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康熙五十七年十月事)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柔和的穿過檻窗, 室外傳來響動,想是院內下人們開始了每日的忙碌。
我擡起惺忪的睡眼看着進來伺候我的秋蟬、紅鸞,含混問道:“多早晚, 怎的這麼吵鬧?”
“主子!”秋蟬嚴肅了神色, 在我耳邊說道, “聽說皇帝宣佈遺訓了!”
“什麼?!”我的瞌睡頓醒, 立即吩咐, “將邸抄拿來!”
一面由着秋蟬、紅鸞伺候更衣,我一面拿起邸抄,飛快瀏覽皇帝十一月二十一日在乾清宮宣佈的諭旨一.。
迅速閱看了邸抄, 皇帝諭旨大段內容,卻未提及屬意的未來儲君之名, 心裡一陣疑惑, 這算什麼遺訓?!
看着爲我着裳的秋蟬, 問道:“爺還在宮裡麼?”
秋蟬點點頭,我掃了一眼身旁衆人臉上未明的神色, 裝出隨意的語氣說道:“皇帝的心思真是不易捉摸,這諭旨我看了半天也不知曉說些什麼。”
將邸抄丟在桌面,我未再提起儲君的事。府上各人幾番向我打聽,我也只是沉默以對。且不說我不明皇帝此旨旨意是何意思,就是接下來的皇太后大喪, 直忙得衆人頭昏腦脹, 無暇顧及。
心裡惦念這份諭旨, 到了次年十月, 任命十四阿哥爲撫遠大將軍旨意下來, 驚得整個朝堂重新省視這道所謂的“遺訓”,人們不斷疑問:十四貝子超越親王直封“大將軍王”是否意味着他就是未來的至尊?
隱去心裡的疑問, 我詢問身旁伺候的劉希文他的去處,聽得回答他去察看今日爲十四阿哥備下的宴席。
輕輕點點頭,我緩步行至牡丹臺尋他,左右不見人影,卻在園內鞦韆上,見他獨自一人,緩緩的搖晃着。
他擡頭看着我,眼神有些沒落,合着搖擺的鞦韆,竟像秋季的落葉一般無根頹廢。
“不是去準備宴席麼,怎的在這兒盪鞦韆?”我上前輕聲問道。
“皇阿瑪命十四爲大將軍王,用正黃旗之纛,那是皇帝御駕的旗纛二.……”他答非所問的低喃。
“我知道……”不忍他眼中的疼痛,我俯在他身旁,“去歲十一月,皇帝宣佈的上諭三.,人人皆言那便是遺訓了。十四阿哥,就是皇帝所言那位‘堅固可託之人’麼?”
他瞬間隱去情感,冰冷凝結了雙眼:“我早知曉自己不會得任大將軍之職,可是,當聽說是十四得此職位,我還是……還是禁不住……”
“胤禛,”我壓低了聲音反問,“任大將軍之人便是未來儲君麼?那掌握整個後方糧草的二哥算什麼?沒有你的協助,十四阿哥可以隨心取勝麼?你本不善行軍作戰,若一味強求將軍職位,非但不能取得益處,反而平添後患。”
“馨兒,我怎麼忘了,比起這樣的意氣之爭,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他握緊拳,輕聲道,“可是萬一……”
我擡起手,指尖輕覆上他的脣,說道:“胤禛,不管將來如何,我都在你身邊。你隱世,我隨你;你做農夫,我便是農婦;若你入道,就選個旁邊有尼姑院的……”
“哪有這樣凡心未盡的姑子。”他拾起我的手,放到臉上溫暖着,嘴角淡淡的透露一絲笑容。
“我本不信神佛,但爲你,唸誦一輩子佛經,我也不悔。”我揚起一抹微笑。爲你,一切我都不悔,只是害怕我的點點溫暖抵不上來自四方的寒冷的侵蝕。
“傻孩子……”他緊緊擁着我,輕聲說,“你知道我的想法就夠了。”
四周的寒意漸濃,冬神玄冥轉眼接掌天地。這座小小的園子,能否保護我們免遭傷害麼?
