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裡連下了幾場雨,天就一天比一天冷了。
今年下半年,鋪子裡的生意有趙順看着,田地跟山上有王大叔他們照應着,珍兒很是空閒。她現在身量長起來了,已經有了少女的韻味,簡月娘、毛氏也不再讓她們幾個小姑娘出門了,珍兒有了空閒練女紅,倒做了不少衣裳。
家裡的分工也很明確,方海管着庖下,做着一日三餐,還要做劈材、喂家禽的家務活,好在有趙家和幫忙,兩人也忙得過來。
趙大娘年紀大了,又經過了一段時間牢獄之災的煎熬,到了棘陽縣又有些水土不服,身體雖然沒什麼大礙,就是精神不濟。她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麼事,就每天幫着帶丫丫,看看大門的。
九月初珍兒就把趙大嬸打發到城裡去了。她也是個不會做農活的,庖下又被方海給霸佔着,她每天搶着要做活計,可是也搶不過方海這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所以就顯得無所事事的。她心裡不安,珍兒知道。每個做下人的,最怕的就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如果你對主人家沒有貢獻,那就是一個能隨意丟棄的棄子。
珍兒一開始沒讓她去城裡也是怕趙大娘跟趙家和、丫丫他們捨不得趙大嬸。沒想到等趙大嬸求到她頭上,趙大娘他們還顯得很高興。珍兒想讓丫丫跟趙大嬸一起去城裡,她還不樂意。最近她正跟小茵陳玩的高興,兩個差不多大的小丫頭友誼來的很快,每天睜開眼就叫着對方的名字,到了晚上吃了飯都捨不得分開。毛氏之前還跟珍兒抱怨說小丫頭還沒養大就不着家了。
葉家人憐惜小茵陳小小年紀就沒了娘,吃了不少的苦頭。又怕外面的人笑話她,讓小孩子心裡產生陰影,她長這麼大卻很少抱她出去玩。平時也就是葉白芷常把她抱到珍兒這裡來玩。現在有了同齡玩伴丫丫。她不知道多高興。葉蘇木也覺得她現在的笑容多了,要出門的時候就把她抱過來讓珍兒幫着哄一下。
最近想開了,珍兒覺得葉蘇木整個人都變得輕鬆了不少。杜雲那陣兒風颳過以後,生活照常繼續着。葉家的家境不錯,即使是二娶,也不少人動心。而且前段時間,有人爲了幫忙維護葉家,把他們在城裡有一個很大的鋪子,一年能收四十兩銀子租金的事兒扯了出來。一想到葉家孫子輩男孫只有葉蘇木跟葉蘇葉兩人,動心的人就更多了。
毛氏這回是除了人品。別的什麼事都不看的。上一回就爲了聽婆婆的話,害了蘇木這麼些年,她心裡不是不苦不怨的。還跟簡月娘抱怨了好幾回。最後還是簡月娘勸的她,現在又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怎麼也要給兒子選一個好媳婦回來。
可能是期望過高,也可能是覺得誰配自己兒子都有些委屈兒子,毛氏整整忙活了半個月。在最後三家條件都不錯的人上面猶豫不定。
這天,珍兒在書房寫字,旁邊吳玲玉在教趙家和識字。趙家和爲人跟他精明幹練的爹一點兒也不像,老實的性子倒像他娘。吳玲玉是個沒耐心的,每次教趙家和,她都忍不住發火。而這個時候珍兒只要眼睛一瞪。吳玲玉的語調就降下來了,可是過不了多久她又會故態復萌,珍兒就再瞪她。如此往復,趙家和不覺得難堪倒是很樂意看到吳玲玉吃癟的表情。每天上午講課時間,書房就熱鬧的不成。
簡月娘喜歡感受這些孩子們的活力,而且人多說說話做事也不那麼枯燥,她也常常在這邊做些針線活。
珍兒看了看簡月娘手裡的襖裙。眨了兩下眼睛,垂下眼瞼繼續寫字。自從上回去汐成縣她穿了一路的襦裙。簡月娘像是突然發現她長大了一樣,現在熱衷於給她做各種裙子、褙子、襖裙,還美其名曰她已經長大了,要穿的像個大姑娘。短短半年時間,珍兒光是裙子一類的都塞滿了一個大箱子。
珍兒說過,葉家的人來了都不用通報,讓他們直接進來就是。
毛氏走在院子裡,就聽到吳玲玉氣急敗壞的聲音,還有珍兒的勸解聲,然後就是趙家和跟簡月娘的笑聲,在院子裡站了站。天上灰濛濛的,不知爲何毛氏突然想到她第一次看到珍兒時的樣子。那個時候她瘦瘦小小的,卻緊緊牽着虎子的手,突然就被葉白芷推到了她眼前。那個時候大家都覺得她跟虎子兩個小孩子不能在這世間存活,老二跟老三還搶着要珍兒給他們當丫鬟。可這短短兩年的時間裡,珍兒從一個小茅草屋,跟着弟弟兩個吃了兩個多月的野菜,到後來九死一生救了人得了一百兩銀子,然後買了鋪子、做起來生意,到現在蓋了大房子,擁有了管事、教養嬤嬤,十幾個下人跟幫工。這一路走來,珍兒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都是看在眼裡的。一個小姑娘都有這樣的魄力,她卻越活越回去了。不就是相看人嗎?她也是經過事的人了,有什麼好慌的?
