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親愛的妹妹,西西里已經向你張開懷抱”

伊莎貝拉與斐迪南的女兒胡安娜有“瘋狂的胡安娜”之稱,在很多後世關於她的記載中,她被形容成一個性格暴躁,歇斯底里,甚至是有着嚴重的精神疾病的瘋狂女人。

但是在亞歷山大看來,胡安娜唯一的過錯,只是她愛錯了一個人。

她對於菲利普的愛是一心一意而又無比認真的,她唯一渴求的只是菲利普能夠像她那樣愛她。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可是對於胡安娜來說卻成了一個奢望。

而且她這種專一的感情也不爲旁人所理解,人們甚至認爲她是在無理取鬧,或者乾脆就是腦子有毛病。

她的丈夫,父母,和她身邊所有的人都用肯定的語氣告訴她,她錯了。

這樣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的在耳畔迴盪這種對她感情的否定讓胡安娜變得越來越疑神疑鬼。

可即便是如此,她從沒有懷疑過自己對菲利普的感情。

胡安娜是悲劇的,她的悲劇在於她的身份和愛上了一個原本不值得她付出如此感情的人。

看着面前這個滿臉警惕的年輕婦人,亞歷山大不由心中感慨,他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對她有着多大的傷害,同時也知道這樣下去,她的命運必將如歷史上那樣悽慘。

可是他有沒有別的辦法,胡安娜是擋在他面前的一塊很結實的絆腳石,不論是從法理上還是從現實中,胡安娜都因爲其特殊的地位成爲了一個繞不過去的坎。

皇帝馬克西米安是個野心勃勃可前半生運氣不佳的人,他幾次試圖用自己的婚姻締結一個強大的聯盟卻屢屢失敗,所以最終他退而求其次的在後半生追求用自己子女的婚姻建立起了一個頗爲穩固的血親王朝。

多年的努力讓馬克西米安如願以償,哈布斯堡家族漸漸建立起來的王朝正慢慢的影響着整個歐洲大陸。

讓兒子菲利普與胡安娜結婚就是他很重要的一步棋,所以亞歷山大知道即便斐迪南沒有在後來軟禁胡安娜,進而控制卡斯蒂利亞,菲利普也會牢牢的掌握他的妻子,而後等到這位短命的奧地利親王死掉之後,他的兒子查理五世又會繼續把胡安娜囚禁在城堡裡,直到她最終離開人間。

胡安娜就是這樣一個充滿悲劇的女人,她的一生都被她的父親丈夫和兒子利用,他們毫不留情的折磨着她的精神和肉體,而她得以活下來的唯一精神支柱只是對菲利普近乎癡迷的愛。

“就如我所說,至少我可以讓親王不那麼痛苦。”

亞歷山大是這麼許諾的,他的話立刻就讓胡安娜好像放下了心,雖然看上去依舊有些懷疑,不過她顯然覺得這應該是個好消息。

“我記得你的公爵,在巴利亞里多德我見過你,”因爲亞歷山大的許諾,胡安娜立刻就對他有了好感,這種毫無心機的態度讓亞歷山大也暗暗感到慚愧,不過他知道只要卡斯蒂利亞的王位繼承人,胡安娜的一生就註定不會是平靜而又不受到傷害的,這隻要從菲利普死後,馬克西米亞不止一次的派人到卡斯蒂里亞,要求儘快公開宣佈他的外孫是卡斯蒂利亞合法的繼承人就可以看出胡安娜在他們心目中是多麼炙手可熱。

“我能知道你要用什麼辦法治療親王的病嗎?”胡安娜有些不放心的問,自從菲利普病倒之後她曾經找到過很多的醫生,但是不論是什麼樣的辦法和多麼醫術精湛的大夫,都對這種可怕的怪病一籌莫展,這讓胡安娜已經漸漸失去了希望,現在這位公爵,突然告訴她可以治好親王的病,這讓胡安娜在喜悅之餘又不禁心情忐忑起來。

