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忖必死無疑的韓江每日大吃大喝,養得白白胖胖,心裡也無數便地爲自己構劃了很多種死法,自覺心裡坦然的很,想着那一天被拉上刑場,明正典型的時候,是不是要喊一聲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呢!想着便覺得有些好笑,還是罷了吧!
但是當十數名衛兵沉默地走進他的房間,沉默地將他綁起來,沉默地將他帶出府衙,沿着街道前進的時候,他的心仍然不爭氣地狂跳起來,本來養得紅潤的臉色也蒼白起來,原來自己並沒有那麼堅強,這讓他感到有些恥辱。
死不可怕,等死的這個過程才讓人恐懼,在戰場之上,生死就在那一霎那之間,有時候,你甚至絲毫恐懼也不曾感到,便已經魂歸地府,但現在,每走一步便向地獄多行一步,而且還不知道這條通向黃泉的路究竟有多長,他終是有些膽寒起來。
十多名衛兵押着韓江走出府衙的時候,外面,已經有一隊約百人的第五營士兵列隊於外,正在等着韓江出來。
蒙人當初並沒有攻破順天府,這使得順天府城裡仍然保持着以前的繁華,更由於大量的逃難人羣涌入州城,使得這裡人滿爲患,戰爭雖然結束了,但還有很多流民沒有來得及返回家鄉,街角里,屋檐下,衣衫襤縷的難民們擠着,挨着,在街道兩邊士兵的的阻攔下,仍然不停地想向着街道中央擠來。看向韓江的目光,極其不善,充滿着仇恨與敵視,這個人是蒙人的大將,而且聽說還是一個越人,人羣之中有人小聲說道,這使得有些喧囂的街道之上一時竟然略略安靜了片刻,安然便是轟然的叫罵聲。怒吼聲。
即便是歷經戰場,殺人如麻的韓江,看着這些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極度仇恨,仍是覺得身體有些發麻,酥軟。
一聲尖厲的叫罵聲響起,“**你奶奶!”伴隨着叫罵聲的是一塊從地上摳起的黑泥,砸得極準。啪噠一聲,正正地打在韓江的腦袋上。砸得他腦袋嗡的一聲響。雙眼發黑。
有了一個人開頭,街道兩邊的人們,膽子突然大了起來,泥巴,爛菜幫子,破破爛爛的帶着惡臭的鞋子,雨點一般地飛向街道中央被五花大綁着韓江。
韓江身上頃刻之間便掛滿了無數的污物。連帶着身邊押送的士兵們也受了牽連,個個在呼吸之間變成了一羣叫花子。
“殺了他!”有人在喊。
“殺了他!”更多的人開始迴應。
人羣開始騷動起來。拼命地向着中間擠來,投擲過來的東西漸漸地變了味道。咣噹一聲,一名士兵的盾牌之上竟然捱了一枚石頭。維持警戒的士兵漸漸有些吃不住勁了,這些士兵都是盧州鎮兵,他們本身有很多便是從這些難民之中臨時招募起來的,距離一個合格的士兵還差得太遠,或者,他們心中也希望將韓江千刀萬剮。
負責押送韓江的致果校尉馮俊逸一看不對,這樣子下去,韓江連這段大街都走不出去便會被砸死,而他知道,自己的這個押送對象一時還死不了,雲昭將軍可是還要召見他的。
唰地一聲,他拔出了腰刀,大聲吼道:“列陣,護住他!”
隨着他的吼聲,百多名士兵一聲吶喊,百多柄大刀幾乎在同時出鞘,雪亮的刀鋒在空中閃閃發亮,一面面盾牌豎起,轉眼之間,這些士兵已經掩藏在刀盾之中。
“前進!”馮俊逸喝道。
士兵們大聲呼喊,整齊地踏下腳步,第五營士兵身上帶有的那種特有的死亡氣息和整齊劃一的動作顯然讓街道兩邊的難民們有些退縮,他們的動作稍稍緩了下來,趁着這個當口,馮俊逸帶着韓江已是向前急速突進,這都是戰場之上的老兵,對於這些細微的變化最是瞭然於心。
難民們顯然也被這些士兵們的威勢給嚇住了,等到他們反應過來,這些士兵已經消失在街道的另一頭。
第五營的轅門之外,早早地豎立起了數十根圓木,每根圓木之都綁着一個蒙人軍官,那些都是隨着韓江投降的步卒之中的軍官,此刻,他們臉如死灰,垂頭閉目等死。
而在盡頭,一根搭在高臺之上的圓木之上還空着,顯然,那是給韓江準備的。這是一片臨時建起來的行刑場,韓江臉色蒼白,向前的步伐顯得極爲沉重,兩邊的蒙人軍官看着韓江亦被壓來,也只是眼珠子稍微轉動了一下,毫無生氣,被俘這些天來,他們可沒有得到韓江這樣的待遇,相反,吃了不少的苦頭。
第五營的上千名士兵背對着刑場,手持長矛,肅然挺立,而在這個圓圈之外,無數的百姓正在聚集。
“韓將軍,救我!”韓江忽然聽到一個尖厲的聲音,他猛轉過頭去,?那是普旺,一個剛過二十歲的蒙人軍官,自己的副手,如果活下來,會是一個不錯的將領,韓江苦笑,自己馬上就要和他一起上路了,自身難保,如何救他。
“我不想死,我家裡還有老母親,我還有兩個妹妹,如果我死了,他們會成爲別人的奴隸的!”普旺大聲哭叫了起來,他說得是蒙語,周圍幾乎沒有人能聽懂,但看他表情,衆人也知道他是在討饒,這個蒙狗子害怕了!人羣傳來轟笑聲,譏嘲之色不絕於耳。
距離刑場不遠的一座大帳內,周圍士兵環繞,與其它地方不一樣,這裡的士兵顯得更高大,更彪悍。大帳的一面是完全敞開的,一溜太師椅上,坐着雲昭,卓一鳴,姚長坤,王強,王圭等安慶邊軍大人物,衆人正在小聲說笑着。普旺尖厲的叫喊聲傳了進來。卓一鳴不懂蒙語,不僅奇怪地道:“這個蒙狗子在喊什麼?”
