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

不論從哪方面講,張居正都盡了全力,徐階這田,不還也得還了。

徐階略微有些頹然的放下了手,書信從他的手中滑落,他彎下了腰,將書信撿了起來,朝廷要他的田,就是在要他的命!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到頭來,我居然落在了自己的學生手裡!”

“張居正,枉費我傳道受業解惑,枉我提攜你入裕王府,你居然如此對我!”

“那高拱對我追殺,都不如你狠毒!他弄那些罪名,還都是爲了逼我不能還朝,伱這擺出的陣仗,是要殺了我!要殺了我啊!”徐階握着手中的書信,面色變得格外的狠厲。

田就是他的命,沒有田,他徐階就不是徐公,別說在大明,就是在松江府,他說句話,都沒人會聽!

他要護住自己的田,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徐階拿起了筆,打算往京中寫信,徐階的大兒子徐璠在一旁開始研墨,但是徐階拿起了筆,沉默了許久,而後放下。

“父親?”徐璠看着父親猶豫的神情,面色凝重的說道:“父親爲何停筆?這可是我們家生死攸關的大事!”

“我能寫給誰?”徐階看着徐璠半伸着腦袋,眼睛無神的說道:“我寫給張居正嗎?海瑞回朝提起還田事,之後都是張居正主持的,他先在朝堂趕走了陸樹聲,而後讓陳堂彈劾了董傳策,就是告訴我所有的門生故吏,這件事,不能參與其中。”

“否則董傳策就是他們的下場,貪腐?貪腐在洪武年間,還是個罪名,放到今日,還能算是罪名嗎?”

“自嘉靖以來,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

“所有的政令皆因賄而成,沒有貪腐根本做不成事兒,戚繼光厲害,俞大猷厲害,他們還不是得乖乖拿出孝敬來?錢哪裡來?吏員、地方皆是朘剝民脂民膏以趨附權貴!”

“而繼秉國者又務一切姑息之政,爲逋負淵藪,積重難返,天下以成兼併之私,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病實在此!”

“我不知道?天下何人不貪!張居正自己都貪得無厭,他不收孝敬嗎!”

徐璠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海瑞?”

“海瑞的確不貪。”徐階像是被噎住了一樣,這天底下,的確還有不貪的臣子,海瑞海剛峰,那的確是個清官,清廉到所有人都看海瑞不順眼,海瑞在朝,弄的大家都不自在。

徐階悻悻的表情,變得再次兇狠起來,厲聲說道:“兒呀,這貪腐之事,其實好治理,搬出祖宗成法來,貪五十兩銀子,就剝皮揎草,立在土地廟裡,讓百姓們拍手稱好,誰還敢貪?但是這貪腐蔚然成風已經百餘年時間。”

“你知道這貪腐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徐璠眉頭緊皺,這賄政已經破壞了大明的吏治,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嗎?他疑惑的問道:“是什麼?”

徐階嗤之以鼻的說道:“賄政之弊易治,姑息之弊難止。何也?”

“賄政,惟威罰懲貪而已。”

“至於姑息之政,倚法爲私,割上肥己,明公姑息京官,京官姑息地方官,地方官員姑息吏員、富商巨賈,吏員姑息縉紳;皇帝以八議庇護勳戚,勳戚與官吏勾結,養羣小、富商巨賈!”

“上損則下益,私家日富,公室日貧,私門強則公室弱,國匱民窮,此天下大弊也,姻親、座師、同鄉、同窗,不過都是這利來利往罷了。”

“我不知道?我當然知道,但是這天下大弊,如何根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無法處置!”

“姑息之弊不除,賄政之弊如何能治?”

“這天底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情錯綜複雜,魚身在水中又如何離開水?天下百官皆身在局中,又如何跳出五行之外?這姑息之弊,如何能除?要是能除,我能把這潑天的功勞留給張居正嗎?”

徐璠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張居正?”