“也許會有些痛苦,不過至少要比現在好些,”亞歷山大跟着胡安娜向樓上走去,當來到一個房間門口時他們停下來,聽着房間裡傳來的若有若無的痛苦呻吟,亞歷山大低聲對胡安娜說“我可以讓親王覺得好受些,不過接下來怎麼樣這樣由您來決定。”

“你要讓我做什麼嗎?”胡安娜有些警惕渴望着亞歷山大,多年來受到的薰陶並沒有讓她因爲把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丈夫的身上而完全忘記學到的東西,她很快就意識到這個人顯然是提出什麼條件。

“您現在是在託雷多,所以對您提出條件的是貴族議會,我只要您冷靜的去和他們談一談,至於親王您可以放心,我會盡量減少他的痛苦。”

“只是減少痛苦?”胡安娜臉上閃過一絲失望“那些人,我是說託雷多人他們許諾過可以治好菲利普的病,因爲這個我才答應和他們來這裡,現在你告訴我只能讓他減少痛苦,我怎麼能夠相信你們?”

亞歷山大沒有回答,他的眼神向關着的房門看去,聽着裡面傳出的菲利普痛苦的聲音,他又無聲地看了看胡安娜。

胡安娜的臉上露出了絕望,她顯然被裡面的痛苦呻吟嚇到了,她用雙手緊緊堵住耳朵無助的微微搖頭,似乎這樣就可以不用面對那可怕的一幕。

亞歷山大輕輕擡起手試探着把胡安娜的雙手從她耳側拿開,然後他不顧這位公主因爲這個冒犯露出的錯愕表情,伸手推開了房門。

房間中間有一張很大的牀,厚實的帷幔把牀圍的嚴嚴實實,牀的四周擺放着很多味道嗆人的香辛料,這些名貴的香料卻並不能掩住依舊聞起來中人慾嘔的惡臭。

亞歷山大直接走到牀邊掀起帷幔,隨後看到了牀上那具已經不成人形的軀體。

或者應該說這已經只是一副腐爛的軀殼,那張原本英俊漂亮的臉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從臉中間一個醜陋大洞裡緩緩流出的液體順着臉頰一直流到枕頭上,那原本是一個高挺筆直的鼻子,可現在除了中間一塊凸起的包裹着爛肉的鼻骨已經什麼都看不到。

“他這個樣子很痛苦,只要能讓他好受點怎麼都可以。”歡娜拿起一條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掉菲利普臉上流出的膿瘡,然後她從旁邊拿起個杯子很仔細的把水倒進丈夫滿是疤痕的嘴脣裡。

“讓我的人來照顧他吧,他們知道該怎麼辦,而您要做的就是讓議會滿意。”

亞歷山大很明白的提醒着胡安娜,看到跟在後面,站在門口向裡面望來的唐·胡里奧曼多,亞歷山大向他微微示意。

唐·胡里奧曼多立刻走進來,他先是向胡安娜行了個禮,然後就開始迫不及待的對她說着他要求她做到的一切。

在這期間胡安娜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牀上的菲利普,而且她還不止一次的打斷首席元老的話,只是爲了向亞歷山大詢問是不是能夠立刻爲親王治病。

亞歷山大讓跟隨而來的手下過來給菲利普查看,這個看上去大概像個醫生的隨從的確是巴爾幹人當中的一個醫官,不過他的手藝大多是靠截肢和用燒紅的通條給人止血完成他的使命,在他的醫療生涯當中,他砍下的病人的四肢,完全不比那些在戰場上和敵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同伴少。

不過這一次並不需要這位醫官大展身手,他只要把之前早就準備好的一些藥粉和着蜂蜜還有紫蔥汁兒攪拌一下,然後灌進病人的嘴裡就可以了。

“那是什麼?”胡安娜不安的份,那藥劑的味道聞上去十分的不好,而且她注意到原本就已經很糟糕的菲利普,在吃下那藥劑後呼吸忽然變得更加急促起來。

“他現在這個樣子很正常,一會兒他會稍稍睡一下。”

