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雲歸才走了兩步, 還是被看到了。江少辭衣袖被她拽着,嘆道:“可能這就是冤家路窄吧。”
這路未免太窄了。牧雲歸回頭,不甚情願地和東方漓打招呼:“東方師妹。”
其實現在牧雲歸是外門弟子, 東方漓卻是內門華陽道君的愛徒, 牧雲歸再喚東方漓師妹不合適。但東方漓一口一個師姐, 牧雲歸先改口像是怕她一樣, 便也回敬回去。
東方漓如果想演同鄉情深的戲, 牧雲歸自然奉陪到底。
東方漓聽到牧雲歸竟還真的應了她的“師姐”,臉色微微變了變。她很快就收斂起來,像一個明豔活潑、被保護的很好所以不知愁滋味的嬌憨師妹一樣, 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牧雲歸身邊,親暱地挽上牧雲歸的手臂。隨着東方漓的動作, 旁邊的江少辭, 包括不遠處的南宮玄, 視線都倏然落下來。
她幹什麼?
然而東方漓就像是失憶了一般,完全忘了天絕島上的齷齪, 用撒嬌的語氣說道:“牧師姐,這幾天你怎麼不來找我們?我拜了師父,一下子多了好幾個厲害的師兄,還收下許多見面禮。我一直想和你分享,可惜你都不理我。”
這些話看似在敘舊, 其實每一個字都在炫耀。牧雲歸推東方漓的胳膊, 將她從自己身邊扔開, 說:“內外門有別, 那日領路師兄都說了, 外門弟子不許進入內門地界。當時東方師妹你也在場,怎麼才幾天就忘了?”
東方漓不死心, 還要再裝姐妹情深,被牧雲歸冷着臉躲開。牧雲歸用劍鞘格在東方漓身前,清清冷冷說:“這裡是劍谷,隨時會有魔獸,東方師妹你離我太近,會影響我拔劍。”
劍修門派女子少,她們這裡的動靜已經迎來許多人圍觀。牧雲歸態度裡的冷淡毫無掩飾,長劍橫在東方漓身前,誰舔誰一目瞭然。東方漓尷尬了一瞬,轉眼又笑起來 :“牧師姐,幾天不見,你怎麼對我冷冰冰的?你該不會因爲我拜華陽道君爲師,而你還是外門弟子,就對我心生芥蒂吧?我們可是一起長大的好姐妹,你怎麼能因爲這些外物和我生疏?”
東方漓胡扯起來連草稿都不打,牧雲歸笑了下,依然清冷疏離,氣度高華:“東方師妹哪來這麼大的誤會,我和你住的並不近,你是要風得風的大小姐,而我只是一介孤女,共事都少,談何交情?我腆顏當你一句師姐已是過界,至於分享法寶、說私密話這等蜜事,師妹還是另找內門的驕女吧。”
無極派全是劍修,門派裡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男子。男人多的地方神經本來就粗,而劍修還是粗神經中的釘子戶,故而他們看到兩個美女師妹“聊天”,並沒有察覺到拉踩、炫耀、反擊等微妙反應,只看出來那位東方師妹很舔冷美人師妹。可惜冷美人拒人於千里之外,男舔狗不要,女舔狗也不給好臉。
劍修們紛紛感嘆,果然舔狗是鄙視鏈最底端,即便是萌萌噠的師妹,沾上舔狗這個屬性,也變得扭曲卑微起來。不過這樣一對比,冷美人美是真的美,冷也是真的冷,她烏髮雪膚,黑眸紅脣,身段高挑又纖柔,舔狗師妹站在她旁邊,腿短的十分明顯。
東方漓並不知道,短短几句話的功夫,她就從漂亮師妹變成東方師妹又變成舔狗師妹。一旦認定了她是舔狗,劍修們就不再關注東方漓的長相,她身上的容貌光環驟然消失。
赤霄峰的師兄看到牧雲歸執劍,以爲她們有爭執,快步走過來問:“小師妹,怎麼了?”
牧雲歸淡淡瞥了赤霄峰師兄一眼,並沒有收回劍鞘。東方漓對着師兄擠出一個毫無心機的笑,說:“沒什麼,我和牧師姐敘舊呢。三師兄,這是我以前的同鄉師姐,牧師姐,這是我的三師兄,師父最倚重的弟子。”
三師兄聽到這些話面有得意,但還是謙虛地說:“小師妹,勿要胡言。大師兄纔是師父最倚重的徒弟。”
南宮玄跟着其他師兄弟一起走過來,剛纔南宮玄就看到牧雲歸了,但周圍全是門派弟子,南宮玄並不肯在衆人面前對一個女人低三下四,故而沒有叫住牧雲歸。沒想到,他沒有出聲,東方漓卻跑了過來。
三師兄看到南宮玄,問:“聽小師妹說這是同鄉,你們都認識?”
