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齊賢一臉的嫌棄,揪着衣襟,捏着鼻子,身子更是躲得遠遠的,不時的頻頻側目,卻見自己的師弟緊緊的跟着小廝,臉上流露着興奮的神色不時的往木桶裡面看,那神情,就跟發現了什麼寶貝,意外得了比橫財一般。唉,那可是豬啊,又髒又懶來者不拒統統拱到嘴裡了的畜生,還不是身上的好肉,全都是臟器!別說這些臟器了,就是身上的好肉,也是不應該吃的,在徐齊賢的印象裡面,除了祭祀的時候會有一尊豬頭放在盤子裡之外,就再也沒有這種骯髒的畜生的記憶了。只有那些貧苦的百姓,吃不起羊肉狗肉,更不敢吃牛,所以纔會忍受着骯髒去養殖和烹食這樣的髒肉來。師弟家裡雖然困苦,但是現在到底是讀書人了,以後就算是沒能博得功名在身,這讀書人的講究也還是要有的,怎麼會對這種東西如此的感興趣呢?
沒注意徐齊賢那怪異的目光,現下夏鴻升的心裡可正在高興着呢。屠戶豪爽,一看自己要買他那些本來要倒掉的豬下水,第一樣做的事情不是趕緊做生意,而是勸阻夏鴻升這些東西吃不得用不得,買來是浪費錢財!夏鴻升這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不願意做生意的人來,那屠戶看夏鴻升堅持的緊,便以區區三文錢的價格,將整整一個大號木桶的豬下水全都賣給了夏鴻升來,還將木桶借給夏鴻升,讓他把東西提回去,改日再將桶還去便可。這屠戶嗓門大,人也豪爽,一身的橫肉,大有一副猛張飛的架勢來。看他豪爽,還苦苦的勸告自己豬下水不好不能買,這麼樸實的商人後世裡哪兒還有啊!夏鴻升一高興,就又買了一條肉來,算是將兜裡的銅錢給花了個精光。那屠戶因爲自己把豬下水給了夏鴻升而內疚,割肉的時候特意挑了一塊兒上好的地方,還故意多劃拉了一些來,夏鴻升也不說破,欣然接受。普世價值觀下,你不接受,他就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就於心不安,特別是這種豪爽的人,更是會讓他覺得自己做了小人,反而不美。
“師弟,這些東西買來作甚,要真想吃肉,爲兄家裡雞羊都有,便是牛肉,想要吃上一嘴爲兄也能弄來,言一聲便是,你嫂嫂辛辛苦苦烙餅賺來的幾文錢,你……唉!”徐齊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痛心疾首的對夏鴻升說道。
夏鴻升對他的好意很是感動,笑着拱手說道:“徐哥,先前你還不相信小弟做出來的雞肉,現下呢?小弟這會兒說這豬肉甚是美味,你又不信了?嘿嘿,須知,那經典的紅燒肉、回鍋肉不說,豬肉衍生出來的菜餚無數。就是身上的雜碎,用來滷了也是極其的美味,滷豬耳朵、滷口條、滷肝、滷肺、滷大腸、滷豬蹄……肉色紅潤,酥爛香濃,鮮嫩可口不提,就算是那一鍋剩下的滷汁,炒菜的時候一勺澆下去,也登時能把普通的菜品變得鮮美香濃至極,等小弟烹製成了,徐哥莫要‘口水三千丈’纔是!”
“有這麼厲害麼?”徐齊賢半信半疑,有中午的叫化雞之鑑,他現下也不敢確定了。
夏鴻升幫着下人將木桶放到了馬車後面,不能往裡面放,怕徐齊賢會受不了。向小廝詳細告知了自家的位置,小廝就駕車往家裡送這一大桶的豬下水去了,同時跟他嫂嫂說一聲,去同窗家中,需晚些回家了。
徐齊賢家,在鸞州城不算是最大的門房,但也絕對不小,據說是家中有人做官,不過看他家的樣子,這官似乎也不大,要不然就是實在太過於低調了。
“吾家伯父,現下爲洛陽府伊闕縣丞,芝麻大的一個小官兒,不提也罷。也就在這鸞州城裡面顯得稍好一些。”徐齊賢跟夏鴻升閒談,他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來,怎麼會比夏鴻升這個職場上的老油條有心眼,被夏鴻升左引右導的,就說出了自己家的情況來:“家族的這點兒基業,還是伯父前朝時積攢的,如今歷經戰亂,剩下的很少了,伯父也差點兒死於戰亂,如今重新入仕,卻只能從最小的芝麻官兒做起了。”
前朝?那就是隋朝了,又姓徐,有這麼一個人麼?夏鴻升不好直問名諱,自己想了很久也沒有想起來什麼來,最後歸結於這個人實在是名不見經傳,沒有什麼大成就了。不過,縣丞也不錯了,起碼算得上一個副縣不是,還是洛陽城邊的一個副縣級,就夏鴻升的後世思想看來,不錯了。
到了徐齊賢家,夏鴻升拜見了徐齊賢的父親,看上去挺和藹的一箇中年人,身上也頗有一種讀書人的氣質來,夏鴻升很是周到的盡了禮數,沒有不禮貌的地方,問答了幾句,夏鴻升也不卑不亢,說話進退有度,令徐齊賢的父親似乎頗爲滿意。
