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差役的目光落在王旁臉上,竟是一愣。這人十分面生,看衣着打扮並非平民百姓,他也知道剛纔那話不是王旁說的,只不過王旁在這羣人實在有些惹眼。大概是尋親訪友或者是路過此地,一閃神的功夫就覺得王旁目光犀利,想避開又覺得自己畢竟是當差辦事,何必懼一個生人,索『性』就朝着王旁說道:“旁人聽好了,官府辦事有官府的規矩,不懂規矩的少摻合事。”
王旁不屑的輕輕“哼”了一聲,一個縣衙的差役虛張聲勢端什麼架子。
陳員外見狀,一臉的委屈的打着圓場:“謝謝老幾位,街坊四鄰,能辦的我陳某都辦了,如今我真是辦不了了。”說着眼淚在眼眶打轉,轉回頭又對兩名差役說道:“二位官爺,您看我這地主做的,最後連地都沒了……”
兩位差役互相看了一眼,對陳員外說道:“你看,咱這縣城就這麼大,打頭碰面的誰還不知道誰麼?你是辦上差,有沒有能力辦我們不清楚,我們兩人吃的也是官飯,您看您,都說您人好,都這時候了,您就別讓我們爲難,大夥都落個整臉,我們也好交差。”
陳員外聽着,嘆了口氣看看周圍人,一副求助的目光。胖些的差役也在人羣中看了一圈,“各位讓開,若是有誰想幫這陳員外一把,接了這差役,那就站出來,我們哥倆也不想難爲陳員外,是不是?!”他這麼說着,人羣中竟沒人再說話,似乎生怕有事攤到自己頭上,有的還向後退了半步。?? 爭宋244
這是什麼差,怎麼讓這些人這麼害怕?王旁心中不由的有些奇怪。可見陳員外一邊嘆着氣,一邊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他回身關上自己宅院的大門,低頭耷腦的跟着兩個差役。那瘦差役似乎生怕陳員外跑了,可是鎖上人帶走也沒有道理,只好一隻手拽着陳員外的胳膊肘,皮笑肉不笑的說着:“您看,這路也不平,您腿腳也不好,我扶着您。”
說着三個人順着人羣閃開的一條路,向縣城中府衙的方向而去,王旁這才注意到這陳員外還有些跛足。剛要打聽是什麼事,衣袖被人拽了拽,回頭看是蔡京。
“公子,大公子催您呢!”蔡京低聲說道。
王旁朝隊伍看去,元澤正在朝他擺手。唉,看元澤歸心似箭的樣子,自己還犯愁哪都不認識哪呢。看那幾個人說話的語氣似乎兩個差役也不會太爲難陳員外,反正也要過了年再出發,這樣算起來要在臨川呆上一個來月,有的是時間。
王旁閃身上馬:“哥哥,這是什麼上差,怎麼好像要命似的。”
元澤坐在馬上仰着頭,剛纔的一幕他並不是太關心,聽王旁問起掖挪的說道:“你這官可真是做的稀裡糊塗,病一好就平步青雲,當官也沒經過禮部,更不是考取的功名,我看你腦子裡除了賺錢就是打仗,既不知道官場也不知道民生。你啊,身邊該有個幕客了。”
這問題王旁不是沒想過,只是一時沒有合適的人選,府上年歲較高的就是崔德友和賀行遠:崔德友雖說早先和官場也有聯繫,但畢竟也是民間人士,對官場的事還沒王旁知道的多;而賀行遠雖說自己也曾做過小官,但是西夏的漢官,對於大宋官場裡的情況也是知之甚少。更何況宋朝的官員的幕僚,是不允許自行任命,而是由朝廷指派。當初仁宗在位的時候,王旁沒有答應配置幕客,如今英宗在位難道給王旁身邊再安個眼線不成?
“我有哥哥在就行了,凡事你多指點我,剛纔那事還沒回答我呢?”