南宮玄掃過牧雲歸和她身後的江少辭,微微點頭。三師兄說:“既然你們是故交,那就一起走吧。劍谷關最近很危險,你們幾個新人躲在後面開開眼界就夠了,不要往前走。”
三師兄是赤霄峰華陽道君最寵愛的徒弟,一句話就給他們定了行程,根本不容牧雲歸和江少辭反駁。東方漓歡呼一聲,拍手道:“好啊,又能和南宮哥哥和牧師姐一起打獵了,真好。”
牧雲歸眉尖微皺,輕輕看向江少辭。江少辭微微點頭,牧雲歸這才收了劍站定。她雖然沒有拒絕,但還是往旁邊挪了挪,堅決和東方漓劃出界限。
東方漓爲了用牧雲歸的不好相處反襯自己的活潑無害,說話故意掐着嗓子,肢體上也用了鼓掌、蹦跳這等看起來有些低齡的動作。她本以爲自己將一個真性情的團寵大小姐拿捏得很到位,殊不知圍觀羣衆看了,齊齊在心中比了個大拇指。
真舔。
牧雲歸和江少辭強行被收納入隊。按照劍修的傳統,三師兄在前方開道,師弟殿後,牧雲歸和東方漓被圍在最中間。東方漓一邊走,一邊和牧雲歸快樂地“分享”:“牧師姐,你知道嗎,拜師那天師父給了我一柄特別厲害的劍,聽說是師父一星時用過的。我何德何能,能用師父的故劍。”
牧雲歸沒理會,東方漓也不管,自顧自說了下去:“師父收了九個徒弟,唯獨我一個女子。師兄們送了我很多見面禮,靈石、法器、積分都要用不完了。我都說了不用,他們非要給我,還說我是獨苗,若有人想追我,必要先過他們這一關。”
牧雲歸伸手,緩慢感受清晨的霧。她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同,爲什麼前輩那樣忌憚呢?
“師父得知我以前沒基礎,還特意把教授劍法基礎的夫子請到赤霄峰,爲我單獨講了一課。師父對我如此用心,我真擔心考覈成績拿不到甲等,辜負了師父。我昨日說要去找基礎書補習,師父還把他的桐木令牌給我了。我都說了積分夠用,師父卻執意如此。唉,師兄們送我的積分足夠我用一年了,再這樣下去,我怎麼花得完?今日也是,我只是想出來透透風,師父怕我遇到危險,非要讓三師兄和五師兄來護送我。”
東方漓巴拉巴拉說個不停,牧雲歸一個眼神都沒搭理過。其倒貼程度,連悠悠跟在後面的江少辭都看不下去了。
南宮玄也覺得有些尷尬,他咳了一聲,提醒道:“東方師妹,前面看路。”
東方漓說這麼多就爲了毀壞白月光在衆人心中的形象,最好讓男主看清,他所謂的無暇月光,其實只是一個欲擒故縱的虛僞女人。東方漓口都說幹了,男主終於有了反應,她心中一喜,正要回頭和男主鞏固感情,前方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今日東方漓提出要來劍谷關殺魔獸,華陽道君總不能讓門下唯一女徒弟單獨出去,便讓三徒弟護送一二,順便還讓五徒弟帶上南宮玄,一起出去見見世面,勿墜了赤霄峰的排面。三師兄和五師兄在前方開路,五師兄彷彿突然撞上什麼,渾身一陣灼痛,倒在地上劇烈哀嚎。他露在外面的皮膚像是被某種強性酸腐蝕了一般,飛快發焦發臭,像煎肉一樣發出“滋滋”的聲音。
可是面前只有一片白霧,五師兄撞到了什麼?東方漓一轉頭就看到這樣一幕,駭地頭皮發麻,胃裡也隱隱翻涌起來。
牧雲歸立刻拔劍,警惕地掃過周圍。奇怪,沒有聲音、沒有遮擋,前方唯有一陣霧而已,到底是什麼在攻擊人?牧雲歸往後退了一步,撞到一處堅硬,她回頭,看到江少辭的手搭在她肩上,輕聲說:“小心。”
牧雲歸暗暗點頭。江少辭眼睛掃過霧氣中靜謐朦朧的山谷,不斷判斷這到底是什麼魔物。他剛纔隱約察覺到一股魔氣,然後五師兄就倒地了,其速度之快,連江少辭都沒有看清。
三師兄號稱出來替師弟師妹護法,結果他還沒有察覺,另一個護法就倒地了。三師兄咬緊牙關,意識到他可能大大低估了這隻魔獸。
他不該逞強,這個怪物確實得師父出馬。然而現在後悔已經太晚了,三師兄連拖帶拽把五師兄拉起來,說:“所有人聚攏到我身邊,警惕,任何人都不要掉隊。”
他話音未落,身周輕輕劃過一陣風,一個弟子正警戒着,忽然手上一陣灼痛。他哇的一聲大叫,一邊痛苦甩手一邊往後退,他動作驟然頓住,眼睛緩慢地下看,這時候,他的手臂上的血才噴涌出來,切口光滑平整,另半截胳膊已經掉到地上,在泥土裡滾了兩圈。
混亂中有其他聚攏過來的弟子,見到這一幕瞬間被嚇瘋:“這是什麼怪物,它到底在哪兒?快出來!”