亞歷山大擋住胡安娜,看着牀上菲利普的身子輕輕顫抖,他的神態鎮定,以至完全讓人看不出其實他也同樣很緊張。

在這個時代是沒有能夠治癒梅毒的藥物的,凡是能夠活下來的人其實只是依靠着他們比旁人更加強壯的體魄或是更加強的免疫能力,雖然也有醫生在很多年後自稱找到了治癒這種風流疾病的辦法,可是直到真正出現有效方法之前,梅毒都一直是無法治癒的絕症。

亞歷山大曾經很奇怪凱撒是如何在染上這種可怕疾病之後依舊活下來的,不過當他發現起喬瓦尼也染有這種頑疾卻最終是因爲遇刺而不是病毒發作送掉性命後,他只能感嘆波吉亞家的人還真是血統優秀了。

可是菲利普顯然沒有這麼強大的體魄,所以他在被傳染之後病毒迅速蔓延全身,亞歷山大甚至記得後來一些記述這位親王病症的醫生這樣寫到:“我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疾病,更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樣子,所以當看到公主親吻親王的已經腐爛的泛着異味的瘡口時,很多人甚至偷偷嘔吐。”

不過亞歷山大知道在這個時代還是有一些個辦法能夠暫時延緩梅毒在人體裡的蔓延,儘管並不能完全根治,而且對病人的危害也更大,但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卻已經足夠了。

砒霜是種可怕毒藥,但是在很早的時候古人就知道適當的服用極少微量的砒霜,可以有效的遏制一些惡症。

歐洲在很早的時候也有人使用砒霜給人治病,儘管這麼幹往十個人會掛掉九個,不過隨着使用砒霜劑量的拿捏經驗的豐富,這種不是很靠譜的方法有時候還是起了些作用的。

特別是在當不需要顧及到隨後可能會給病人帶來的更大傷害時,使用微量砒霜的治療方法就起了更大作用。

對於唐·胡里奧曼多來說現在就是這種情況,他只需要胡安娜乖乖的合作就可以,至於菲利普,對於託雷多貴族們來說,這位奧地利的王子或許死了更好些。

看着首席元老帶來的那一大堆文件,胡安娜只猶豫了很短的時間就拿起了筆,她一份份的認真簽下自己的名字,這期間她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躺在牀上的丈夫。

使用砒霜的藥劑會讓病人產生一定的痛苦,而這也是亞歷山大讓人在調製藥粉時加入了大量安神藥物的原因。

巴爾幹大夫並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他只需要按照公爵老爺的吩咐,把那些藥劑混合在一起,然後再加上些他自認需要的佐料就可以了。

讓胡安娜有些意外驚喜的是,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喝下藥水後的丈夫臉色變得紅暈了一些,原本看上去那麼可怕的的皮膚似乎恢復了少許的生機,這讓她不由高興的當即跪在地上感謝上帝的恩賜,然後她向亞歷山大伸出雙手,緊握着表示自己的感激。

看着“表妹”那充滿喜悅的神色,亞歷山大暗暗嘆息,他看到唐·胡里奧曼多不耐煩地向他使着顏色,知道他應該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儘管讓胡安娜親自參加加冕儀式這件事還沒有確定下來,但是得到了她親筆簽名的那些文件,這已經足夠讓首席元老心滿意足了。

把巴爾幹大夫留在房子裡之後,亞歷山大與唐·胡里奧曼多一起離開了胡安娜的住處,回頭看着那座看上去森然堅實的石頭小樓,亞歷山大忽然發出一聲輕嘆:“這是個可憐的女人不是嗎?”