“啊?好像是…”徐階又被噎住了,神情有些落寞。

他手裡這封信,就是他的學生讓他還田的信,措辭之激烈,一旦他徐階不答應或者生什麼幺蛾子,張居正怕是決計不會心慈手軟。

這架勢,除姑息之弊,自他徐階起…

徐階嘴角抽動了兩下,自己這個兒子,到底是來氣自己的還是來幫忙出主意的?

徐階面色又變了幾分,眼神變得晦暗不明,神情凝重的說道:“政令耳,易破之,兒啊,你知道怎麼破壞這政令嗎?”

徐璠又看了看書信,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還請父親明示。”

徐階猛地站了起來,帶着幾分篤定的說道:“吹求太急,民且逃亡爲亂!”

“夫,民之逃亡且亂國者,皆因貪吏剝下,而上不加恤;豪強兼併,而民貧失土遊墮也;今爲侵欺隱佔者,權豪也,非細民也;”

“什麼意思呢?”

“這百姓逃亡並且聚嘯民亂,都是因爲貪官污吏姑息了這縉紳向下朘剝,而上面呢,不加撫卹,豪強兼併,百姓因爲貧窮失去土地變成了遊民,今天侵佔田畝的是勢要豪右,有權有勢有錢,不是小民。”

“張居正不是要收我的田嗎?我還!”

“我不僅自己還,我還把全南衙的權豪們聚集起來,一起還!到時候,羣議鼎沸,謠言四起,把這還田法鼓譟成井田法,到時候看誰敢執行還田的政令!”

“我還不信了,還有人能降的住這個手段。”

徐璠沉思了片刻,才覺得父親果然是父親,他好像也找不出什麼人能夠破這一招。

這是,加倍執行!

徐階都想好了,他還田,把田都還給官署。

然後四處聯袂吹風,讓全南衙的勢要豪右們,都看看自己的慘狀,讓他們心有慼慼,而後四處鼓譟,就說朝廷收了他徐階的田,明天就會收南衙所有勢要豪右的田!

到時候形成合力,鼓譟聲勢,那汪道昆,怎麼收的田,就怎麼還回來!

徐璠還要說話,門房張皇失措的跑了進來,指着外面,氣喘吁吁的說道:“老爺,黃衣使者來了,已經快要到了,說是有聖旨!”

俞大猷的南兵已經到了,他帶着三千南兵,護送着聖旨來到了那高大的太師樓前。

旌旗招展,人頭攢動,每個人都帶着鉤鐮槍、腰刀,揹着火銃和二等弓,甲冑在車上放着,隨時都能披甲而戰,這些南兵都是戚繼光的嫡系,這次從薊鎮直接抽走了一半給俞大猷安定松江府,戚繼光根本就沒有任何猶豫,就讓南兵前往松江府。

戚繼光練的兵,始終是大明的兵。

“聖旨到!”兩個小黃門拉開了兩丈長的聖旨,大聲的喊道:“太子太師徐階接旨。”

徐階帶着徐璠和一家老小,一看到這陣仗,可是嚇了一大跳,他知道俞大猷還南下,但不知道俞大猷還帶着這麼多的兵馬!

三千銳卒,都能把松江府到廣州府的倭寇再耕犁一遍了!

這顯然是打算好了,他徐階不還田,就殺他全家的打算!

“臣接旨。”徐階帶着一家老少跪在了地上。

張誠往前走了一步,大聲的喊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聽聞華亭有徐公,氣稟剛明,才優聞廣,文武兼備,茂着聲猷,彼時嚴黨奸佞在朝,正國步難危之日,公能殫竭心膂,保障家邦,中外賴以寧謐,人心爲之晏然。”

“然,朝中明公皆言胡襄懋瘐死,朝議鼎沸,諸公爲之奔走。”

“彼時國之飄搖,西北北虜叩關,東南倭寇烽火千里,社稷欲玉碎,天地有傾陷之危,襄懋忠心爲國,抗倭有力,有平賊安邦之功,國之東南柱石,止東南天傾地陷,明公公議襄懋功過,得以昭雪,復少保,賜官葬祀,追諡襄懋。”

