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之上,那棵孤單單的龍爪槐剛剛長出了新葉,盤旋糾纏的枝條互相纏繞,新葉彼此重疊,看起來倒也鬱鬱蔥蔥。一輛馬車停在龍爪槐下,車窗打開,露出紅娘子有些蒼白的臉龐,仰望着龍爪槐,她不由得回想起當年馮從義被調離盧城時,與義父的最後一次會面便是在這株龍爪槐下。
義父與馮從義的的關係有些古怪,似敵似友,讓當時的紅娘子着實有些想不明白。但就是這一次回面之後,盧城內外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義父的命運,馮從義的命運,自己的,雲昭的,還有那個女人的,所有人的命運從那一刻便開始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義父死了,死得那麼不值。
馮從義死了,他求仁得仁,一輩子抗蒙的他最終倒在蒙人的鐵蹄之下。
如果馮從義泉下有知,看到現在北地的情況,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
紅娘子閉上了眼睛,強忍着不讓淚水流下來。
馬蹄得得,姚謙策馬走到龍爪槐下,伸手撫摸着龍爪槐粗壯的樹幹,“龍爪槐很少有能長這麼高這麼大的,這棵龍爪槐孤零零獨處此處,這些年來,北地戰亂不斷,它居然沒有受到絲毫損傷,倒也是異數。”
“正因爲它獨居此處,卓而不羣,才能讓人驚歎它的執着,纔不會有人刻意傷害它,如果他如同其它的一樣,泯然衆人,此刻早就被燒成灰燼了。”紅娘子盯着眼前的龍爪槐。淡淡地道。“三眼虎。我們走吧!”
坐在車轅上的三眼虎點點頭。“紅姑娘,坐好了!”一振馬繮,馬鞭在空中啪的一聲脆響,兩匹駿馬拉着馬車,向着盧城方向而去。姚謙策馬走在馬車旁邊,“妙妙,從鷹嘴巖到此,你一直沒有說話。你到底是個什麼想法,總得給叔說一聲吧,也好讓叔心裡有數。”
紅娘子側臉看着姚謙,語氣之中略帶諷意,“姚叔,您想心裡有個什麼數呢?是不是我對您說,我認了,我認命了,你就會很歡喜?”
姚謙苦笑,“妙妙。我是看着你長大的,說句真心話。你歡喜我就歡喜,你難過我就傷心,我,萬元,我們這些人那個不盼着你高高興興,平平安安的。”
“如果你們當真希望我高高興興,平平安安的,在興靈,你們就會阻止雲昭而不是千里迢迢來鷹嘴巖給雲昭當說客,雲昭是想讓我給他做小妾麼?”紅娘子眼睛微眯,絲絲寒意透露而出。
“妙妙,有些事情,你不瞭解。”姚謙嘆道:“雲昭的地位到了這個份兒上,很多事情不是他說了就能算的,在他的身後,已經有太多太多的人或者事,在推動着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妙妙,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我就是一個土匪,的確想不明白!”紅娘子道。
姚謙搖搖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妙妙,去年如果你不意氣用事,在興靈與雲昭成了親,何來現在這些事啊,雅爾丹即便過來,那也得給你做小。”
“這麼說姚叔還是認爲是我的錯羅?”紅娘子怒道:“雲昭費盡心事,將我從南方騙到北地,然後不動聲色地便吞了我的部隊,難不成我還得給他倒陪小心不成?姚叔,我把話丟在這裡,我,雅爾丹,雲昭只能選一個。”
“妙妙!”姚謙一手攀住車轅,“這是您的真實想法嗎?”
“姚叔,您什麼時候看到過我燕妙妙說話不算數的。”紅娘子盯着姚謙,道。
“妙妙!”姚謙聲音有些沉重,“如果你真是這麼想的,那麼我們就不必回興靈去了。”
“雲昭是我的男人,我和他有婚約在前,爲什麼就不能回去,我要去搶回屬於我的東西。”
“妙妙,如果還在九年前,還在鷹嘴巖上,雲昭的確是你的,但現在,他不是你的了,他屬於徵北軍數十萬軍隊,他屬於北地數百萬百姓,在他身上的,擔負着太多的東西,可能連雲昭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現在連自己也不屬於了。如果你是這樣想的,我可以肯定地說,你即便回去了,也什麼也得不到,那怕雲昭答應你,但云昭身後的這些人也不會答應,妙妙,這是螳臂擋車的行爲,如果你固執己見,那隻會是粉身碎骨的下場。而且,這必然會是牽連到整個徵北軍的事件,不知會有多少人在這件事中會死去,徵北軍也就玩了!你明白嗎?徵北軍中的那些人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姚謙!”駕車的三眼虎轉過頭來,怒罵道:“你他媽的還算是鷹嘴巖的人嗎,要不是看你長老子的輩份,老子現在便一刀劈了你!”