毛氏深呼兩口氣,覺得全身都通暢了許多,人也重新有了精神跟斗志。
“大伯孃,”珍兒驚喜的聲音從窗戶那兒傳來,“您怎麼來啦?地上溼您快進來。”
前兩天下了場大雨,這兩天也是陰沉沉的,地上到現在還是溼漉漉的。毛氏看了看自己一腳的泥,又看了看光滑的能印出人影的地面,一點兒也沒客氣的直接踩了進去,身後留下一連串的泥巴印。
珍兒跟在毛氏身邊進屋,看也沒看地上的腳印。吳玲玉緊跟着從屋裡出來,看到地上的印子,剛想出口提醒,話到了嘴邊,沒說出來自己倒先笑了。轉身進屋端了壺熱水出來,吳玲玉拿出前些日子葉路遠送來的茶葉,泡好了茶給珍兒他們送過去了。
毛氏讚賞的看了一眼吳玲玉,對珍兒道:“現在看着規矩多了。我就說月娘現在就是太慣着你們了,要是按她一開始來村子的性子,哪裡能任你們瞎胡鬧呀。”這話是有緣由的,吳玲玉來了村子以後,看着什麼都覺得好奇,什麼都要問問。她也是個十三四歲的大姑娘了,一點兒男女大防都沒有,比村子裡的姑娘還大膽,讓毛氏很是看不慣。拉着珍兒訓斥了半天,就連月娘也沒有放過。爲此月娘也拿出了看家本領,把吳玲玉拉着訓斥教導了半個多月。珍兒也威脅她要是不守規矩就把她扔出去,她這才老實的跟着月娘學規矩。半個月過去了,她人是老實了,月娘卻覺得挫敗了。
珍兒請她回來當教養嬤嬤,其實規矩什麼的她倒沒有教珍兒什麼。珍兒本來什麼都會,而她的作用更多的是像個長輩一樣,在關鍵的時候給珍兒出出主意的。現在碰到一個大大咧咧的吳玲玉,本來以爲能用她的威嚴把她給嚇住,卻沒想到她規矩禮儀比珍兒還好,大戶人家裡面的彎彎繞繞也都懂。
珍兒早就知道她的出身不簡單,卻沒想到她扮豬吃老虎,把他們都給騙了。
從那以後,吳玲玉收斂了,珍兒他們也不爲難她了,各自相安的過着,珍兒等着吳玲玉什麼時候玩累了自己回家。吳玲玉則等着一點兒也不着急的享受着她的田園生活。
看毛氏眉宇間的鄭重,而且還讓她們迴避,珍兒知道她找月娘商量的事很重要,又聯繫到毛氏最近忙活的事,珍兒就知道是什麼事了。
月娘從書房過來,珍兒就拉着一臉不情願離開的吳玲玉回到書房繼續讓她教趙家和識字了。
毛氏把三家的情況說了,等着簡月娘給她一些意見。
簡月娘也知道毛氏是個有主意的,她的意見毛氏也只是參考參考罷了,也沒有藏私的就把自己心裡的想法說了,“這三家呀,我覺得頭一家,上頭有三個哥哥,閨女是最小的,這性子要麼是太驕縱,要麼就是太軟弱了,壓不住人。第二家呢,人太潑辣了,連弟弟跟弟媳都拿捏在手裡,這樣的姑娘蘇木可降不住她。第三家,姑娘雖說命運坎坷,定親沒多久未婚夫就走了,她名聲也落下了。可覺着,這麼些年她能撐下來,而且跟嫂嫂、弟媳的關係處理好,我倒是覺得她不錯。”
簡月娘話音剛落,就聽毛氏拍了一下手,高興的道:“月娘,你可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相中了第三家。他們家家境一般,可是家裡人關係都處得不錯。我也專門過去看了看,老爹、老孃也都是老實的。我跟李媒婆是去討杯水喝的,她娘可能也知道來意,一直在旁邊搓着手,連話都說不擽陳,只一個勁的讓我們喝水,我看着都覺得着急。可是回來一想,當初我幫白薇相看的時候可不也跟她一樣。”毛氏說完就爽朗的笑了起來。
簡月娘看她高興也跟着說了幾句討好的話。
雖說兩人眼光一樣,毛氏的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葉蘇木前一次休妻,名聲就有些受損了,這回要再出現個什麼事,那可就是真的把名聲搞臭了。跟簡月娘約了時間一起去相看,毛氏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簡月娘也是真心疼小茵陳的,再想到葉家人都不錯才願意幫這個忙。再者說,以後珍兒也是要把葉家當孃家的,有一個脾氣性子好的大嫂,對她也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