“徐公有膺主宸極之功,襄懋有平賊安邦之功。”

“朕,大糾結。”

“元輔定策以徐公還田止朝中非議,朝廷有優老榮養之德,祖宗有蠲免養士成法,徐公以太子太師致仕,升官階一等,以正一品優老榮養,止良田萬畝,以示朝廷恩榮。”

“旨至,即屬所司覆行。”

“詔告天下,鹹使聞知。”

“欽此。”

張誠唸完了這封聖旨,徐階聽明白了聖旨裡的意思,面如土灰。

聖旨裡先是一頓天花亂墜的誇讚,而後把給胡宗憲平反的事兒,拿來好好說到了一番,給胡宗憲平反,胡宗憲冤,那就要追究當年製造冤案、冤死胡宗憲的人,徐階。

葛守禮對吳兌說,吳兌在天牢裡的待遇極好,好吃好喝好伺候,連個蛇蟲都沒有,就是不認同徐階的做法,至少高拱沒有把徐階扔進牢房裡餓死,楊博也沒有把自己的政敵扔進牢獄之中,張居正更是在刺王殺駕案中,沒有過分追擊高拱。

葛守禮是瞧不上徐階的,胡宗憲冤死那會兒,小閣老嚴世藩人都被斬首示衆了,嚴嵩都離京了,胡宗憲都回家住了兩年多,也從來不想着再起,某種意義上,胡宗憲被冤死之前,已經政治性死亡,是無害的角色。

徐階這般追殺,葛守禮是不認可的,朝中大部分的朝士也是不認可的。

聖旨的意思是,朝廷也很爲難,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大糾結。

爲了平息朝中的非議,就把徐階當年犯了那麼一點小小的、略微有些偏差的過錯,糾正回來,也算是平息了衆怒。

錢財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儒生高義,本就恥於言利,些許浮財,就當破財消災了!

話都是好聽話,但是歸根到底就是兩個字,還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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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的打算再次落空了,朝廷讓他還田,還給他的官階升了一品,給他留了一萬畝良田,讓他好好養家,他家裡萬畝良田,說皇帝要搞井田法,要白沒所有人的田畝,勢要豪右們也要信才行。

張居正這一套堪稱完美的組合拳,打的徐階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現在投降,還能落一萬畝的良田,徐家這一家老小絕對夠用了。

徐階要是不肯還田,那事情就絕對不會這麼簡單,張居正同意俞大猷來到松江府,就是已經動了殺心,不還田就大開殺戒,因爲後面還有七萬頃侵佔常田需要處置,徐階不還田,整個南衙都不還田!

和徐階有仇怨,把徐階罵成了秦檜的汪道昆,就在眼前了。

徐階心裡生出了最後一絲希望,希望汪道昆還記得當年的仇,當年的怨,在執法的時候,能夠把他那一萬畝的田一併給收走去!

這樣一來,一個執法過甚的罪名扣在汪道昆的頭上,鼓譟風力輿論,也未嘗不可能。

加倍執行,也不見得非要徐階自己來,這執行政令的汪道昆也可以加倍執行!

汪道昆看到徐家一家老小都站了起來,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恭恭敬敬的作揖,笑着說道:“徐公,好久不見,還記得徐公當國的意氣風發,今日再見,徐公寶刀未老,風采不減當年!”

“徐公,你看咱們軍士們長途跋涉,是不是暫時安排下榻之處?”

徐階絕望的說道:“好說好說。”

汪道昆打定了主意,二十四萬畝侵佔田畝,一畝不多,一畝不少,只要二十三萬畝,壓根就不打算倍之。

汪道昆和徐階有仇,他真的迫切的希望看到徐階倒黴。

汪道昆已經爲胡宗憲奔波數年,眼下胡宗憲能平反,能論功論過,汪道昆當夜就是酩酊大醉,喝醉了哭的稀里嘩啦,抱着柱子當胡宗憲,訴說着這些年,心裡的委屈。

胡宗憲是汪道昆抵背殺敵的袍澤、同鄉,爲了平倭大家奔波了十二年的時間,同心協力,倭平了,胡宗憲卻被冤死牢獄之中,汪道昆心裡恨,恨不得吃了徐階,挖了徐階的心,喝了徐階的血!

