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司鐸宮後,克立安直接回了在胡撒河畔不遠處的家,那裡是一大片薩拉森風格的城區,也是巴勒莫城最老的城區之一,早在羅馬時期這片城區城區就已經成型,可以說整座城市都是在以這裡爲基礎上逐漸擴建形成的。
克立安的家不算很大,很符合他如今做爲個普通商人的身份。
除了一處還算舒適的庭院,整棟房子被一條由幾根廊柱組成的走廊隔成了前後兩部分,前面的一個還算寬大的主庭和兩間略小的單獨房間是平時會客和談生意的地方,而後面的院子則是克立安一家的居室。
克立安有自己的一家人。
和以行走商人的身份到處流浪的坤託不同,克立安是個有家有業的正經商人,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
結婚生子,照顧生意,絕大多數時候,克立安都是老實本分的做生意。
他更擅長悄悄進行些司鐸大人本人不方便介入的生意,或是和某些不方便接觸的人聯繫談判,至於象坤託那樣整天把匕首和短弩藏在披風下的舉動,克立安多少有些不屑。
坤託是個只會動粗的笨蛋,從小克立安就這麼認爲,即便後來兩個人都得到了司鐸的重用,但克立安依舊認爲自己要比坤託更重要。
雖然現在不得不暫時離開巴勒莫,不過他並不怎麼擔心,雖然那個新上任的城防官似乎正緊追着他留下的氣息咬住不放的,但他還是相信自己做的夠謹慎。
至於那個貢佈雷,克立安就更不擔心了,雖然那個希臘人險些破壞了整個計劃,不過結果依舊很好,最重要的是所有可能會引起懷疑的線索都已經被掐斷了。
法國人已經離開西西里,知道內情的齊奧尼也在一開始就被殺掉了,至於說馬萊喬怎麼會詭異的出現在火把儀式的柴堆裡,相信這筆賬會全算在法國人的身上。
至於聽說在齊奧尼家發現了很多武器,這也沒什麼,一個因爲嫉妒試圖謀殺前任城防官的商人,最後因爲瘋狂參與了法國人的陰謀,這一切就足夠了。
沒人能懷疑到自己身上。
克立安又仔細回憶了下之前的所有行動,在確定的確沒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後,他滿意的點點頭繼續打包整理行李。
一個男孩跑過來,克立安寵溺的把孩子抱起來親吻了幾下,這是他的兒子,也是克立安一生最值得驕傲的成就,每當抱着兒子時他就覺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要出門些日子,”克立安對隨着兒子走進來的妻子說“我得去找坤託,你知道他那個人總是到處跑,所以不知道要什麼時候回來了。”
克立安的妻子是個很普通的巴勒莫女人,容貌上有着在西西里很普遍的黑髮和黑色的眼睛,如果仔細看,也許還能從她臉上找到幾代前擁有着阿拉伯人血統的痕跡。
“那你路上要小心,現在到處都不太平。”女人略顯擔心的說,對她來說丈夫是個機靈的商人,他做生意很厲害總是能給家裡賺很多錢,最重要的是,丈夫是個很顧家的人,這樣的男人其實並不多,更多的人總是在外面花天酒地。
克立安笑了笑,他在生意場上是有名的滑頭,總是警惕的守着自己的生意怕被人算計,至於說在爲司鐸辦事的時候就更是如同一頭狐狸般狡詐甚至殘忍,可在家裡他就可以放鬆下來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這也是他和坤託不同的地方,坤託似乎把做爲司鐸的手下當成他人生中唯一一件事了,這讓他變得孤僻而且不合羣。
克立安不同,克立安相信自己能很好的把過普通人的生活與爲司鐸效勞分開,他不想讓這兩件事混爲一談,更不想讓它們相互影響自己另一半生活。
“我不在家的時候如果坤託已經回來,就讓他在家裡等我,”克立安吩咐妻子“告訴他不要再到處亂跑,我正有些事要和他說。”
克立安琢磨着該找個機會好好開導下自己那個傻乎乎兄弟,雖然爲司鐸效忠這沒錯,可也該爲自己多想想。
走到院子裡,克立安把一件略顯厚實的上衣卷好放在已經準備好的馬車上,雖然天氣已經熱起來了,可常年旅行的經驗讓他還是準備了足夠多的東西。
親吻妻兒的時候,克立安感覺到了她們濃濃的離別之情,這讓他更堅定了要好好開導坤託的想法,雖然知道也許會就此吵起來,不過克立安覺得做爲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他有義務讓坤託的生活過得更好些。
以前他們的日子,是太艱難了。
站在門口雖然不算奢華卻頗顯殷實的房子,克立安再次抱了抱似乎不願意讓他離開不肯撒手的兒子。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遠處的腳步聲。
走路有腳步聲當然很普通,可克立安從那雖然雜亂卻透着急促的步伐聲中聽出了不尋常。
他沒有回頭,而是看看正面對街上的妻子,看到妻子臉上的異樣神色,克立安知道事情不妙了。
從聲響上可以聽出來的人不少,更重要的是腳步沉重而又連續,沒有絲毫停頓的跡象,很顯然這些人不是盲目的亂轉而是專門向這邊來的。
克立安直起腰向後退了兩步和家人略微分開,然後他向顯得不安的妻兒露出個笑容。
“你是商人克立安嗎,以西西里貴族議團的名……”
一個人習慣的大聲宣佈,可他的話還沒說完,背對他們的克立安行動了!