雲昭笑了笑,道:“這個人害怕了,他想讓韓江救他一命,說他有老母親,還有二個妹妹,如果死了,她們都會淪爲別人的奴隸的。”
卓一鳴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自己也有母親姊妹,如何又對別人的兄弟姐妹如此兇殘,此等人,殺之大快人心。”
“這個人是誰?”雲昭轉頭問李富貴,這些人犯都是交由第五營來審訊的。
“這個人叫普旺。韓江的副手。”李富貴道:“奇了怪了,前些天審訊的時候。這傢伙脖子硬得很。今天怎麼就慫了?”
雲昭笑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以往我們大越人抓到俘虜,秉承寬仁爲懷,很少有大規模殺降的,這傢伙地位不低,想來知道這些典故,以爲我們不會殺他。自然要表現得好一些,但事到臨頭。發覺不是那麼一回事,自然就怕了。對了,這人來自那個部族?”
李富貴被問得一楞,臉一下子紅了,臉上麻麻顆顆油亮,“這個,這個,大將軍,這傢伙好象來自一個小部落,名字我都沒聽過,所以也沒有上心。”
雲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很好,李麻子,安排一下,這個人留下來。”
“啊,留下他有何用,一個膽小鬼,枉披了軍人這身皮!”李富貴有些奇怪。
“正因爲他怕死,有念想,纔對我們有用,留下來以後交給郭鋒!”雲昭道。
“哦!”李富貴伸手招來一名校尉,低聲吩咐了幾句。
說話間,韓江已是被押到了大帳之間,兩名衛士上前,按住韓江的雙肩,毫不客氣地一人一腳,準確地踢在韓江的膝彎裡,啪噠一聲,韓江身不由己,跪倒在大帳前。
雲昭站了起來,走出了大帳,走到韓江面前,看着對方,冷冷地道:“韓江,你投降蒙人的時候,事曾想過有今天?”
韓江竭力昂起頭,臉色雖然蒼白,卻強挺着大聲道:“死則死耳,何須多言!”
雲昭冷笑,“是啊,對於軍人而言,死並不可怕,就象那些蒙人,他們死了,在蒙元那邊,他們是義士,會有人懷念他們,而你呢?這一路行來,作爲一名曾經的大越人,心中可有感慨,被千萬人痛恨,唾罵的滋味不好受吧?”
韓江臉色陣青陣紅,想要反駁,終是無力地垂下頭。
“押他起來,讓他觀刑,韓江,看到了嗎,那最高的行刑臺便是爲你準備的!”雲昭冷喝道,“不過在此之前,我讓你好好看看,侵略者的下場!行刑!”
排在最前面的一名蒙人脖子上旋即被套上絞索,兩名士兵一聲呼喝,便將他懸空拉了起來,被綁着的蒙人手被反綁着,只餘下腳在空中亂彈,臉色紫漲,片刻之間,舌頭長長吐出,人垂在空中,再也不動了。
第一個剛剛死去,第二個旋即被拉了起來,安慶邊軍竟然是一個接着一個的依次處死。
圍觀的百姓此時已無計其數,起始,衆人還在歡呼着,每一名蒙人被拉上高空,都引來一陣歡呼聲,但一連處死了十餘人之後,歡呼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來,大都的人開始臉色蒼白。大帳之內,以卓一鳴爲首的那些盧州文官們大都臉色難看之極,有人悄悄地縮到人後,小聲地乾嘔起來。
“雲昭,你一刀砍了他們便了,何必如此折磨人?”韓江大叫起來。
“這些蒙人殺進盧州的時候,對於他們刀鋒之下的老百姓可曾有過絲毫憐憫之心?”雲昭冷笑。
“你先殺了我吧!”韓江喊道。
“韓江,你當真迫不及待地要死麼?可以啊,只不過你從此再也看不到烏雲其其格了,看不到你兒子了,嗯,忘了告訴你,烏雲其其格又有了身孕了,你還不知道吧?”雲昭大笑。
“你,你怎麼知道?”韓江的臉色劇烈變化。
“只要我想知道的,就沒有不能知道的!”雲昭冷冷地道。
“韓江,告訴我,你想死麼?”
“我,我……難道我還能不死麼?”韓江低下頭。
雲昭得意地笑了起來,“你,當然可以不死!“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