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秣兵厲武以討不義,務以德安近而綏

當一個錯誤,大到成爲一個笑話時,這個錯誤就不會承認。

要麼錯下去,要麼扭曲事實,別無他法。

這是社會運行的基本邏輯,也是很多時候,旁枝末節的小錯,逐漸演化爲滔天巨禍的原因。

大明對北虜的和解,隆慶議和自然是俺答汗真的很能打,也有大明自身的原因,那就是這個依託於北虜入寇誕生出的晉黨盤大根深,嘉靖末年和隆慶年間真的進攻俺答汗,晉黨非但不能成爲朝廷的助力,反而會成爲阻力。

晉黨養寇自重,是確有其事,多次謊報軍情,引起京城震盪不安,多次心照不宣的北虜叩關,阻止朝廷對晉黨不利的政令,一個錯誤推着一個錯誤,逐漸讓晉黨和朝廷背道而馳。

王崇古作爲黨魁,只有兩個選擇,一錯到底,繼續挾虜威逼朝廷,或者想辦法徹底讓這個笑話消失。

第一個選擇是不切實際的,戚繼光隆慶二年就北上了,到了萬曆年間,戚繼光在薊州領十萬客兵、衛軍,北虜已經無法南下,晉黨和俺答汗加一塊都不是這十萬強兵的對手,戚繼光領了京營後,連賤儒都閉嘴了,但凡是涉及到戚繼光的事兒,都是避而不談。

當別人指責你要造反的時候,你最好真的有實力造反,那就沒人指責了。

所以,只能第二個選擇,讓這個笑話消失。

現在!誰再攻擊他王崇古甘心媚虜,欺誑朝廷,躐取爵賞,及將敗露,復仗錢神偃然,他王崇古可以底氣十足的說:我那是忍辱負重!

事實的確是他們晉黨在養寇自重,但隨着俺答汗被抓到了京師,晉黨都有了出路,即便是歪曲事實,也算是邏輯自洽,甚至看起來格外的合理。

俺答汗當初兵強馬壯,大明打不過,那是真的打不過,爲了防止兵禍在山西、京畿、山東蔓延,晉黨只能強忍着內心的屈辱,款曲事虜,防止他們入寇,現在大明兵強馬壯,大明贏了,那他們所有的隱忍便都是值得。

俺答汗被俘,陛下體面,爲道爺報了仇;朝廷體面,擺脫了被罵慫貨的罵名;晉黨體面,有了下臺的臺階;天下體面,原來我大明還是那個天下無敵的大明。

當內部矛盾已經激烈到不可調和的時候,往往會通過戰爭訴諸於外,這非常危險,能打贏就一切都好,打不贏就是滿盤皆輸。

矛盾的激烈程度是有不同的,鬧到不可調和又沒有什麼紓解的手段,那就只能一方徹底毀滅,那時候就需要拿起刀來殺人。

非常顯然,海事學堂培養的舟師們對朝廷政令的反對,這個矛盾的激烈程度,還沒有到必須要殺人的地步。

“陛下看的通透,主要矛盾,還是勢要豪右不滿朝廷對海貿諸事的直接干涉。”王崇古重複了一遍陛下的話,由衷的說道。

張居正這次是痊癒了,即便是張居正沒能痊癒,陛下依舊可以請出《矛盾說》、《公私論》、《生產圖說》、《階級論》來分析問題,並且切中要害。

這幾本小書其實沒有多大的威力,可這幾本小書再加上至高無上的皇權、強橫的京營、水師,發揮的作用不可估量。

朱翊鈞看着張居正說道:“這件事,其實朕可以理解舟師們的想法,他們通過在海事學堂學習,掌握了牽星過洋之術,按照生產圖說來論,這是他們通過學習積累了自己的經驗,經驗是一個人的固定資產,而現在朝廷的擴招,讓他們的固定資產有縮水的可能。”

“在供需關係中,供應不足需求旺盛,他們的身價自然會水漲船高,爲了自己奔波張羅,朕可以理解他們的難處,也希望他們可以理解朝廷的難處,開海如火如荼的展開,大明需要更多的舟師。”