但現實是,能讓胡宗憲平反,已經非常難了,汪道昆清楚的知道,這次還田,要查辦的人是前內閣首輔。

汪道昆要是過分追擊,真的有可能因爲吹求太急,導致政令不能推行。

徐階這種官場的老油條,用了二十年隱忍,徹底整垮了嚴黨的陰狠小人,汪道昆非常清楚,自己壓根就不是徐階的對手。

這種人,還是得元輔去收拾。

元輔先生已經作了周全的佈置,汪道昆不打算胡鬧,導致這次還田失敗。

汪道昆已經知道這次來松江府到底是要做什麼了!松江府市舶司是國之長策,他不會因爲一己之私,就破壞朝中國策。

所以,汪道昆一出面,就是滿臉笑容,就在惺惺作態,拿出了一副他也不想,可是陛下有聖旨,朝廷有公議論,他汪道昆也沒辦法只能執行的態度來。

心裡恨得要死,表面上笑哈哈,這是一個事務官的基本素養。

徐階的傭奴開始收拾東西,這金澤園別墅也是侵佔清退的田畝之中,徐階已經不能住在這裡了。

俞大猷、汪道昆、張誠,全都是客客氣氣的,辦最狠的事兒,盯着傭奴將金澤園這個大別墅內所有徐階的物品,全部帶走一件不剩。

徐階站在太師樓前,哀愁無比,他的那些手段,張居正都門清兒!張居正是他徐階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

張居正要對付徐階,徐階那是一點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眼下是張居正當國,權力在張居正手中掌握,對付他徐階還這麼謹慎,讓徐階怎麼應對!

徐璠看着汪道昆的樣子,沉默了許久說道:“父親,您剛纔說,誰能降服這倍之的手段,您看,有聖旨…”

“你到底站哪頭!站哪頭?!誠心氣我是不是!是不是!”徐階勃然大怒,抄起柺杖,就要打徐璠,徐璠轉身躲開,父子二人你追我趕了一陣,終於消停了下來。

“父親,你打我也沒用啊,那汪道昆是父親仇敵,彼時父親當國,他上奏疏,言辭之激烈,恨不得吃了咱們父子,他今天這個樣子,肯定是元輔讓他來時,就提點過的,其中利害,都說明白了,咱們都鬥不過高拱,更別說張居正。”

“父親,咱投了吧。”徐璠扶着桌子,看着徐階勸降。

徐璠看到了徐階面色鬆動,繼續說道:“上一道謝恩的書信,朝中知道了咱們有恭順之心,說不定還會給我們點好處,畢竟那應天巡撫宋陽山,還要查清佔的事兒,還用得到我們,安撫南衙縉紳呀。”

“他要我的命,我還要把脖子伸過去嗎?!”徐階仍舊十分倔強的說道:“這不是田,是我的命啊!”

徐璠沉默了片刻說道:“可是父親,張居正不是還給我們留了萬畝良田嗎?”

張居正真的仁至義盡了,朝中大勢所趨,在給胡宗憲正名賜諡號的風力下,張居正能保住徐階僅剩不多的名聲和萬畝良田,這已經是極爲仁慈了,張居正那個眥睚必報的性子,若是不肯聽話,那張居正再出手,還會如此的溫和嗎?

