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貴氣啉啉地跑進了縣衙大門,身上的鐵鏈鐵尺相互碰撞,叮噹作響,他是高陽縣的六班捕頭。“太尊,這活兒沒法幹了!”看到趙旭,他苦着臉行了一個禮,大聲道。
“李麻子,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還來我這裡嘆苦經,我不是已經授予了你全權麼?”趙旭沒好氣地道,李富貴小時候得過天花,僥倖沈得了一條性命,卻在臉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小坑,縣裡認得他的人都在背地裡稱他李麻子,但此人脾氣不小,可沒人敢在他面前這麼叫,今兒個趙旭正是百抓撓心的時刻,負責維持縣城治安的李富貴中跑來叫苦,正好觸了黴頭,趙旭毫不客氣地叫着他的綽號喝斥道。
李富貴也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了,更何況趙旭還是他的頂頭上司,“太尊,今天僅僅是上半天,城裡便發生了數十起打砸搶案子,十餘人受傷,兩人沒了性命,數十家鋪子被搶,我手裡所有的弟兄都撒了出去,逮了上百人,現在監房裡關不下了。而且,而且我看城裡百姓的情緒都快要崩潰了,隨時都有可能出大事。”
趙旭咬着牙,“國難當頭,這些渣漬要是敢鬧事的話,李麻子,你給我當頭砍了他們。”
李富貴苦着臉,“太尊,這裡面大都數都是認得的,跟風而已,真正的作亂者早已跑了,我怎麼殺啊!”
“放屁。亂世有重典,此時,就不要畏收懼殺人,你要是不敢。我就換一個敢的去當捕頭。”趙旭喝道。
李麻子苦頭臉應了一聲,轉頭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太尊。牢裡關不下了!”
趙旭揪着鬍鬚,滋着牙。道:“將這些人都給我發到魏校尉那裡去,給他們一柄刀,高山族人到的時候,便讓他們出城作戰,他們不是有這個作惡的膽子嘛,那就讓他們去爲城裡父老鄉親而戰,死,也死得壯烈一點。”
“是。太尊!”李富貴答應了一聲,轉頭奔去。
“太尊,你這是給我找麻煩啊!”魏冬生看着趙旭,苦笑:“這樣一夥渣子,你發給我,我還得分人手去守着他們。”
“沒辦法,魏大人,總不成當真現在就殺了他們。到時候,你逼着他們到城頭上去守城,那個敢後退,便砍了他,總可以斬幾個敵人。”
魏冬生搖頭嘆道:“太尊。你現在改注意還來得及,此時走,還來得及,我們還有五百人的鎮軍,可護得大人你平安撤走,孟非一來,可就走不了了。”
趙旭仰首着天空,半晌才道:“我深受國恩,怎能在大難臨頭之際一走了之,我一走,這滿城父老鄉親可怎麼辦?魏大人,你不要忘了,簡述將軍這些年是怎麼對待高山族人的,我們大越人是如何對待高山族人的,一旦城破,只怕殘酷之極的報復就會隨之而來。”
“可是現在,我們沒有任何援軍可以期待!”魏冬生有些絕望地道:“雖然集合了些民壯,但他們根本沒有任何的軍事素養,單靠我這五百人,只怕一天仗打下來,便會損失殆盡,到時候,城仍然會被破。”
趙旭沉默片刻,拍拍魏冬生的肩,“到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死了,看不到了,眼不見爲淨,耳不聽爲寧,高陽縣怎麼樣,我們便也管不着了!”
魏冬生默然轉身,走到門邊,回過頭來,澀聲道:“太尊大人既已決定,這條黃泉路我也只好陪着太尊走了。”
趙旭雙手抱拳,向着魏冬生深深一揖到地。
城中的喧鬧聲沒有一刻停止的時候,趙旭坐在院子中,聽着外面的喊叫聲,聽着遠處城牆上的金鼓聲,看着城內因爲騷亂而走水燃起的濃煙,臉上肌肉不時抽搐幾下。枯坐片刻之後,他站了起來,走到後院柴房,俯身抱起一捆乾柴,向着大堂走去,將柴放在大堂之中,又轉身走了回去,一趟一趟,將枯柴堆滿了大堂。縣裡的衙役都已被他打發去了魏冬生麾下,現在整個縣衙之中,就只剩下了他一個空頭縣令了。
城破之時,這裡將爲化爲一片火海,趙旭將高陽縣令的大印捧着,放在了柴捆的正中內,在大堂之上,一小桶燈油便放在那裡。做完這一切,趙旭整了整官袍,撣掉身上剛剛沾染上的灰塵,正襟危坐於大案之後。
城破之時,不僅是這裡,整個高陽城都將化爲騰騰烈焰,魏冬生的五百鎮軍這幾天來一直便在做着這些事情,城裡一些主要地點,都已佈置妥當,確保城破之後,一舉火頭,便能讓大火在極短的時間內漫延全城。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趙旭是一個高傲的大越人,他絕不願意看到大越人落到高山族人手中,淪落爲他們的奴隸。
“蠻子們殺來了!”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呼聲,隨即猶如接力,呼喊聲越來越大,猶如滾雷一般,由遠及近,迅速地向着城中心捲來,趙旭聽到了城中驚慌的喊叫聲,雜亂的腳步聲,聲嘶力竭地哭叫聲。
李富貴提着刀,刀上鮮血點點撒落,他殺氣騰騰地跑進了縣衙,“太尊,太尊!”他大呼道,推開大堂的門,嘴巴陡地張開,看着一捆捆乾柴之後,正舉着酒杯緩緩飲酒的趙旭,“太尊,你?”