“滾開!”姚謙怒視三眼虎,“你懂個屁!”
三眼虎大怒,反手握住刀柄,狠狠地瞪着姚謙,姚謙亦怒目相向。
紅娘子沉默片刻,擡起頭來,眼中的堅毅之色卻是絲毫沒有改變。
姚謙長嘆着鬆開了攀住車轅的手,“妙妙,從小以來,我們這些人太慣着你了,終於養成了你如此的性子,如果我們還是馬匪,這性子是極好的,但現在,卻是不行了,馬匪的圈子太小,而現在,你面臨的圈子卻太大,大到你根本無法去理解,去體會,去融合,去妥協,這是我們的錯,好吧,我會陪你一直走下去。當年我們這些老傢伙,又何曾想到會有今天!”
車窗門砰的關上,姚謙悵然若失,垂頭喪氣地隨着馬車前行。在蒙族有條件投降徵北軍之後,當雅爾丹與雲昭聯姻的決定板上釘釘之後,姚謙便與萬元兩人聯袂赴鷹嘴巖,想要說服紅娘子顧全大局,接受這個決定,但讓兩人沒有想到的是,紅娘子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將自己關在房內整整三天,三天之後出得門來,便令三眼虎套上馬車,徑直出了鷹嘴巖,一路趕向關內,姚謙與萬元心知大事不好,卻又無法阻止,萬元年紀大了,奈得不連續的長途奔波,姚謙只能一路相陪,試圖勸說紅娘子回心轉意,但一路行來,辦法想盡,卻無法讓紅娘子有半分改變心意。
姚謙明白,倘若紅娘子回到了興靈,當真搶回了雲昭,那徵北軍必然大亂,蒙軍與徵北軍的衝突勢將不可避免,因爲這對於蒙人來說,將是無法忍受的羞辱。而徵北軍的將領們,以及那些依附着徵北軍的勢力,豈會看到這種事情的出現,紅娘子此行回返,當真是有危險的。那些自認爲對雲昭忠心耿耿的,一心想跟着雲昭奔個大好前程的人,他們極有可能瞞着雲昭做出一些什麼事情來。
自己無法改變,便只能一路相隨。
盧城已是遙遙在望了,依舊殘破的城牆,破敗的村落,盧城自從當年被焚之後,便一直沒有恢復元氣,當蒙人突破玉門關之後,盧城便失去了他原本的地位,變得可有可無了,沒有誰會在這裡再投重金建起一座好無用處的軍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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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眼虎猛勒馬匹,奔行的駿馬長嘶一聲停了下來,在他們的前方,出現了一列奔行的騎兵,騎兵當中,四匹白馬拉着的馬車是那樣的顯眼,姚謙的手頓時抖了起來。
雅爾丹,竟然是雅爾丹,她居然出了盧城,很明顯,她是衝着紅娘子來的。而伴行在馬車旁的,卻是雲昭的親衛統領吳凡。
兩輛馬車相隔十數米,靜靜地對峙着,吳凡緊張地看着前方的三眼虎,又回頭瞄瞄身後的也沉寂的馬車,左右爲難,半晌,他才翻身下馬,小跑了幾步,徑直到了紅娘子的馬車前,抱拳深深一揖,“末將吳凡,見過燕將軍!”
馬車門打開,露出紅娘子蒼白的臉孔,盯着吳凡看了半晌,紅娘子轉過頭,看向對面,手在車壁之上輕輕地敲了敲,三眼虎會意,驅動馬車,緩緩向前,吳凡緊張地跟了上去。
兩輛馬車面對面地對峙着,紅娘子從馬車裡鑽了出來,深紅的披風包裹着她的身體,盯着對面的馬車,“雅爾丹?”
對面的馬車門被打開,雅爾丹在身邊一名宮女的攙撫之下走了出來,白色的狐裘襯着亦是蒼白的面容,這一路行來,體了較弱,不諳武功的雅爾丹着實是累着了,看到對面的紅娘子,臉上浮起一層紅暈:“紅娘子!”
紅娘子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眼睛之中閃着鋒利的光芒,吳凡剛剛感到有些不對勁,從紅娘子深紅的披風之中,一條長鞭已是毒蛇一般地鑽了出來,尖利的鞭梢直指雅爾丹的面門。
吳凡大叫一聲,頓時呆了,他完全沒有想到紅娘子竟然一見面就直接開打,紅娘子武功本身就比他要高明些,這一下突襲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攻敵自身以使其不得不自救,但他面對的是紅娘子,如何攻擊,腰間鋼刀已經出鞘,握在手中,卻是有如木雕泥塑,這一刀無論如何也是砍不下去,一時之間,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