徐階清楚的知道不會。

面對倍之,唯有以事實說話,實事求是,配合嚴刑峻法,才能應對一二。

“我這弟子,比我強。”徐階嘆了口氣,在朝中的時候,徐階玩不過高拱,更別說張居正了。

徐階追殺嚴嵩父子的餘孽,搞出了胡宗憲的冤案裡,傷到了善類,立刻就陷入了被動之中,被高拱抓到了機會,一陣窮追猛打,最終徐階不得不連上九道奏疏致仕歸籍。

而現在張居正也在清理高拱餘孽、新鄭一黨,比如那晉黨一衆,張居正出手還不夠兇狠?但是自始至終,張居正都沒有搞出胡宗憲冤案那般人心離散之事,讓自己陷入絕對的被動當中。

成國公朱希忠一直在等人和,他等到了夏言、嚴嵩、徐階、高拱,終於等來了有陛下支持的張居正,卻撒手人寰,這是成國公在最後時候,要提舉戚繼光的原因。

成國公知道自己等到了人和。

徐璠又看了一遍聖旨,越看越不對勁,趕忙湊了過去說道:“父親,這聖旨上有陛下的親筆手書,您看這裡,旨至,即屬所司覆行,這一句顯然是個十歲的孩子寫的…”

孩子的筆跡,因爲書寫經驗的問題,其實一眼就能看出來,聖旨的大部分內容一看就是張居正草擬的,唯獨最後一句,旨意到了,有司就立刻執行,筆跡完全不同。

司禮監可以酌情對內閣擬定的聖旨更易,而後打回內閣重新草擬,但是能在成文的聖旨上,下筆的只有皇帝本人了。

“嗯?唉。”徐階看了看,終究是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說道:“罷了,罷了。”

有皇權撐腰的皇權,徐階拿什麼鬥呢?

徐階示意兒子去跟着汪道昆把還田的事兒一點點處置掉。

他站在金澤園大別墅的門口,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宅,選擇了離開,他就是有萬般不甘心,也沒有什麼辦法。

“俞帥,你說此時徐階在想什麼?”汪道昆站在太師樓二樓,看着徐家搬家的車駕離去,眉頭緊皺的說道。

俞大猷搖頭說道:“反正不是悔改,徐階是清楚大明之大弊在何處的人,但明知故犯,明明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是他就是在做。”

“咱們眼下先下一城,你看吧,那徐階一定會生出事兒來,阻礙南衙十四府清理侵佔之事,他不甘心啊,你看他戀戀不捨的神情,他不甘心,他看着太師樓,怎麼可能甘心呢?”

“沒事,我還有幾年好活,等着他。”

俞大猷緊握了手中的天子劍,小皇帝情真意切的希望他俞大猷這條俞龍能夠撐起東南的一片天。

俞大猷就用手中的劍,爲陛下撐起一片天來!

汪道昆笑着說道:“說的也是,有勞俞帥招攬遊民佃戶入軍屯衛所爲軍戶了,這個着實是有些麻煩了。”

“你們這些士大夫和百姓打交道很難,但是我們這些南兵則不然。”俞大猷笑着說道:“平倭的時候,我們想要知道倭寇在哪,問斥候,斥候不見得知道,但是百姓們都清楚的很。”

“不麻煩,只需要散出消息,我俞大猷在松江府募兵平海,過幾日就招攬齊了。”

俞大猷要招攬遊民佃戶成爲軍屯衛所的軍戶,這是個踐履之實的活兒,可是俞大猷多年平倭的金字招牌就在那裡,俞龍至松江府翻江倒海,還缺少遊民佃戶?

這不就是皇帝派遣他俞大猷前來的原因嗎?

不幾日,掌令官匆匆的跑進了金澤園別墅內,找到了俞大猷,將一封塘報遞了過去,俯首說道:“俞帥!松江府發現匪賊十二股,倭寇兩股!”

“派出斥候查探,尋摸清楚了,準備剿匪平倭!”俞大猷看完了塘報站了起來。

平倭的時候,如何最快的收攏民心,俞大猷、戚繼光等一衆南兵,有着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那就是剿匪、平倭。

這些羣小聚集的賊人和倭寇都是最直接傷害到百姓的劊子手,殺死了他們,就能獲得百姓的擁戴,有了百姓的擁戴,進退、糧餉、偵查等,諸事皆宜。

俞大猷老了,但讓他幹老本行,他還是得心應手。

十三日後,俞大猷的南兵開拔,短短三天時間,連克匪窩十四處,水寨四處,陣斬三百餘級,俘虜兩千三百餘人,威震松江府!