這世間沒有兩難自解的辦法,必然會有人利益受損。

“陛下,人都是從衆的,自然是有人在裡面牽頭,半成的人便足夠裹挾九成半的人了。舟師們之所以敢如此堂而皇之的違抗朝廷的政令,顯然有人爲他們準備了充足且光明的退路,勢要豪右對朝廷的干涉不滿,其實也好辦的很,日後這舟師每三年考覈一次,考過了就給他信牌,考不過也就不必牽星過洋了。”張居正給出了自己的辦法,考試,他擅長這個。

說是考試,其實是管理,通過行政手段,加強朝廷對舟師這個新興集體的控制。

王崇古略感無奈的說道:“肉食者鄙啊,明明擴招有利於這些個遮奢戶,但他們已經鼠目寸光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他們反對朝廷的干涉,那自永樂到萬曆,大明官船不再下海,也沒看到了這些個遮奢戶們把海貿經營的風生水起。”

王崇古是官選官的頂層建築,而且還是名門望族之上的壟斷階級,站在他的立場上看到這個問題,其實他覺得擴招有利於遮奢戶。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他們爲何要鼓動這些舟師們反抗朝廷的政令呢?”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

海事學堂擴招,促進海貿發展,蛋糕變大,對每一個在開海事上謀利的遮奢戶都是極爲有利的,可是他們偏偏選擇了在生死的邊界瘋狂的試探。

王崇古其實可以理解這些南衙海商們的想法,他思忖了下才開口說道:“一頭牛身上,牛肉的每一部分價格是不同的,牛裡脊和牛下水之間是有差別的,舟師不是簡單的勞力,還是人脈,是關係,能夠聚合起來,影響朝廷決策的龐大勢力,只有把舟師控制在手裡,才能把牛裡脊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裡。”

“同樣,當下海貿的規模已經非常龐大了,大明密州、松江、寧波、月港、廣州五大市舶司,海外長崎、琉球、呂宋、舊港海外市舶司,現在一年有抽分稅340萬銀,如此龐大的規模,近海的船隻已經很多了,狼多肉少,已經在岸上的遮奢戶們,其實並不想讓其他人繼續上岸。”

王崇古從兩個方面去論述了這個問題,遮奢戶們纔不管大明國朝整日如何,海貿戰略等事,他們考慮的是自己的家,分到自己手裡的利益,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分到自己手裡的是裡脊還是下水,纔是他們關心的事兒。

還有就是不希望更多的人入局,大明在海貿上賺錢的人已經很多很多了。

越激烈的競爭意味着越少的利潤,激烈的競爭要麼想辦法降低成本,要麼想辦法消滅對手,顯而易見提高生產力降本增效擴大利潤需要龐大的投入,而消滅對手,手段層出不窮的同時,也更加廉價。

這是話語權的博弈。

“更加簡單來說,他們想要成爲壟斷階級,或者保證自己壟斷階級,纔會如此試探。”王崇古進行了總結,他結合自己的經驗,回答了陛下的問題。

這也是張居正一聽這件事,就立刻詢問是不是孫克弘、孫克毅,因爲孫克弘有充足的動機,保證自己壟斷地位。

“那麼,就看看申巡撫和舟師的談判結果了。”朱翊鈞進行了初步總結,走一步看一步,如果舟師的要求不算過分,大明朝廷也是願意出讓一部分的利益,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朝廷要動人的利益,還不允許人反抗兩下了?

朱翊鈞在全楚會館用了午膳,說給張居正一個月的假期,那就是一天不少,張居正身體已經痊癒,但還需要調理,最好的調理是休息,對於張居正這樣的人物而言,休息是一件極爲奢侈的事兒,他平日裡真的太忙了。

王崇古終於到了文淵閣坐班,這是他入閣五年後,第一次處理庶政,這才七天,他已經徹底厭倦了這個工作,磨坊裡的驢都沒這麼忙的。

實在是幺蛾子事太多,有些布政使、按察使聯合起來架空巡撫,巡撫上奏喊冤訴苦,王崇古又不是沒當過巡撫,巡撫的權力有多大王崇古一清二楚。

不得已,王崇古跟這些巡撫分享了下如何御下的經驗,不過是請客,劃出道來看看手下這幫人的利益訴求,看清楚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不能用,劃分利益;殺頭,殺雞儆猴,找到那隻雞,威懾那些猴,也不一定非要殺掉,罷免會更加讓他們痛苦;收下當狗,能用的人成爲自己的班底。

