社會的每一個環節,對優秀人物而言都是危機四伏,所謂人民似乎總是對優秀人物懷着不可名狀的仇恨。內外交困,時間久了,敢爲天下先的進取心便消磨殆盡了。上中學時,歷史老師曾很自豪地說:“中國人是善良的,歷來赴海外墾荒的中國人從來都是與當地人和平共處,可不像歐洲強盜那樣燒殺擄掠。”現在想來,他這種自豪感是道德上的精神勝利,燒殺擄掠固然爲我所不取,但象徵進取的藍色海洋文明,與象徵保守的黃色內陸文明,時至今日確實有了上下牀的巨大差別,這能僅僅歸咎於歷史的抉擇嗎?
在我們】的教科書中,經常出現一些大言不慚的自我吹捧。“中華文明歷史悠久、地大物博、人口衆多”,這句話曾讓新中國幾輩人興奮不已。可是,我們的文明史有確切紀年的不過兩千多年,即使算上山海經的神話,也比不上古埃及文明和兩河流域文明。地大,可耕種的面積少;物博,可再生的資源少。至於人口衆多,現在已成了落後和愚昧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