“你看,這就是我剛說的當官好,就是有多少地也沒用的道理:『政府』向民間收稅,則全歸入一個項目下。在漢代,中國本有地方自治組織,其首領稱三老,三老之下有嗇夫遊徼。三老是掌教化的,嗇夫主收田租,遊徼管警察盜賊。他們都代表地方協助『政府』。這一制度,到隋唐便沒有了,變成有名無實。到了五代時候,軍隊每到一地方,要地方出力役,出貢調,那些本來早不在國家規定的制度裡,於是臨時就得找地方領袖,向他們要房子,要稻草,要馬料,要用具,要壯丁,要給養。這明知道不好辦,但也得勉強辦。軍隊常來常往,這些地方領袖,就變成專是對上辦差。
地方行政官卻感到有此一種人,又省事、又易督責,於是即使地方上沒有這樣人,也硬要舉出一個兩個來。軍隊像水一樣地流,到了某地就要派差,所以辦上差的辦上三五年,傢俬就垮了。一個垮了,再找另一個。以後即使沒有軍隊需索,地方長官也依然沿着舊習,仍要地方照常辦差,這樣就變成地方又多了一筆負擔。而更壞的是使地方上沒有一個能興旺的家族,興旺了,派差便輪到他。咱們大宋的差役法,都是由前面歷史沿襲下來。你看,這陳員外就是個例子,估計是這縣令的任務都攤到了這家頭上。”
原來如此:“這地方官也是,若是地方上的富戶都如此,那誰家也興旺不起來,能興旺的也就是有職田,或是地方官惹不得的官宦。這些地方官也是混帳,朝廷派下來竟不作爲。別說,哥哥你確實知道的還挺多的。”
“那是!”元澤得意的笑笑:“要不說你不明白官場和民生,這些咱爹知道的更多,對了,你還記不記的嘉佑年間,爹爹上奏萬言書。”
“記得啊?!”這事王旁怎麼忘得了,當時父親王安石廢寢忘食,爲上這書查閱大量的書籍史典,而且這裡面還有元澤不少功勞。
“當時萬言書上就已經寫出了諸多賦稅的弊病,只可惜這事就這麼放下了。而且當時爹爹還說,等你我兄弟年紀再大些,自然就理解其中的一些事。”
王旁還想再問什麼,一行人竟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了山坡下,順着坡上的土路上了山坡,府宅的大門前是一片平地,王旁等人下了馬,元澤拉着王旁來到府宅大門前。 啪啪啪,三聲叩門,門被吱呀打開,門內的家丁看到元澤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哎呦是大公子回來了,您怎麼不派人提前說一聲啊!”說着急忙打開兩扇門:“這位是?”
“趙伯,怎麼連我兄弟若無你都不認識了?”元澤說着哈哈笑了起來,看樣子元澤和這家丁很是親熱。這家丁年紀得有五六十歲上下,尤其聽元澤如此稱呼,看來是府上的老人了。
“這,這是二公子?你兩小時候可是長的一樣啊,要不是二公子那會不開智,還不好分呢?!快快,來人”老家丁明顯有些慌神,趕忙安排其他人。“你去把馬匹車輛安頓好,你快去稟報老爺和夫人。”趙伯張羅着,便有家丁向府裡跑去稟告。
元澤領着王旁順着宅院的青石路向裡走,院子略開闊,青石路便有水井,樹木花草,如今寒冬時節,石路兩邊梅花盛開,寒香撲鼻。青石路的迎面就是大廳,還沒到大廳家丁就跑回來告訴元澤:“老爺在內宅的書房。”
元澤讓趙伯先帶隨從的人在此等候,然後拉着王旁繞過樓廊與角門,進到第二進院,便見院內是帶有天井的二層樓房,中間有一水池,王旁四周看了看,樓廊上有人走動.元澤說道:“前面這進院是客房”,接着又穿過一進,“這裡原是二伯的住處,如今他們已經另立門戶,就在傍邊的宅院。”?? 爭宋244
王旁見元澤沒停下腳步,一邊欣賞院落,一邊跟着元澤往裡走。再進一進院,同樣是一圈帶有二樓的四合院:“到了!”隨着話語,元澤的腳步也加快了。王旁緊跟着元澤上了二樓,三繞兩繞來到書房。
王安石聽說兩個兒子回來了,正是欣喜,尤其是聽到王旁回來的消息,想到這幾年這孩子吃了不少苦,尤其在外征戰那都是把命懸在刀尖上。又想到王旁府上的遭遇,心中又疼又憐,這會兒正等着兩個兒子,書也看不下去東瞅瞅西看看聽着外面的腳步聲,在書房來回踱步。
門一開,元澤與王旁走了進來:“爹爹,我們回來了!”
父子三人都緊走了幾步,王安石說着:“好,好!”一手拍着一個孩子,看看王旁又看看元澤,最後又看看王旁:“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元澤知道父親惦記王旁的消息,懂事的閃到一邊,王旁更明白這回來就好的含義,雖然自己對王安石是自己父親這事早先還有些糾結,但見父子情深也不免感觸:“孩兒在外,讓爹爹『操』心了。”
王安石還沒說話,王夫人領着一個四五歲大的女孩進來,元澤與王旁急忙向母親請安,小女孩跳到王安石懷裡摟着王安石的脖子盯着王旁看。
“哎呦,我小妹妹都這麼大了?”王旁見那女孩乖巧,當初還是襁褓中的嬰兒呢。
夫人卻噗哧笑出聲來:“你弄錯了,這是你姐姐的孩子,按輩分得叫你二舅呢。你們回來的正好,今年你姐姐和他夫君也剛好在,還有咱們親家吳教授也剛好從高郵卸任,途徑這裡也在此過年。”
吳教授?王旁聽的一頭霧水,王安石笑道“你還真沒見過此人,此人姓吳名充字衝卿,曾是京師任國子監直講、吳王宮教授。只因後來違背聖意,知高郵軍。”
這不是吳充嗎?王旁猛然想到,以後會和王安石爭奪宰相之權,幾番在神宗面前說王安石執政辦事不妥的吳充,竟然和王安石是姻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