劍谷裡的霧似乎更濃郁了,尖叫聲此起彼伏。東方漓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緊緊貼在南宮玄身後,一步都不肯鬆開。三師兄壓根不知道敵人在哪裡,只能握着劍狼狽後退,說:“這裡有古怪,不要戀戰,先撤!”
然而現在已經不是他們撤不撤的問題了,期間又有幾個弟子受到偷襲,他們甚至不知道對方在哪兒。一陣大風襲來,白霧翻涌,江少辭吸收過許多魔晶,對魔氣變化遠比那幾個修士敏感。他感覺到不對,攬着牧雲歸肩膀,立刻躲開。
牧雲歸眼前突然天旋地轉,等她站穩,發現自己的衣帶已經被腐蝕掉一小截。如果剛纔不是江少辭拉她走,恐怕現在被腐蝕的就是她的臉了。
牧雲歸一陣後怕,但也是因此,他們和大部隊斷開,一眨眼就迷失在大霧中,再看不到同門。牧雲歸和江少辭誰都沒有要追的意思,牧雲歸默默靠到江少辭身邊,壓低聲音問:“它是不是就在附近?”
牧雲歸不像江少辭一樣對魔氣敏銳,但她可以感覺到風,冥冥之中還有一種危險直覺,讓她能大致感應到魔獸方向。
江少辭盯着濛濛的霧,不放過任何一絲波動。以前他可以凌空吸取魔獸的魔晶,但是大陸上的魔獸比海島上的複雜很多,江少辭不知道現在這隻魔獸的構造,自然也沒法斬殺。江少辭視線一寸寸掃過,說:“先往外走。”
牧雲歸放心地將後背交給江少辭,慢慢往外挪動。她踩過一根樹枝,枯葉發出細微的碎裂聲,就在此時,江少辭猛然攬住她的腰,帶着她往旁邊躍去。
兩人剛剛離開,原地就飄過一陣風,地上的樹枝被腐蝕,發出滋啦的聲音。牧雲歸扶着江少辭的肩膀站穩,回頭看到後方的景象,咋舌:“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江少辭也想知道:“這些年地上這些人到底在幹什麼,都培養出些什麼玩意?”
他話沒說完,兩人又感覺到一陣風傳來。這次牧雲歸無需江少辭提醒,腳尖一點,輕飄飄朝後飛去。牧雲歸身輕如風,滯空能力很好,飄在白茫茫的霧氣中白衣獵獵,衣帶當風,幾乎要和雲霧融爲一體。怪物似乎在蓄力,然後用盡力氣朝牧雲歸撲來,牧雲歸翩然浮起,正要朝後降落時,江少辭忽然感受到什麼,猛地拉住牧雲歸的手腕,用力將她朝旁邊撲去。
牧雲歸腰突然被人箍緊,重重砸向巖壁,即將觸碰到石頭時,江少辭攬着她換了個方向,用自己的背擋在石頭前。牧雲歸併沒有撞到山壁,但也因爲衝勢,重重摔在江少辭身上。
江少辭背撞到石頭時毫無反應,反倒是牧雲歸收勢不及撲到他身上時,他眉梢飛快地動了下。牧雲歸以爲把他撞疼了,連忙直起身:“我是不是太重了,撞疼你了?”
