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葬禮上的新聞
寬闊的主幹道上,一行靈車緩緩的推進着。
隔着鉛灰色的車窗向外望去,整個世界好像都褪變爲黑灰的顏色。
道路兩側擠滿了送行的市民,維護秩序的軍士必須投入全部的精力,才能將這些情緒過激的市民,攔在前進的道路之外。於此同時,他們還必須時刻警醒,以防有人惡意搗亂,破壞方元帥的葬禮。
無論是掩面的低泣,還是揮臂的呼喚,所有的聲音都被車窗給擋在了外面。矩形的灰色玻璃,像是古老的膠捲,將這一幕幕截取下來,消去聲音,定格成黑白默片。
方湛偏了頭看向窗外,雖然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卻可以清楚的辨認出,外面那些市民的口型。
他們呼喚的是“元帥”,方湛的心裡,呼喚的卻是“父親”。
這是方以航元帥,最後一次出現在聯邦公民的面前——以遺體的形式。
也是方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父親結伴同行的機會——以扶靈的形式。
因爲道路擁堵的原因,靈車在望京市區內的行進速度極慢。悲痛的聯邦公民們一路追隨着靈車,一直到了外環,還久久不散。直至出了郊區,墜在後面的公民少了大半,道路才陡然通暢了起來。
靈車隊伍的速度加快以後,剩下的一小部分也被車隊甩開了距離,只有應邀隨行的護送人員依然相伴兩側。
而到了陵園,更是隻有特定的人士才被准許入內。
沒有參與到扶靈中的賓客和記者團,也是在陵園之中、方元帥的下葬地點,靜候靈車隊伍的降臨。
在方以航元帥的棺槨入土之前,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靜穆的氛圍之中,即便是壓抑了許久的各大新聞媒體,也不會挑着這個時候招人恨。
方元帥的石碑巍然而立。上面刻鏤的銘文雖簡潔,卻不會被任何一個人所忽視。沉重的棺木,被安置在了石碑後的坑洞中,方湛接過了其中一人的鐵鍬,親自將兩旁的泥土,填埋進墓穴中。
鏡頭自始至終沒有絲毫偏移,焦點一直凝聚在方湛身上。全球的頻道都在直播着這個畫面,整整一個小時,屏幕上都只有方湛機械式的動作。他的表情如巍巍雪山,巋然不動。填土的動作彷彿是輸入了既定程序的機器,充滿了力量與美感,軌跡卻幾乎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周圍的土堆漸漸減少。而棺蓋上逐漸被泥土所覆蓋,這段直播只怕更像是一副簡單的、一直重複着的動態圖片,而非連續的錄像記錄。
將土填埋結實之後,方湛跪在墓碑前,叩了九個頭。將三炷香插入碑前的香爐。
上完香之後,方湛便稍稍退開,跪坐在墓碑側面,而後看着方家的族人按照順序,一個個上前敬香。
在親屬之後,自然是友人。而方以航身爲元帥。與他關係最爲親密的,自然是便是幾位上將。
沈良上將是第一個上前的人,這一點沒有任何人會有異議。在方湛還禮之時。沈良上將凝重的表情微微一緩,拍了拍方湛的肩膀:“不要辜負元帥對你的期望。”
在場的記者紛紛豎起耳朵。
方以航元帥能對方湛有什麼期望?自然是對聯邦未來的期望,是方湛接任領導人的期望。
沈良上將一向是方元帥最堅定的擁護者,而現在他的舉動,也同樣驗證了這一點。沈良上將在全聯邦的面前。表達了自己力挺方湛的立場。
沈良上將的肯定,毫無疑問將元帥之爭擺到了臺前。
在沈良的“啓示”下。在場的賓客都不由自主的看向方湛。
那張冰雪一般的容顏,與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相互映照。他們是父子,本來在長相上就有五分相似,只不過因着氣質的迥異,之前很少人會將這父子倆混爲一談。
只是在現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兩人之間的相似點被無限放大,看着那張讓人懷念的容顏,方湛頓時被無數人寄予了殷切的希望。
第二個上臺的則是陸其行。他在聯邦金字塔頂端的領導階層中,是年紀最大的一位。然而比他年輕了二十餘歲的方元帥,卻先他一步永遠的沉睡在了地下。陸其行一貫帶着和藹笑意的面容,此刻難掩悲涼,這一份悽哀,讓他的面容好似瞬間又老了十歲。
元帥位置的接任者,畢竟還沒有真正定下來。而聯邦的各項事務,卻不能一直閒置下去。