現實情況會更加複雜,手段需要頻繁交替使用。

王崇古拿起一本奏疏,是泰西大帆船再次到港,這次又是十艘大帆船,裡面光是白銀,就有四百萬銀,除了白銀之外,還有銅料、魚油等物,總交易額超過了九百萬銀,朝廷這一次抽分,就抽分了五十四萬銀之多,這是單純的抽分稅。

這本來是個好事,但很快,南衙都察院的言官們又開始連章上奏,說的問題還是五桅過洋船放開購買的事兒,泰西能買,蒙兀兒國能買,寧予友邦不予家奴的大明天子,這說得過去嗎?

再加上舟師聯合反對海事學堂擴招的事兒,顯然,這是一整套組合拳。

“金錢啊,蠱惑人心。”王崇古寫好了浮票,他是真心實意的希望張居正早點回朝,這些糟心的事,都丟給張居正去處理。

住在會同館驛的三娘子,在俺答汗回京後,就開始溝通禮部鴻臚寺卿,希望可以覲見陛下,而後辭歸。

俺答汗被抓了,她的去留就成了朝廷現在避免談及的問題,主要是不知道皇帝的意思。

三娘子仍然是風韻猶存,可年紀畢竟大了,還是虜王妻子,按照大明皇帝過往作風,皇帝自然不會有什麼做法,但,萬一陛下就好這一口呢?

三娘子的身份現在是俘虜,俺答汗死了就是未亡人,俺答汗屍骨未寒,三娘子龍牀媚喘,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靖康之難,宋徽宗、宋欽宗被俘,后妃和公主全都被數次凌辱,明英宗被俘,伺候在英宗身邊的宮婢,都成了玩物,就許虜人放火,不許大明皇帝點燈?

宋蒙聯軍在攻滅金國後,南宋大將孟珙,爲了報之前的靖康之恥的羞辱,帶領手下十幾個人輪番凌辱了金國的徒單皇后,共計十九人,有人擡腳,有人齧脣,有人臂投,並作畫《孟珙嘗後圖》。

有詩云:太廟埋魂骨已枯,復仇九廟獻軍俘。拼香棄雪清風鎮,誰寫將軍嘗後圖。

王崇古自然知道這件事是假的,金哀宗在汴京城破逃亡之時,太后、皇后、諸妃、公主皆自縊了。

可陛下聖意如何,纔是王崇古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這事兒主要看陛下的意思。

王崇古思前想後,貼了張空白浮票,陛下要做什麼,就趁着張居正休沐這一個月趕緊做,當初海瑞、萬士和、張居正反對三娘子覲見陛下,張居正能攔,王崇古卻不敢,索性隨陛下去了。

王崇古並不知道,張居正在這件事上,從來沒有阻攔過皇帝荒唐,甚至張居正希望陛下荒唐一些,陛下是十九歲的少年郎,卻心如槁木,不爲外物所動,這是國朝風雨飄零催熟了陛下,但對於陛下個人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所以張居正一直希望陛下能胡鬧些,荒唐些,現在叛逆,他還在,他還能爲陛下收拾,好過日後他不在了,爛攤子沒人收拾。

很快,內閣收到了通和宮御書房的批覆,准許忠順夫人探監天牢,令忠順夫人明日文華殿覲見。

文華殿,而不是通和宮御書房,通常情況下,陛下要做點什麼,忠順夫人就不會入天牢探監,更加不會在文華殿覲見,而是直接拉到通和宮去了。

顯然,陛下並不準備做點什麼。

三娘子其實非常忐忑,敵國王妃,在國破家亡之後,下場都格外的悽慘,捕魚兒海之戰後,北元天元帝單騎逃脫很快被也速迭兒奪權殺死,北元朝廷就此滅亡,而天元帝的次子地保奴、妃嬪、公主以下百餘人,可沒那麼好運了,都被藍玉所俘虜。

