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株大樹成品字形而立,在正中間,一個小小的土堆聳立,前面插着一個粗糙的木牌,那是一座墳墓。離着墳墓還有十數米的距離,紅娘子雙腿發軟,竟是一步也走不動了,要不是雲昭用力拉着她,紅娘子幾乎要癱在了地上。
鷹嘴巖一百多名馬匪站在這座簡易之極的墳墓前,呆呆地看着前面插着的木牌,“沈風之墓!”簡單的四個字,表明着這具墳墓的主人。三眼虎慢慢地走上前去,用力地拔掉了木牌,狠狠地摔在地上,卟嗵一聲跪了下來,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額前頃刻之間便青紫一片。
擡起頭來,三眼虎兩手伸出,狠狠地插進墳堆裡,猛力刨動着,大片的泥土被他翻開,又一名馬匪走了過去,跪下來,用力地刨着土堆。
第三個,第四個……
很快,墳墓周圍便跪滿了馬匪,無一例外,他們紅着眼睛,用力地刨着墳堆。
紅娘子身體劇烈地顫抖着,雖然被雲昭有力的雙手摟抱着,但仍是無力地向下癱去。眼中淚如泉涌。
不大的土堆很快便被扒開,一牀亂草蓆子裹着一具屍體,兩隻大腳還露在席子的外面,三眼虎抖着手將席子打開,突地發出一聲狼嗥般的叫聲,圍在屍體周圍的馬匪都聲嗥叫起來,以手捶地者有之,以頭撞地者有之,一個個紅着雙眼,發狂般地吼叫着,草蓆之下的屍體沒有頭顱,但他們從那熟悉的衣着,雄壯的體魄卻能清晰地認出,這便是他們的老當家,沈風。
渾身發軟的紅娘子不知從那裡來的力氣,猛力掙脫了雲昭的雙手,瘋狂地向前奔去,兩手用力,將兩名馬匪扒拉開,出現在沈風的遺體前,兩眼直直地看着面前沒有了頭顱的沈風,紅娘子身體搖晃了幾下,眼前一黑,向後仰天便倒。幾名馬匪趕緊搶上去架住她。
雲昭走了過來,雙膝跪地,重重地叩了幾個響頭,“沈叔,你安心去吧,我們會替你報仇的。”
三眼虎號淘失聲,“老當家的,你放心去吧,總有一天,我會將司馬瑞那個狗賊的人頭提到您的靈位前祭奠您的。”
“報仇,報仇!”一百餘名馬匪跪倒在地上,振臂狂呼道。
“虎爺,帶上沈叔的遺體,我們回去。”雲昭站了起來,雙手託着昏迷不醒的紅娘子,走向烏雲踏雪。
回去的路並不順暢,盧城邊軍是這方園數百里唯一的大越軍隊,他們撤走之後,大片的國土便拱手送於了蒙人,蒙人哨騎密佈在這片土地之上,各個重要關卡村鎮,都有蒙旗駐過,雲昭一行人等不得不晝伏夜出,小心翼翼地繞過敵人的防線,一路向着鷹嘴巖行去。
紅娘子從昏迷之中醒來之後,便一直沉默無語,初始兩天還經常默默垂淚,但近兩天來,卻是連眼淚也不流了,只是像一隻受傷的小貓一般,蜷縮在雲昭的懷裡,雙目無神。無論雲昭與三眼虎怎麼與她講話,她都一概不理。
“雲昭,這個樣子可不行啊!”三眼虎看着紅娘子,“這樣下去會出問題的。”
低頭看了一眼懷裡蜷縮着的紅娘子,雲昭感同身受,這樣的絕望與傷心他也曾經經歷過,“放心吧,虎爺,妙妙是個很堅強的人,她只是一時之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等她緩緩,緩過這一陣子,她一定會重新站起來的,沈叔還等着她振作起來,給他報仇呢!是吧,妙妙!”