“她是卡斯迪里亞的公主。”唐·胡里奧曼多隻是回頭瞥了眼就不再理會,他手裡緊緊抓着裝着那些由胡安娜簽字授權文件的皮包,興奮之色躍然臉上“我們已經掌握了胡安娜,接下來我們就可以和安達盧西亞的唐·巴維一起,向巴里亞里多德提出條件了。”

說到這裡首席元老迅速望了一眼亞歷山大,他忽然覺得之前貴族議會打算單獨支持恩裡克的女兒胡安娜的盤算應該是犯了個錯誤,這讓他們險些得罪了亞歷山大六世。

好在他們很快就改變了主意,與教皇彌補上了出現的裂痕,現在他們掌握了胡安娜,又和唐·巴維結成了同盟,如果再得到教皇與遠在葡萄牙的另一個胡安娜的支持,那麼巴里亞里多德的那對夫妻也就不那麼可怕了。

這個想法讓首席元老的情緒高漲,他甚至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刻向伊莎貝拉展現他們的強大實力了。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讓託雷多貴族們不知所措的消息一下子打破了他們的美夢。

唐·巴維突然宣佈願意接受伊莎貝拉女王之前提出的談判建議,而且他已經派出了幾個很有分量的安達盧西亞貴族趕赴巴里亞里多德進行談判。

這個消息對託雷多貴族們來說不只是意外,甚至說是個晴天霹靂也並不爲過。

從安達盧西亞貴族剛開始組建聯軍實行叛亂開始,託雷多的貴族們就紛紛表示了對他們的支持,而貴族議會更是毫不掩飾的正在聯軍的一邊,更是有人直接公開斥責發生的這一切完全是因爲伊莎貝拉夫妻對約定俗成的傳統貴族權利的侵犯。

可是突然,安達盧西亞人卻拋棄了他們,然後唐·巴維毫無徵兆的宣佈願意與伊莎貝拉談判,這個變化瞬間把之前還認爲形勢一片大好的唐·胡里奧曼多打擊得目瞪口呆。

其實即便是伊莎貝拉也始終不明白爲什麼唐·巴維要在如此形勢對他有利的局面下選擇接受談判,儘管從長遠看來這是個必然結果,可是伊莎貝拉隱隱覺得他會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爲發生了什麼讓他不得不做出如此改變的變故。

亞歷山大當然知道唐·巴維這個改變的原因是什麼。

唐·巴維應該已經知道了阿爾芙特修女的失蹤,對於他來說,不論劫走阿爾芙特修女的是誰,都說明他們已經發現了他的目的。

同時阿爾芙特修女的失蹤也意味着他已經失去了手上最大的王牌,這對於唐巴維來說無疑是個致命打擊。

即便不考慮將來和那個修女結婚進而謀取王位,只是這麼一個擁有先於胡安娜繼承權的籌碼嗎,已經足以讓唐巴維佔據了巨大的主動,他完全可以以此與伊莎貝拉討價還價,而他也相信當伊莎貝拉知道了阿爾夫特修女的存在之後,勢必會對他有所顧忌。

可是現在這個籌碼沒有了,而和擁有着巨大威望的女王爲敵是多麼的不明智,他也應該很清楚。

至少那些安達盧西亞貴族們就從沒想過要推翻伊莎貝拉的統治,現在,唐巴維因爲失去了手中最重要的籌碼,也不得不考慮與伊莎貝拉緩和關係。

“可是這對你並沒有好處不是嗎?”在甘特宮的房間裡,打發走了僕人的教皇問着亞歷山大“那個唐·巴維如果投降了只會讓伊莎貝拉的聲望更加高漲。”

“事實上我從來沒有考慮過唐·巴維的叛亂,而且您也知道那些卡斯蒂利亞貴族在將來同樣也將是我的敵人。”亞歷山大不以爲然的說“而且您認爲西西里與阿拉貢的航道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遭到海盜的襲擊?”

看到教皇似乎若有所悟的樣子,亞歷山大點了點頭:“陛下,世上從沒有什麼巧合,如果有,也只是因爲還沒有人發現其中的微妙。”

1501年10月,阿拉貢船隊向非洲北岸出發。

幾乎是與此同時,剛剛返回那不勒斯的箬莎接到了來自伊比利亞的密信。

信中只有簡短的一句話:“我親愛的妹妹,西西里已經向你張開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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