草原盛傳,藍玉和這些妃嬪人人有染,這些嬪妃很多都變成了營妓,有些羞憤自殺。

三娘子不清楚自己的命運究竟會變成何等模樣,她在枕頭下藏着匕首,一旦皇帝真的打算把她丟到京營當營妓,她立刻自盡,反正徹底和解的政治主張已經實現,大明也不會過分苛責邊民,甚至會過得更好,她其實也沒有多少意難平了。

三娘子不知道,京營壓根沒有營妓…

三娘子收到了回覆,皇帝准許她探監,還准許她文華殿上覲見辭歸,收到皇帝硃批後,三娘子鬆了口氣,也有些失望。

她其實還是對爬龍牀的事兒念念不忘,如果再有個孩子,那對大明和草原的徹底和解有很大的幫助。

可惜,陛下似乎並無此意,她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她在草原是實際當政,養尊處優,並沒有風吹日曬的蠟黃,湊近了看,眼角有一些些微小的褶皺,勉強算得上花容月貌,漂亮是需要物質基礎的,三娘子倒是不缺。

流花有意流水無情。

朱翊鈞自始至終都把三娘子稱呼爲忠順夫人,是把她當臣子看待。三娘子到了北鎮撫司,北鎮撫司檢查了批文和三娘子的信牌後,領着三娘子入了天牢,探望俺答汗。

俺答汗已經老的不能動了,他靠在牆壁上,看着天窗投下的光,伸手觸碰着光,眼神裡都是渾濁。

“來了?”俺答汗還沒糊塗,他知道是誰來了,笑着說道:“算他皇帝老兒有點良心,你既然能來,證明皇帝老兒不會爲難你了,算是個人物。”

三娘子一時間有些啞然,隔着牢房的柵欄,看着俺答汗,搖頭說道:“你倒是大氣的很,你的妻子都被人玩了,還這麼坐得住。”

“你?”俺答汗嗤笑了一聲說道:“你爬不上去的,大明皇帝什麼都不缺,尤其是美人,皇帝老兒那個性格謹慎至極,能讓伱走進三丈之內?做夢呢?”

“唉。”三娘子沒能傷害到俺答汗,她對俺答汗是有怨氣的,她是被搶來的。

俺答汗對皇帝老兒還是很瞭解的,坐在那個位置上,就得這般謹慎,要不然什麼雄途霸業,都是鏡中花水中月。

“這皇帝老兒不講道理啊,他爹同意的議和,他說撕破就撕破了,議和之後,我就懈怠了,輸的不冤,還有那戚繼光,也太厲害了些。”俺答汗還是有些嘴硬,他覺得非戰之罪,是中了大明的奸計。

大明明面上議和,卻不斷調和內部矛盾,排除萬難的振武,就是爲了報當年之仇。

所有人都看到了李如鬆的悍勇,但俺答汗知道,他是輸給了戚繼光,輸給了戚繼光的步步爲營。

董狐狸就是請到了長生天幫忙,真的打跑了李如鬆,俺答汗也贏不了決戰,戚繼光甚至沒有給俺答汗決戰的機會。

自開戰以來,戚繼光從沒有給俺答汗任何一絲一毫的機會。

“若是你年輕氣壯的時候呢?”三娘子好奇的問道。

“年輕氣壯也打不過戚帥啊,戚帥也五十多歲了,輸給戚繼光是丟人的事兒嗎?不是,就這樣的人,中原地大物博,也就這麼一個罷了,如果我要是年輕時候碰到了他,我就直接跑了!”俺答汗搖頭,被押解入京這段時間,他思考過這個問題。

年輕的自己打得過嗎?答案是否定的,他會直接逃跑。

輸給戚繼光也不算是恥辱,就像金國輸給岳飛,那不是應該的嗎?!連金國人也覺得理應如此。

“長生天對我禮佛之事極爲憤怒,我盼着雨季到來,但今年草原雨季比往年晚了十天,我們草原過了嚴冬是最虛弱的時候,而大明的火器得到了最大的發揮,天時不在我。”俺答汗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失敗。