整個南衙都聽聞了俞大猷的捷報,一時間不敢擅動,那個在東南平倭,打的倭寇不敢進犯的俞龍,又領兵了!

至於那些俘虜,都會做苦力,一切髒活累活,都歸俘虜。

“父親,就不要生事兒了吧!你看這俞龍多麼兇悍,只用了十七日,就把盤踞在松江府上數十年的匪窩水寨給拔了個乾乾淨淨,一根毛都不剩!這也太兇了吧。”

“要是咱們非要生事兒,他日俞龍的斧鉞加身,我等安有命在?!”徐璠是真的怕了。

這松江府的匪賊和倭寇,徐璠知道厲害,俞大猷到了十七天,就把這些糟爛的東西,給收拾的乾乾淨淨,百姓們拍手叫好。

就是用些狡詐手段,把俞大猷給收拾了,朝廷還有戚繼光,大明軍南下之日,徐階這滿門老小,一個都跑不了。

“上一道謝恩疏吧,謝陛下聖恩。”徐階揮了揮手,示意徐璠去寫謝恩疏,當年徐璠也在朝中任事,還給嘉靖皇帝修了永壽宮,一道謝恩的奏疏,徐璠還是能寫好的。

朱翊鈞收到了徐階的謝恩疏和俞大猷的捷報之時,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俞龍果然是俞龍。

“不是張元輔手段高明,這徐階必然不少生事兒,俞帥還是厲害。”朱翊鈞拿着兩本奏疏,對着張宏樂呵呵的說道,俞大猷很厲害,沒有讓他失望,松江府市舶司初建的水師,交給俞大猷,果然沒走錯。

張宏俯首說道:“俞龍戚虎,我大明平倭兩大悍將也,東南之事多有仰賴。”

“胡宗憲的冤案只能追查到這裡,朕很不高興,朕非常的不高興。”朱翊鈞在兩本奏疏上蓋章,在徐階的謝恩疏上,寫上了:朕知道了,在俞大猷的捷報上,寫上了:朕很高興。

朱翊鈞頗爲確切的說道:“張宏,和蘇州府溧陽縣的勢要豪右,侵佔農田一樣,幫朕記上一筆,朕總有一天要把這事給辦了。”

小皇帝的心比針尖還小。

張宏想了想說道:“陛下,徐階怎麼可能不生事兒呢?讓他還田,可是割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現在見勢不在,所以還了田,過些日子,他還是要鬧的,臣以爲,不會等太久。”

朱翊鈞點頭說道:“最好這樣!”

張宏俯首說道:“陛下要的暗室已經做好了。”

“明日吧。”朱翊鈞揮了揮小手說道:“早睡早起長高高,朕乏了,睡覺!”

朱翊鈞也忙了一天,廷議、講筵、習武、閱視京營、寶岐司當值、給奏疏蓋章、讀農書,他真的是從早忙到了晚,大半年時間,體重已經從一百零三斤,掉到了八十五斤。

冬天來了,寒風凌厲如同刀子刮過了京師的大地,捲起了漫天的黃土,塵土飛揚,已經臨近冬至,天氣愈加寒冷,朱翊鈞特別下旨,開了文華殿的偏殿,讓大明明公們到偏殿等候廷議,省的在外面凍壞了。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羣臣見禮。

“平身,朕躬安,而且心情極好,俞帥到松江府三日內,連克十八寨,松江地面匪賊倭寇一掃而空,朕頗聞之歡欣鼓舞,元輔先生,按制恩賞下詔贊功。”朱翊鈞小手一揮,心情十分愉悅的說道。

這天底下還有比打了勝仗更美的事兒?