在這樣的情況下,既是長者,在聯邦公民之中也最有聲望的陸其行,毫無意外的暫且代理了元帥的工作。但是因爲年紀的關係,其實他早已被排除在了繼任者之外。
這位老人的背影變得無比沉重,他嘆了一口氣,帶着對晚輩的寬容與期冀,看向了方湛:“我已經老了,未來,是屬於你們的。”
隨後的樑敬之,一向是八面玲瓏的人物,在口風上一直很緊,之前也沒有露出絲毫端倪。
然而這種時候,他卻意外的站在了方湛這一邊:“聯邦,交給你了。”
在管銘身後的盧瑟上將,瞬間就變了臉色。
樑敬之這種絲毫不給盧瑟面子的做法,讓盧瑟覺得異常的難堪。管銘一直站在盧瑟這一邊,而樑敬之,曾經是盧瑟覺得最有可能爭取到的盟友。
樑敬之的話,無疑表明了一個訊號。只怕在聯邦上層,大部分都覺得《望京日報》的爆料,是盧瑟上將不擇手段的上位方式。
畢竟,一旦將方湛拉下馬,最有可能登上那個位置的,便是盧瑟上將了。
管銘上將只是簡單的寬慰了一下,讓方湛不要太傷心而已。但盧瑟心頭的憤懣已然被挑起,那頭紅髮,葬禮現場的黑白色調中顯得格外醒目。
“作爲聯邦上將,與異族結交。作爲元帥之死,與仇敵爲伍。”盧瑟的眸中,似乎帶着憤怒的火焰,但隱藏在更深處的,卻是挑釁的火苗,“方上將,難道不打算做出任何解釋麼?”
如果說,沈良上將只是揭開了元帥之爭的幕布,那麼盧瑟上將現在的舉動,無疑是引燃了大家目前最關注的一個問題。
縱然盧瑟沒有點出“血族”這個關鍵詞,但他口中的異族,不正是指的血族麼?再聯繫到之前報道的圖片,方湛確乎是與一個血族少女獨居一處,這完全是明晃晃、赤|裸|裸的揭發!
便是在這樣肅穆的氛圍中,在場賓客都難以抑制的噓聲漸起。
而知情人的目光,更是刀子一般的紮在了盧瑟上將的身上。——要知道,現在可是直播!
就算是掐斷直播,也已經來不及了。如果貿然的中斷,只會顯得聯邦政府太過心虛,而且更容易引起公民紛至沓來的猜疑。
尤其盧瑟的話,並不只是點出了方湛與血族結交,更是拿了方以航元帥作盾牌和武器,直指向方湛。
與仇敵爲伍?上下兩句話,很容易便讓人產生一個猜測,那就是方元帥之所以英年早逝,便是因爲血族的關係!
畢竟在不久之前,方元帥出現在聯邦公民面前時,還顯得十分康健。而之後,突然就傳出了重病的消息,隨後更是很快公佈了元帥逝世的噩耗。方元帥如今甚至連五十都沒到,又保養得與三十出頭的人沒什麼兩樣,對於他的去世,聯邦公民在心理上本就難以相信,現在有了懷疑,只怕會演變成轟轟烈烈的燎原之火。
方湛擡起頭,靜靜的與盧瑟上將對視。那副平靜的模樣,好像被質問的人並不是他自己一般。
而在附近的徐少校,緊密的注視着這一切。早在盧瑟上將開口的時候,徐少校便覺得不妙,而等盧瑟的話音落下,更是讓徐少校急紅了眼。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方湛和那位血族親王到底有多親密了!如果不能妥善應對的話,這隻怕會變成方湛永遠甩不脫的污點。
在一片拔劍囂張的氛圍中,忽而傳出一個清冷的女聲。
“盧瑟上將,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綢緞一般的黑髮,拖曳在陵園的草地上,隨着來人的步伐輕輕擺動。
一襲玄衣,頭簪白花的少女,驟然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中,而在此之前,甚至沒有人發現她的存在?!
葉棉拋下了這句話,眼神卻並沒有落在盧瑟和方湛的身上,反而是目不斜視的越過盧瑟上將,走到了碑前,深深一禮,姿態莊嚴的爲方以航元帥上了三炷香。
在她緩緩的做完這一切之後,葉棉才轉過了頭,無比義正言辭的指責盧瑟上將:“身爲上將,言辭如此輕浮潦草,難道就不怕引發種族糾紛麼?!”
種族糾紛?!
現在的所有人愣了一秒,忽而反應了過來——這個少女,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血族?!
而更爲敏銳的記者團,在之前就接到過消息,葉棉曾出現在《望京日報》報社的樓下。在葉棉再次登場的時候,雖然同樣驚詫,卻在下一秒很快的反應了過來,一點兒也不矜持的,紛紛抓起相機。
——這絕對是世紀新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