長生天都不讓他贏。

如果雨季來了,俺答汗還有心氣搏一搏,大明火器被大雨限制,贏是不好贏的,但還能搏一搏,可惜雨季在破城之日仍未來臨。

俺答汗覺得自己輸不是非戰之罪,大明勝之不武,欺負他一個老頭子。

勝之不武也是勝,彼此征伐,就是要爲了獲勝無所不用其極,俺答汗能入寇京畿,也是趁着大明武備鬆弛才找到了機會,一個馬芳就頂住了他,弄得他焦頭爛額。

“其實我很意外,你居然活着到了大明,我還以爲你城破之日,就會自縊。”三娘子有些疑惑的問道,她很瞭解俺答汗,俺答汗是個很驕傲的人,覺得沒人能審判他的罪惡,大明皇帝也不能。

這是長期征戰屢戰屢勝的傲氣。

“其實,我想過自殺。”俺答汗坐直了身子,有些感慨的說道:“但最後還是投降了,不是我惜命,我馬上要病死了,我們元裔跟老朱家打了兩百多年,得有個結果,土蠻汗那個蠢貨,還罵我是叛徒,我看他這個宗主大汗纔是草原頭一號的叛徒!”

“以後,草原就依仗你了。”

三娘子沉默了許久,點頭說道:“嗯,我走了。”

俺答汗又靠在了牆上,把手伸到了光裡,感受着光的溫暖,他已是將死之人,偶爾會回憶起年輕時那些崢嶸歲月,他南征北戰,打的草原所有部族,都俯首稱臣。

次日,三娘子在文華殿覲見了皇帝,而後得到了皇帝冊封的聖旨,三娘子成爲了大明綏遠布政司第一任布政使。

綏遠布政司、按察司、都司,是大明對河套、歸化、集寧一帶的行政劃分,是實土郡縣,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從此變成了兩京一十四省四大海外總督府。

綏遠二字,取自《鹽鐵論·備胡》曰:厲武以討不義,務以德安近而綏遠。

大明兵部一直謀求將琉球從海外總督府升級爲實土郡縣,但是遲遲沒有進行的原因,是對雞籠島,就是那座東南方向的大島,探索開拓仍有不足。

松江巡撫是大明巡撫一級中官階最高,轄區最小的巡撫,申時行只管松江一府,沒有再比這個小的轄區了,但沒人會質疑松江巡撫這四個的含金量。

申時行最近有兩件大事要辦,第一件就是泰西大帆船到港,這是一次大宗貿易,第二件則是舟師之事,他選擇了親自處理,令舟師選出了七個人到了松江府衙,商議此事。

“學生拜見撫臺。”一衆七人見禮並不是跪禮,而是作揖,見官不跪是大明朝廷給舟師的待遇,等同於秀才和舉人之間,見到官員可以不以白衣身份見禮。

“免禮入座。”申時行的語氣很平靜,他看着一衆七人,眼神有些凌厲。

“爾等深受皇恩,我要是沒認錯的話,你是石鵬,本名石六,崑山人,本爲流民,爲船上窮民苦力,挑貨力夫,不識字,才思敏捷,海事學堂第一期入學,讀書三年,精通算學,而後前往京師欽天監做天文生一年,受聘松江遠洋商行,今年年初,轉投崑山商幫。”申時行看向了爲首的石鵬。

石鵬本是個流民,開海後到了松江府的船上做苦力,因爲聰明伶俐,在海事學堂招生的時候,三年的時間讀書識字,極爲努力,海事學堂剛開始時,根本招不到什麼讀書人,開海數年,其實下海仍然是走投無路、背井離鄉的選擇。

所以,舟師大部分和石鵬一樣,起初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

入學時,石鵬不過十四歲,七年後的今天,他成了舟師裡的大把頭,帶頭反對朝廷的擴招。

申時行說他們深受皇恩,可不是無的放矢,也就最近兩年海事學堂,才能招到本就是讀書人的學生。

“撫臺是打算挾恩逼迫不成?”石鵬半擡着頭說道:“我們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我們自己努力使然!”

“海事學堂一年不過兩百人,我們能被選中,是我們擠破了頭,才擠進去的!學堂辛苦,披星戴月,即便是夜裡也要背那些數表星圖,若是考校不過,便不能結業,今日之果,昨日努力之因,朝廷需要舟師,而我們靠自己的努力成爲了舟師。”

“談什麼恩情!”

申時行看着石鵬,又看着其他幾個舟師,露出了帶着幾分嘲諷的笑容說道:“海事學堂三年,欽天監一年,我問你,你花自己一釐錢了嗎?”