紅娘子無神的眼睛裡光彩閃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了下去,三眼虎重重地嘆了口氣,“妙妙在鷹嘴巖,一直都是大家的寶貝,大家寵着她,由着她,她一直快快活活的,那有經歷過什麼打擊,這幾十年來,老當家的既是她的父親,又是她的母親,當年進大漠的時候,妙妙是被老當家的抱在懷裡從盧城衝出來的,這些年,老當家的真是又當爹,又當娘,特別是最初的那些年,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艱難,妙妙對於老當家的感情,不是你能想象的。”
雲昭抿着嘴,半晌才道:“虎爺,這種一夕之間失去親人的感覺,我也經歷過,我相信妙妙一定能挺過來的,因爲她不是一般人。”
“雲昭,你是男人,妙妙是女人,不要看平時妙妙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其實她心思細膩得很,我真擔心。”
“先回鷹嘴巖吧,到了那裡再說,萬老也許有辦法讓妙妙好起來,畢竟萬老是沈叔那一輩的人,肯定知道許多往事。”雲昭道。
數天之後,雲昭一行人等出現在了殺虎口,三眼虎派出去的人手提前到達,此時,鷹嘴巖上下已是哀聲一遍。以萬元爲首的鷹嘴巖殘存的馬匪們披麻戴孝,迎出了殺虎口。
正如當初雲昭所料,在徹底擊潰了鷹嘴巖馬匪之後,蒙族對於這裡已經完全失去了注意力,這裡,反倒成了一個相對安全的所在。
厚重的棺材盛斂着沈風的遺體,姚謙花了幾天功夫用木頭雕琢的沈風的人頭惟妙惟肖,將在沈風的頭頂上,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孔,紅娘子數天之來終於再一次有了反應,撲在棺槨之上,痛哭失聲,看到紅娘子終於哭了出來,雲昭也好,三眼虎也好,都是大大地吐出了一口長氣,哭了就好,心裡這股鬱積不吐出來,那是真會傷身子的。
痛哭的紅娘子聲嘶力竭地發泄着悲傷,手摳着棺槨,不許他人將棺蓋合上,雖說這些天來,當初巨大的悲痛已經緩緩過去,但紅娘子的哀聲仍然讓雲昭,三眼虎等人淚流滿面。
沈風被葬在了鷹嘴巖那巨大的鷹形巨石之下,這裡,曾是他奮鬥了數十年的地方。
鷹嘴巖馬匪遭受重創,最盛之時,他們有接近三千的騎兵,但現在,他們算上受傷的,也不到三百人了。這其中還包括着一百多當初他們從地斤澤解救回來的奴隸,這些人,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形成戰鬥力,鷹嘴巖現在真正可以上陣作戰的不到兩百人。
蒙族的前哨已經挺進到了盧城,曾經的大越邊城已經成了蒙族大舉進攻大越的前哨基地,鷹嘴巖反而成了腹地,越來越多的蒙族部落開始向着這個方向上挺進,顯然,蒙族大王兀達在調集軍力,鷹嘴巖周圍,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蒙族部落安居了下來,鷹嘴巖,將不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了,也不再是一個駐紮的好地方,他們不再有穩定的後勤供給。
“妙妙,老當家的去了,我也越來越老,說不定那一天兩腿一蹬,便隨着老當家去了!”萬元手持着酒壺蘆,仰脖子灌了一大口酒,有些感傷地道,“當年的一些往事,現在可以講給你聽了,要不然那天我突然蹬了腿,你可就真得不知道了。”
“萬叔!”紅娘子垂下頭,流着淚叫道。
萬元擺擺手,“三眼虎當年年紀太小,還只是一個小兵,這其中的一些事情根本就不瞭解。老當家的一去,知曉當年內情的除了大越的那幾位之外,就只剩下我了。”
三眼虎點點頭,“是啊,當年我還只有十五歲,啥也不知道,反正老當家的當年怒髮衝冠,一聲吆喝,我們一千多騎兵便隨着老當家的殺出了盧城,直到進了鷹嘴巖,我還迷迷糊糊的呢!”
“這件事說起來話就長了!”萬元又喝了一口酒,看着雲昭,紅娘子,燕小乙,三眼虎等人一眼,道:“當年蒙人不斷侵襲邊疆,大越那時國力鼎盛,以現在的驃騎大將軍關大將軍爲主帥,在盧城彙集了超過十萬兵力,對蒙族進行大舉反擊,你父親,當時便是關大將軍麾下一名騎兵將領,統領着兩千騎兵,而沈風,當年是這支騎兵隊伍的副將,我,當年則是這支騎兵隊伍的後勤官。”
“當年的大越可謂是士氣如虹,在開戰的第一年裡,我們勢如破竹,連破蒙族數大部落的聯兵,連他們王庭的大帳兵也吃了大虧,在一次會戰之中,被我們殺了近五千人,對於蒙族,這可是傷筋動骨的大敗了。”
“當年關大將軍的計算是要一直打到黑石山去,一舉將蒙人驅離大漠,當時,我們也都這麼想,但後來出了一件大事,終於導致這一次的反擊半途而廢了。”
“這一件大事便是老當家的率部反出盧城。”
“爲什麼?”雲昭問道。
萬元擡起頭,看着帳蓬頂部,神情悵然,似乎已經回到了當年那金戈鐵馬的年代。
“當初大越爲了打這一場反擊戰,從各地彙集起了十萬人馬,這其中還有兩萬御林軍,而我們,則是長期駐紮在盧城的騎兵,如果論起戰鬥力,我們盧城本地這兩千騎兵比起那些未經戰陣的御林軍可要強多了,戰爭初期,我們有了充足的後勤供應和強大的後援,打起仗來那可是得心應手,積功累累,妙妙,你父親一柄破軍,縱橫大漠,那可真是敵者聞風喪膽啊!但也正是因爲我們積功太多,終於惹出了麻煩,爲了搶功,爲了給自己渡金,上頭派了一個叫曹旦的人來我部作爲監軍。”
“這個曹旦,是大越一個大閥世家的公子。事情就壞在了這個人身上了,因爲他,你一家人,沈風,我,還有當初我們生死與共的兩千騎兵的命運,全都改變了。”萬元悲憤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