“走吧,十四快來了。”良久,他拉着我離開。回頭望見吱呀作響的鞦韆在涼風中晃動,瞬間,彷彿覺得他將往事留在身後,再不回頭。
由衷讚歎他的隱忍,在十四阿哥面前,看不到他臉上絲毫介懷。
難道方纔他臉上的不滿是僞裝,心裡不自覺地泛起疑問,雲淡風清的他,滿眼傷痛的他,如此大的變化,哪一個纔是真正的他?皇家的孩子,都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的麼……
我微笑看着十四阿哥,得到大將軍王稱號的他,仿若天之驕子一般自信,如日中天的氣勢,即便是當年的八阿哥,也不過如此。
“福金,”我含笑等待十四阿哥的說話,“胤禎此番西去,賴福金二哥鼎力相助了。”
“這是自然。我家仰仗皇恩,此刻正是我二哥哥報效之時,十四爺何須多言呢?”不着痕跡的駁回十四阿哥的言語,臉上仍舊保持着微笑,看不出半點心中所想。
好笑自己練就了與胤禛一樣的僞裝,只是這樣的自我保護,在胤禛面前卻不會存在,我揚起溫柔的笑,想到只要臉色微動,他就知曉我內心的打算。
“正是,正是。待功成之時,我……”十四阿哥開懷一笑,彷彿我的言語代表二哥與他達成了共識,彷彿我一族已經堅定站在他一方。
憋見胤禛注意到我二人在說話,我忙打斷十四阿哥的話,揚聲道:“水酒一杯,謹祝十四爺馬到功成、凱旋而歸!”
“謝福金美言,胤禎先乾爲敬!”說完,十四阿哥豪爽的一飲而盡。
我舉杯欲飲,他卻接過,輕聲責備:“不會喝就別喝。”
他笑看着十四阿哥,道:“四哥代飲。”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着他爲我飲酒,一杯又一杯。旁人會以爲他高興吧,我卻只見他眼中的冰冷。
十四阿哥並未介懷,許是太自信了,他無法看到由他帶來的絕望。
飲宴散後,我扶他回屋,奉瞭解酒茶與他,輕輕說道:“胤禛,你醉了。”
“未醉。”他接過茶盞,略飲了一口,問道,“你與十四說什麼?”
“十四阿哥欲得到我二哥哥的支持。”我輕聲解釋道。
“你二哥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將才,連我都未料到他不惑年歲未到竟得授總督之職3.。”
“胤禛,”我靠在他肩上,道,“要相信二哥哥,有一日他會用他的才智助你。一定要相信他……”
“即使殺了老八、十四他們?”他陰沉的笑問。
震驚的看向他眼底的寒意,我喃喃問道:“他們都是你的親兄弟……你竟恨他們到如斯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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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和了臉上的冰冷,揚起溫和的笑容。我伸手覆上他的眉,勸道:“禛,不要裝出如此可怕的表情,你不是這樣的人。”
“你知道我是什麼樣兒的人麼?”他淡淡的問。
我點頭回答:“脾氣急躁,總用冷漠僞裝自己。”
他笑了笑,輕撫着我額前的發。
還有,矛盾利用着我的人,這句話如魚刺鯁喉,無法說出。
注:
一.《清實錄》康熙五十六年十一月辛未條。上御乾清宮東暖閣召諸皇子及滿漢大學士、學士、九卿、詹事、科道等入,諭曰:……
後世皆言康熙此諭旨爲遺訓,但統觀全文,隻字未提儲位繼承人,此處存疑,僅作參考。
二.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十二日,(上)命皇十四子固山貝子胤禎爲撫遠大將軍。語見《清實錄·聖祖實錄》卷二八一 十月丙辰條。
三.《清實錄》康熙五十七年十月甲子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