“我…”石鵬面色立刻變得通紅!

“當初王次輔說這海事學堂,是開善堂的不成?孔子有教無類收徒尚且需要束脩,怎麼海事學堂分文不取?學生沒錢而已,沒錢可以借!陛下不準,嚴詞批評王次輔,唯利是圖要不得。”申時行說起了一段陳年舊事。

海事學堂不收學費這件事,在創立之初,是爲了快速招生和孵化舟師,尤其是爲大明水師培養舟師,爲了快速培養,所以選擇了不收錢,甚至供養一日三餐和藥石之費。

海事學堂這個大窟窿是松江孫氏堵上的,這些年斷斷續續捐了一百多萬銀。

王崇古提出了一個辦法,就是沒錢可以借,等到有了一技之長成爲了舟師,再還這筆錢。

這個提議提出來之後,被皇帝嚴詞批評了,晉商很喜歡放高利貸,尤其是在草原上,王崇古倒是鬧了個丟臉,結果現在,陛下養了一堆的白眼狼出來。

時隔七年,陛下被自己的迴旋鏢狠狠的擊中了。

“怎麼不說話了?”申時行拿起了茶盞,抿了一口茶,才繼續說道:“現在,你們又被人拱到了風口浪尖之上,卻不知曉,還洋洋得意,我如此重要,無人奈我何,我知道,你背後的大東家們承諾你們,若是出了事,他們一定拼命救護,保爾等平安,富貴一生。”

“石鵬啊,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變成流民的嗎?你父母去大善人家裡借了錢,因爲還不起,僅剩下的四畝地被兼併了去,你爹病死了,你娘投了河,你兩個哥哥被大善人賣到了工坊裡不知所蹤,你一個姐姐被賣到了青樓,六年前死了,你家裡的瓦房,被同村的人吃了絕戶。”

“現在大東家給你承諾,你就信了,他們的承諾就是狗屁,你自己不知道嗎?”

“你真的是一點記性不長啊,讀書讓你有了一技之長,卻沒教你人心險惡,海事學堂還是得教矛盾說和階級論。”

石鵬和一起來的舟師羞憤難當,申時行的話讓他們如遭雷擊的愣在原地,這些年,他們的地位越來越高,收入越來越多,身邊都是讚美之聲,逐漸迷失,也忘記了過去的痛苦。

申時行一席話語喚醒了他們根植在骨子裡的記憶,或者說戳破了他們周圍的夢幻泡影。

“我…”石鵬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什麼我,我今天讓你們來,就是告訴你們,朝廷給你們的,也可以收回來,三日內,立刻返工上船,但凡有誤,你們舟師信牌就會被收回,別覺得朝廷離開了你們不能開海,三日後,如果你們還沒返工,我就調動水師軍戶舟師,維持遠航商行的運作。”申時行面色變得凌厲了起來。

“我給了你們機會,按照王次輔之言,就該立刻沒收爾等舟師信牌,停罷爾等禮遇!”