江少辭心想牧雲歸纔多少重量,哪能撞疼他?真正影響他的是另一件事。
兩人現在面對面,牧雲歸剛纔撞過來時,她身上某個地方不可避免地撞到江少辭胸膛上。江少辭上次被迫躲在浴桶裡的時候就發現了,牧雲歸看起來瘦,但身上該有的都有。她身段纖細,肩頸修長,細腰□□,雙腿筆直,身材比例極好,看起來極其顯高顯瘦。上次江少辭震驚之下無意看了幾眼,注意到她皮膚瑩白如雪,因爲腰肢細,越發顯得上方擁雪成峰,緊緻挺拔。
現在她全身撞過來,完全印證江少辭的猜測沒錯。江少辭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女子身上真的是軟的,像水又像雪,彷彿稍微用力就會折斷。
江少辭就算心大,從不在意男女之事,此刻也僵住了。偏偏牧雲歸還以爲撞疼了他,慌忙要退開,掙扎間兩人接觸更多。江少辭眼睛落到她身後,連忙用力攬住她的腰,將她再度拉回來。
江少辭手指修長,握在牧雲歸腰後,彷彿一隻手就能掌握。兩人再次親密接觸,因爲江少辭的手箍在牧雲歸腰上,她被迫踮起腳尖,上半身因此完全靠住江少辭。
兩人身體緊貼,隔着單薄的弟子服,她都能感覺到江少辭胸膛堅硬,骨骼開闊,上面覆着薄薄一層肌肉,現在繃得緊緊的。即便是踮起腳,她的眼睛依然只到江少辭下巴。牧雲歸無意轉眼,第一眼就看到一條精緻流暢的下頜線,他的薄脣微微抿着,顯得冷淡又疏遠。
不知爲何,江少辭按在她後腰的手極其用力,指節緊繃,都將衣服壓出許多細褶。牧雲歸這回也尷尬了,她正待說什麼,背後拂過一陣冷風,牧雲歸髮絲被吹起,有幾縷飄向旁邊,頃刻就齊刷刷斷裂。
牧雲歸還沒看到,江少辭已經發現了。他伸手,從牧雲歸脖頸後握住她的長髮,流水一樣歸攏到身前。牧雲歸這時候纔回頭,發現自己那幾縷頭髮悠悠飄落,在空中不知道觸碰到什麼,又被斬斷成好幾截。
牧雲歸挑眉,她仔細盯着頭髮斷裂的地方,隱約看到幾條絲線,細的幾乎無法察覺。牧雲歸驚詫:“剛纔那位師兄就是被這種東西斬斷手臂的?”
江少辭順着絲線的方向看,低聲道:“這應該是某種蜘蛛絲,極細又極剛,吹髮都可斷,斬斷一條手臂自然不算什麼。霧氣中的魔獸應當在和蜘蛛配合,一個驅趕一個埋伏,難怪之前遇到它們的人沒一個能活着回去。”
牧雲歸反應過來,緊接着一陣惡寒。剛纔她爲了躲避空中無形的魔獸朝後飛,如果她真的飄過去,豈不是會瞬間被切成豆腐塊?
霧氣中的魔獸見他們再次躲了過去,逐漸暴躁,霧氣中的涌動頻繁起來。江少辭拔劍,從旁邊削下來一截樹枝,劍風一卷將上面的紅葉震落,甩向蛛絲區域。紅葉立刻被切割成碎片,江少辭對牧雲歸說:“你自己在這裡,應當可以吧?”
牧雲歸點頭,先前她沒有防備,現在知道了蛛絲的大致位置,她躲避這些不成問題。江少辭點點頭,鬆開牧雲歸,他走出兩步,忽然回來,從旁邊樹上摘下來一條細細的花藤,將牧雲歸頭髮紮起。
牧雲歸還沒來得及反應,突然間被江少辭圈住。她愕然擡眼,看到那個高傲冷漠的少年手臂繞到她身後,仔細握着她的頭髮。
江少辭有生以來第一次給人扎頭髮,他低頭時,一眼就注意到她剛纔被蛛絲削掉的那縷頭髮。斷口整整齊齊,放在髮絲中不明顯,但江少辭看着還是扎眼。
花藤粗糙了些,幸而足夠柔韌,江少辭將牧雲歸的頭髮整理好,直起身,望着牧雲歸的眼睛說:“你自己小心。”
花藤沒有經過任何處理,原始而簡陋,但牧雲歸頭髮茂密,髮尾微微卷曲,藏綠色的藤束在她發間,竟然說不出的好看。牧雲歸點頭,同樣道:“你也是。”
兩人相視一眼,無需多語,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江少辭去解決躲在霧氣裡的魔獸,牧雲歸去收拾蜘蛛,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