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十月事)
自皇帝召元壽養育宮中, 便沒了消息,唯有大福金藉着入宮侍奉永和宮的間隙,得見上一二。
因爲他的堅持, 鬧得天性開朗的額因姐格格都暗淡了眼神, 成天看着暢春園的方向出神。
聽聞十四貝子長子弘春阿哥自小甚得皇帝疼愛, 至今仍居宮裡。他着急將元壽送進皇宮, 就能增加政治資本麼?幾次開口勸他, 卻仍一意孤行。
對那張明黃色椅子的渴望令他矇蔽了眼睛,看不見這些簡單淺顯的道理。輕嘆一口氣,想着元壽在皇帝身旁可以代他盡些孝道, 我亦不再提這件事。
三月二十三日,時任廣西按察使的戴鐸升爲四川布政使司布政使一.。二哥兼管四川、陝西總督事物以來, 他頻繁打點, 將本門屬人調至前線。微微皺起眉頭, 他倒想着利用川、陝兩省屏障十四阿哥的勢力。
只是這樣的舉動若引起其他阿哥們猜忌,於他卻是沒有半點好處。一向謹慎小心的他, 爲何……沒由來的擔心,他急躁的脾氣,難道已經按耐不住?
是年四月十五日,皇帝下了旨意令十四阿哥復往軍前二.。雖然害怕十四阿哥下次得勝回京,便要備位儲君, 但大將軍王在京聚攏人氣、交結大臣, 亦非幸事。心裡矛盾, 也只能寄望於掌控四川、陝西兩省的二哥了。
“人麼, 想要得到一樣東西總是以犧牲另一樣爲代價。”想起他冷淡的話語, 我的心緊了緊。在皇帝數次駕幸王園後,他得到重用前往查勘京通二倉。
秋高氣爽, 正念着他的事,見得他風塵僕僕的回到園子,才進屋便問道:“惠兒呢?”接過他換下的外褂,我朝裡間努努嘴,輕聲道:“在生着氣呢。”
他笑着走進內室,福惠裝作沒有看見,仍舊低頭練字。
將外褂交到紅鸞手中,我揚聲道:“六十阿哥,想吃板子了是不是?還不快過來給你阿瑪請安。”
福惠氣鼓鼓的放下筆,走到他身邊彆扭的請了安,又坐回炕上,繼續寫字。
我欲要責福惠,他搖手阻止,拿出個小漆盒遞到福惠面前,笑着說:“看看給惠兒的壽禮。”
福惠偷偷瞅了一眼,仍倔強的控制着接受禮物的好奇心,低着頭不作聲。
“惠兒!”我好笑的看着福惠慪氣的樣子,倒是跟我幼時的執傲脾氣學得十成十的像呢。
他好脾氣的坐到福惠身邊,打開盒蓋,只見着裡面滿是白花花的米粒。
“這是什麼?”福惠終於耐不住好奇,擡起頭問道。
“是米,惠兒每日吃的米飯便是用這個做的。”他將福惠抱入懷裡,柔聲問:“是不是怪阿瑪在惠兒週歲生辰時離府?”
小傢伙紅着眼眶點點頭,拼命忍住眼淚。他撫着福惠的頭,又問:“知道阿瑪去哪兒了麼?”
“額娘說阿瑪視倉去了。”福惠用力搓了搓眼睛,帶着哭腔回答。
“京城米貴,阿瑪去查勘京通二倉三.,爲的是保證城中百姓都有米可食,知道麼。”他低頭看着福惠,細細解釋。
“胤禛,惠兒哪裡懂得你說的這些。”我在旁說道,好笑他父子二人煞有其事的說話模樣。
“惠兒懂得,阿瑪是爲京城裡人找白米飯去了。”福惠見我懷疑,認真的說。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倒能忍住笑,讚道:“惠兒真聰明,快趕上用晦了。”
“真的麼?阿瑪說惠兒像熙哥哥一樣聰明?”福惠高興的閃亮了眼神。見他點頭,小傢伙炫耀似的跑到我面前,道:“額娘,您聽見了阿瑪說我聰明呢,明日您要告訴熙哥哥的。”
我看看福惠,又看看他,應道:“知道了,明日你熙哥哥來的時候,額娘代你告訴他。”
“惠兒,阿瑪命人給你制了一張弓,出去看看吧。”
“謝謝阿瑪!”話音未落,人早跑沒影了。我連忙命了劉希文跟上,看顧福惠玩耍。
“纔剛回來就忙着哄惠兒,這會兒是用些點心還是入寢室休息片刻?”我笑着捧上雨前清茶,他接過略飲了一口,徑直走到書桌前坐下。
“要寫摺子麼?”我打開墨盒,爲他磨墨。
他點點頭,提筆寫下奏摺:臣等遵旨查勘通州西、中、南三倉……請遣部院大臣一員,同倉場總督張伯行先將此變色之米照減價例……四.
見他專心寫摺子,爲免打擾他的思緒,我退出書房,來到院中看福惠玩鬧。
這小傢伙才滿週歲,哪裡會挽弓射箭,不過是揮舞弓箭趕着他的寶貝狗一陣玩鬧罷了。
不知覺間天色漸暗,我回首對身旁伺候着的紅鸞吩咐:“帶六十阿哥回屋更衣,看他玩得滿頭大汗的。換了衣裳後領他到裡間用膳。”
說畢,我復進了屋,見他放下筆,定定的望着桌上的燭火出神。
“寫完了麼?”我上前問道。他搖搖頭否認。
“先用膳可好?”我輕聲又問。他並不作聲,彷彿未聽到我的問話。
“事情很棘手麼?你的眉都糾在一起了。”我嘆了一口氣,手覆上他糾結的眉。
他拉過我的手,放到臉上溫暖,嘴上淡淡說道:“並非棘手,而是我未想到情況這樣嚴重。”
“如今的情形也不是朝夕間可以解決的,定了方法,慢慢改過來便可。”爲他揉着太陽穴,我輕聲勸解。
他閉上眼,嘲道:“慢慢改?只怕改好的那日,京城裡人早已無米可食了。”
我停了下來,疑惑的問:“有這麼嚴重麼?”
他睜開眼,冷冷說道:“你若能像用晦一樣跟我去查勘便知道了。倉裡的舊米變色、黴爛;倉外的新米由着淋雨。官員們不管不顧,視同兒戲!領米的諸王大臣頤指氣使,任意妄爲!”
我不禁有些擔心,喃喃道:“這樣情況,若遇災年,豈不是……”
“他們現已把京通二倉弄得不成樣子了!哪裡還用等到災年?!”他說着又激動起來,拍着桌子似要與人理論。
我慌忙端茶上來,勸道:“說得好好的,脾氣又上來了。喝口茶,順順氣兒。”
他勉強壓下火氣,憂心的說:“也不知曉皇阿瑪能否採納我與隆科多他們俱奏的辦法。”
“關鍵還在於能否自上而下的執行。”他嘆氣補充,心思又走遠。
他心裡牽掛的事情,我無能爲力,只得這樣在他身邊靜靜的聽着。
或許有一天,他可以改變,或許……
注:
一.詳見《清實錄》康熙六十一年三月戊申條。
二.詳見《清實錄》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已巳條。
三.康熙六十一年十月九日,和碩雍親王、延信、世子弘升、孫渣齊、隆科多、查弼納、吳爾臺,會同張大有查勘京通二倉。(《清實錄·聖祖實錄》康熙六十一年十月辛酉條)
四.詳見《清實錄·聖祖實錄》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庚午條“和碩雍親王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