王崇古給的辦法就是調動水師舟師維持商舶的運行,同時立刻剝奪他們信牌,褫奪禮遇,讓他們成爲白衣。

如果申時行爲難,就直接把他王崇古的浮票內容,張榜城門街道四處,這個惡人他來做。

王崇古現在對自己的名聲早就不怎麼在乎了,反正早就坐實了奸臣二字。

申時行性格溫和的多,還給了三天時間,願意談談,他其實在保護這些舟師,真的按王崇古的辦法來,這些舟師立刻就跌回了原有階級,巨大的落差必然生不如死。

大明商舶出海,都要點檢舟師信牌,一條船有一個舟師就夠了。

朱翊鈞是贊成王崇古的說法,但具體經辦的是申時行,也尊重地方意見,總之這件事不能繼續鬧下去,影響大明商貿流轉。

第432章 對北虜的全新玩法第二百二十一章 資源鎖死科技樹第一十七章 妖孽竟是我自己!第399章 天欲墮,賴以拄其間;道近隳,問誰第二百七十八章 張居正的自我懷疑第一百四十九章 少年組天下第一高手朱翊鈞第455章 私掠許可證第402章 海外開拓的規矩第397章 俺答汗是個筐,什麼都往裡面裝第一百九十三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第423章 若再有戰禍邊釁,朕必永清草原大漠第452章 大司馬這個保守派有點怪第二百六十四章 傲慢,是失敗的開始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種全新的鑄炮法,專利人:戚繼光第404章 顛倒黑白,倒行逆施第289章 你問朕是什麼人?朕的名字不可探聞第331章 誰爲萬民奔波,誰爲萬民之王第317章 勿有大功於家國,但求小恩於君王第一百零五章 朕要學外語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明版的解放奴隸宣言第一百五十三章 活在當下,何不貪歡?第455章 私掠許可證第一百九十二章 度數旁通十五屏第369章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還不完第四十三章 主少國疑,帝制之下的皇權缺位第354章 只是官船官貿,不敢妄稱再下西洋第一百八十章 李太后歸政,乾清宮大火第一百七十九章 王法?陛下的意志就是大明最大的王法!第一十四章 利益交換第二百六十七章 真誠,是最大的必殺技第291章 來自海瑞的馬屁第446章 氪金戰士VS血肉之軀第二百七十四章 倭寇必須死第389章 人心思動,則天下傾危第399章 天欲墮,賴以拄其間;道近隳,問誰第三十九章 科道言官朝天闕第二百六十九章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第一百九十九章 當大明的看門狗,豈不是能吃到骨頭?第二十五章 國覆,萬民爲種奴之禍第406章 給泰西一點小小的大明震撼第二百三十五章 矯矯虎臣,腹心干城第297章 屎盆子都嫌他臭第404章 顛倒黑白,倒行逆施第502章 不解風情朱翊鈞第321章 陛下何故謀反?第317章 勿有大功於家國,但求小恩於君王第411章 光明,非常昂貴第504章 連棉布都不買,做什麼特使!第一百二十八章 張居正,你壞事做盡!第一百二十八章 張居正,你壞事做盡!第327章 陛下,臣真的沒敢多拿一釐錢!第八十四章 富國以安天下,強兵以誅不臣(爲盟主“小飛毯”賀!)第516章 一身偃臥蓬蒿穩,四海蒼生恐未安第二百五十六章 走的時候,把大門帶上第一百四十五章 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問題第六十章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第一百二十四章 真誠就是最大的必殺技第五十七章 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亂第三十三章 狼、虎、龍第491章 坑了他張居正,張居正還要說謝謝第一百六十八章 罵人不揭短,爲什麼要罵人?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奇相生,變化無窮第四十二章 對小皇帝的考成第432章 對北虜的全新玩法第一百零八章 亂插蓬蒿箭滿腰,不怕猛虎欺黃犢第496章 明日五更天拔營,號令爲:回家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魚兩吃第五十八章 世間哪得兩全法第436章 戚繼光膽小如鼠,李如鬆貪生怕死第443章 大明新秩序的建築師第一十九章 皇帝要親自種地去?第514章 解刳院雅座一位第一百七十一章 新鄭公來去匆匆,寧遠伯入京面聖第一百九十五章 思路清奇小皇帝第316章 黑夜待久了,總怕太陽不會升起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去把唐僧師徒除掉第519章 皇遁正字斬殺術第364章 在最後一個野人死掉之前,大明絕不第一百七十二章 對付蠻夷,要用他們能聽得懂的方式第479章 通和宮的那個通和第三十八章 不是我!不要污人清白!第479章 通和宮的那個通和第二百四十二章 張先生的軟肋第二百二十八章 張公在時亦不覺異,自公沒後不見其比第九十二章 此物甚好,送於首輔先生使用第449章 秣兵厲武以討不義,務以德安近而綏第339章 野山豬不會投降,但是人會第406章 給泰西一點小小的大明震撼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新定義清流第二百六十六章 用蘿蔔刻一個倭國國王的印綬第369章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還不完請假條高燒第一百八十四章 可持續性的丟人第519章 皇遁正字斬殺術第379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經不起這樣扎第二百四十八章 覓塞外良地營建營堡堅城第二百一十三章 體罰,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第一百四十九章 少年組天下第一高手朱翊鈞第三章 皇帝學武,不務正業第442章 飛雲起伏龍,大鵬運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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