他突然伸手探進放在馬車上裹成一團的衣包,接着就猛的抽出一柄細長的佩劍,他的身子旋轉手臂用力很掃,在突然面對的士兵驚呼和身後妻兒的叫喊聲中,正在宣佈他已經被捕的那個人的咽喉驟然撕裂,一片血水箭般噴涌,克立安瞬間全身猩紅!
老實本分的巴勒莫市民,略顯滑頭市儈的小商人,顧家的丈夫和慈祥的父親,這一連串身份的那個人,這一刻突然脫去僞裝,變成了令人恐懼的殺手。
噴血的身體還沒有倒在地上,克立安已經如一隻張開翅膀的猛禽般躍過那人向來不及反應過來的那些阿拉貢士兵中衝去!
劍還在鞘裡,長矛也只是半舉向天空,阿拉貢士兵們根本沒有想到這個人不但敢反抗,更膽大到不逃反攻。
所以當克立安衝進人羣高高跳起,手裡的劍直接插進當前一人的脖子時,其餘的人甚至來不及拔出武器招架。
鋒利的劍刃刺穿了那人的脖頸,但頸骨卻卡住劍身無法拔出。
克立安毫不猶豫的鬆手,用力一推那人的臉,在那人握着喉嚨嚎叫向後退去時,他的另一隻手已經從那個士兵的腰間麻利的拽出劍來,隨着用力一斬,長劍狠狠刺在了旁邊駕轅馬的屁股上。
隨着一聲嘶鳴,轅馬瘋狂的邁動四蹄向前猛竄,馬車因爲這突然的爆發先是一震,接着就被帶動着左右搖晃,向才反應過來紛紛拔劍迎上來的阿拉貢士兵迎面撞去。
慘叫聲立刻從不寬的街上響起,馬車撞在牆上立刻側翻,但是因爲疼痛已經發瘋的轅馬不顧一切的拖着在街上翻滾橫掃的車身向前狂奔。
面對迎面衝來的瘋馬,兩個阿拉貢士兵想要舉起長矛刺過去,可左右滾動的馬車上一根已經斷裂的車軸忽然橫掃過來,就在一個士兵恐懼的大叫聲中,車軸斷裂的鋒利尖刺戳穿了他的肚子,隨着馬車甩動的巨大慣性,這個士兵被帶起來在空中劃了個長長的弧線,掉進了胡撒河裡。
馬車依舊狂奔,後面的人因爲恐懼轉身逃跑,但馬車卻沒有碾壓他們,隨着甩動的力量越來越大,轅馬的也被身後滾動的車身拽得不住的左右搖晃,終於已經破爛不堪的馬車在被甩下胡撒河傾斜的河堤後隨着衝勁不住下衝,在轅馬陣陣嘶鳴中,馬車帶着被扯下河堤的轅馬滾進了河裡。
克立安的妻子驚恐的抱着兒子,她難以置信的看着她熟悉的丈夫在瞬間殺死了好幾個人,然後他沿着馬車衝出來的道路敏捷的衝進了一條路邊的小巷。
自始至終,克立安沒有回頭向他的家人看上一眼。
當波鴻聞訊帶人趕到時,他看到的只有滿街被馬車撞倒的路人和士兵,還有就是緊抱着兒子,眼中泛着恐懼目光的那對母子。
“逃跑了?”
在王宮裡,聽到這個消息的貴族議團執政加繆裡雖然略感意外,卻並沒有顯得太過生氣,他讓人攙扶着自己站起來走到窗邊。
在略微沉吟之後,加繆裡向報信的人擺了擺手:“讓波鴻隊長去抓這個人吧,和抓一個染血之夜的嫌疑犯比起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您是說我們即將到來的客人嗎?”
一個站在加繆裡面前的青年人微微欠身,他的皮膚白皙,有着不同大多數西西里人的很罕見的淺金色頭髮。
“是呀,和那個比起來,染血之夜也變得不重要了。”
加繆裡從桌子抽屜裡拿出封已經拆開的信,看着信封正面一個花紋繁瑣的紋章,他打開信紙再次看了看裡面的內容。
在措辭嚴謹的書信末端,一個簽名儼然躍入加繆裡的眼簾:莫迪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