問明瞭來因,得知是夏鴻升要做叫化雞時,這位徐叔叔就變了眼神兒了,疑惑,不解,還略有些許鄙夷?靠,是把我當作爲了攀附他家而不惜身份的那種心機書生了?別說我本就是寧可受苦也不願意阿諛奉承的人,就算是了,也不至於巴結攀附你家這樣的吧?夏鴻升也裝作沒看見,不過徐齊賢卻很講義氣,拉着他老爹去了書房,拿着中午才從夏鴻升那裡聽到的“君子遠庖廚”的新解向他爹說了一大堆,他老爹果然是個讀書人,新解一出,這位徐叔叔立刻就表現的跟中午的那些先生及其相似,搖頭擺腦的叨唸了一會兒之後,大笑了一陣,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跟下午徐齊賢頓悟後那股子癲狂勁兒有的一拼。
這位徐叔叔也不再鄙視夏鴻升了,也不顧夏鴻升的手上還沾有油污,還沾着佐料的碎末了,反倒拉着夏鴻升的手說道:“靜石賢侄,你與齊賢年級相仿,又互爲諍友,當互相友愛,相互砥礪,共同進益,以後多多相交纔是啊!哇哈哈哈……”
夏鴻升一愣一愣的,你一個文人笑的這麼豪邁幹啥?還“哇哈哈哈”的,夏鴻升算是發現了,未語先笑,以前一直以爲是小說裡面添上去的,現在到了唐朝,才發現這是真的,無論是鄰里的老漢,書院裡的先生,坊市上的屠戶,還是眼前的中年地主……說話不管有沒有笑點,都習慣性的加上哈哈哈,呵呵呵之類的詞語來,搞的夏鴻升一聽見這種笑聲就心驚膽顫,後世裡面習慣了,遇到這種笑聲就覺得對方是要開啓陰人模式,得趕緊逃開了。
徐齊賢倒是對自己的父親這麼待見夏鴻升感到很高興,認爲父親沒有在友人面前拌自己的難看,他心裡面本來還以爲父親會也有些瞧不起夏鴻升,因而有些擔心呢,這會兒見倆人都在互相擠笑臉,就放鬆了,頓時催促着夏鴻升趕緊動手,自己也好在一旁學學,還特意問了夏鴻升,是不是可以讓自己家的廚子也學學,還賭咒保證不外傳出去。
“徐哥,無妨,就是你不外傳,我也會外傳出去的,些許微末技倆,還不值得小弟拿來藏私。”夏鴻升很是大氣的揮了揮手,徐齊賢高興的不行,可喊來了廚師,那廚師看着夏鴻升的眼神兒似乎還有些小幽怨,嘿嘿,夏鴻升心裡偷樂,等你嚐嚐之後,恐怕就該求着學了。
夏鴻升做來熟溜,徐齊賢中午的時候見過,於是也在一旁打下手,那位徐叔叔也不干預,也很好奇的站在一邊看,想要看看這倆年輕人能搞出什麼有趣的新奇吃食來。唐朝民風開化,思想的禁錮遠遠沒有後面那些朝代嚴重,所以對於新奇事物的接受程度還是可以的,而且時至貞觀初,正是天下大定,準備開啓治世的前期時候,國民的自信力也隨着國家的安定和強大隨之攀升,自信則大氣,胸襟大了,自然包容性就強,所謂海納百川,所以對於這些新奇的東西,人們的好奇心還沒有被消除掉。這是一個好時代啊,要是放到明清,自己後世的技術隨便拿出來一樣,估計就要被當成了妖人,拿去砍腦袋了。
家裡的幾個廚子齊上陣,很快就宰殺乾淨了好幾只雞來,夏鴻升負責塗抹佐料,徐齊賢則負責同荷葉包裹然後再裹上一旁小廝和成的黃泥,然後籠了一堆大火,將這七八個泥疙瘩都給丟進了火裡,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呵呵,靜石賢侄,這種做法倒也新奇,黃土裹雞,老夫還是頭一回見到,哈哈,只是不知待會讓吃的時候,會不會一股子的黃土味兒!”徐齊賢的老爹說話倒也有趣,人看起來也不古板,還知道開玩笑。只是中年人叫自己老夫的,令夏鴻升有些不習慣。
夏鴻升大氣的哈哈一笑,拍着胸脯說道:“徐叔叔放心便是,中午時分顏師與書院中諸位先生還一起吃過了小侄做的叫化雞,說此前的雞子都白吃了,所以徐叔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有趣,有趣!你小小年紀,那裡來的這麼多新奇手段?”這位徐叔叔笑着看黃泥在火中逐漸變硬,笑道:“這手法迥異的叫化雞,那令老夫大開眼界的‘君子遠庖廚’之論,那奇巧的羽毛筆,還有那道盡了天下文人夙願的‘目視蒼生,胸懷天下,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呵呵,這些都是齊賢告知老夫的,哦對,還有那兩首令老夫都自愧不如的詩作,真是令人豔羨啊!”
呃,你個管不住嘴的大嘴巴,早晚被你坑死!夏鴻升趁着這位徐蜀黍不注意,偷偷的朝徐齊賢狠狠的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