趙旭放下酒杯,“李麻子,你怎麼又跑來了?”
李富貴吐了一口濁氣,明白了趙旭的意思,“太尊,蠻子殺來了,我懶得再管那些王八蛋了,我剛剛斬殺了幾個趁火打劫的混子,暫時鎮住了他們,現在,我要上城去殺敵了,我手下的一班弟兄都願意着我去殺敵,特來向太尊稟告一聲。”
“好!”趙旭大笑道:“不愧是我高陽的總捕頭,你去吧,我在這裡祝你多砍幾個蠻人腦袋。”
“那是自然!”李富貴臉上顆顆麻子閃閃發亮,“告辭了,太尊!”轉身咚咚而去。
趙旭看着他跑出去的身影,微笑搖頭,“百無一用是書生了,平時看不起武人,到了這個時候,才發覺原來最不頂用的便是自己。”在大堂轉了幾個圈子,忽地將官袍捲了起來,掖在腰上,提了一根大堂邊上的水火棍,拖着便望城頭上走去。
高陽城外,一隊隊的高山族士兵正在源源不絕地向着一杆大旗聚攏,那是高山族大族長孟非的王旗。從城頭上看下去,這些士兵的裝備並不精良,大多數人都赤着腳,赤裸着上身,很多人只在腰間圍了一張獸皮,只有極少數人穿着皮甲。但讓人驚心的是,在那面王旗之下,聚集着約五十頭大象,這是高山族的終極武器,象兵。山內的大象被高山族人訓化之後,披上皮甲,裝上鞍具,每一頭大象的身上,都坐着四到五名士兵,這是高山族之王孟非一部所特有的技能,也是他們震懾其它各部的利器。
魏冬生神色嚴峻地盯着城外越聚越多的敵人,現在已經約摸有五千人左右了,而在遠處的道路之上,還有人在不停地向這裡奔來。
“魏大人!”趙旭拖着水火棍,氣喘吁吁地爬上了城頭,“敵人要進攻了麼?”
魏冬生看着趙旭,吃了一驚,“太尊,你怎麼親自來了?”
“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趙旭道:“我現在呆在縣衙裡什麼也做不了,不如到這裡來。”
“敵人正在聚集部隊,等他們整合完畢,便會發起進攻了。最多還有一個時辰。”魏冬生道。
趙旭眯着眼看着城下,喃喃地道:“魏大人,假如這個時候我們開城,由你率五百鎮軍去突擊一下,能不能直取中軍,殺了孟非這個狗頭?孟非一死,敵人自然散去。”
魏冬生看了一眼趙旭,苦笑道:“太尊,這是不可能的,敵人看着凌亂,但孟非中軍旗下,卻是軍容甚是整齊,我們這點人馬衝出去,只能是羊入虎口,說不定對方正盼望着我們這樣做呢!更何況,孟非的中軍有不少的象兵,我們即便衝到他們跟前,也只有挨刀的份!”
“那就只能守了?”趙旭失望地道。
“對,只有守,大象是不可能攀城的。”
城下的高山族士兵真聚越多,隨着陣陣戰鼓之聲,後面來的人的裝備也愈來愈好,直到一部約有數百人居然身着益州兵的制式盔甲的高山族士兵奔來之時,城上的人的臉色都難看起來,這一部敵人來自成化方向,他們的手上都執着一根長長的竹竿,竿上無一例外,都插着一顆人頭。數百根竹竿,數百顆人頭,如林一般插在高陽城下,城牆之上,鎮兵們還好一點,而那些自告奮勇來守城的青壯已有不少人開始蹲在地上,大聲地嘔吐起來,更有不少人雙腿發軟,幾首癱在了城上。
趙旭胸腹之間,也有些翻江倒海,但看到城上的景象,他強行抑住噁心,大聲喝道:“大越的子民們,高陽的父老鄉親們,你們看到了嗎,如果高陽城破,我們也會變成這些竹竿上的人頭,要想活下來,就得守住高陽城,站起來,拿起你們的武器,挺起你們的胸膛,要想活,就先把自己當成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