“臣遵旨。”張居正領旨,他昨天也收到了塘報,他也擬好了聖旨,就等皇帝下印了。

幫皇帝草擬詔書,那是文淵閣最開始的本職工作,就是充當皇帝的秘書,負責日常文書工作,文淵閣首輔逐漸坐大,是因爲它處於臣權的頂峰,文淵閣的閣老,能夠在奏疏上貼浮票的那一天起,就決定了它必然會成爲今天這個模樣。

因爲浮票是部分的決策權。

張宏將呂調陽擬好的詔書拿到了案桌之上,朱翊鈞認真的看了一遍,拿起了萬曆之寶蓋在了上面。

這詔書就是官八股。

大意就是:俞大猷在松江府的十八戰告捷,極大的震懾了南衙地面因爲徐階還田而蠢蠢欲動的權豪,徹底摧毀地方縉紳與匪賊倭寇勾結以抗皇命這一不切實際的幻想,爲大明在南衙清理侵佔田畝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根本上提高了松江府百姓的安全感,朝廷非常欣慰,小皇帝特意下旨恩賞。

“開始廷議吧,朕要看書了!”朱翊鈞小手一揮,示意廷臣們可以開始吵架了!

“海總憲,徐公已經還田了,這件事暫了?若是他再生事兒,再進行追查?”張居正首先說起了徐階還田的事兒,先把這樁公案結了再說。

海瑞自然知道了徐階已經還田,笑着說道:“他要是不生事兒,我和他又無仇無怨,自然不會緊咬着不放。他要是生了事兒,那就不是跟我海瑞起齟齬,而是跟元輔起了衝突,到時候,自然由元輔收拾他,也輪不到我。”

這件事,妙就妙在這裡,讓徐階還田的所有手段,全都是由張居正一手包辦,如果徐階不肯還田,還田後還要沒事找事,那是得罪當朝首輔,自然有張居正出面,好好收拾他。

海瑞發現,張居正這個性格,就是典型的要麼不辦,虛與委蛇,要辦,就辦得徹底,一辦到底。

南衙地面還有七萬頃的田,也就是七百萬畝的田等着清侵佔,這出大戲,剛剛拉開帷幕。

張居正點頭說道:“如此。”

“羅拱辰上奏複議洋舶抽分之事,洋舶渡遠洋而來,所攜白銀甚多,國家有一條鞭法,需要白銀極多,洋舶若不抽分,私家日富,公室日貧。”

“我先說說我的看法。”

南衙清理侵佔還田之事,一直持續到了萬曆六年,徹底弄完,包括了徐階和他親家的田。萬曆十年,張居正在衆望所歸之中,與世長辭,那些田又回到了侵佔的權豪手中。一場長嘆。

(本章完)

第298章 我大明,天下無敵!第四十八章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第五十九章 讀書人的事兒,竊不是偷第499章 知恥,謂有羞惡知榮辱之心第一百三十四章 賤儒,嚐嚐朕的廷杖!第二百七十九章 朕出一千萬銀,圖謀世界之路第367章 國破,山河亦不在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寧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第495章 借工兵團營法一用第二百八十章 朕倒是有個辦法第五十七章 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亂第475章 四個自然而然的推論第330章 震驚!大明皇帝居然爆金幣了!第289章 你問朕是什麼人?朕的名字不可探聞第九章 再一再二沒再三第458章 春冰種秋火回,謂之雁行第二百六十三章 該殺殺,該抓抓,該拔舌頭拔舌頭第355章 生於斯長於斯,成於斯功於斯第307章 封建禮教害死人第六十二章 隋珠彈雀,便殿擊球第一百八十一章 理解譚綸,認可譚綸,成爲譚綸第336章 我本將心照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第347章 我家皇爺爺讓我給你帶句話第四十七章 官序貴賤各得其宜,尊卑長幼之序第482章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第二百八十三章 遷徙五千八百富戶至遼東充邊第372章 讀書人最是擅長,殺人不見血第296章 朕當初欠考慮了第一百四十一章 羊毛與呢絨第504章 連棉布都不買,做什麼特使!第三十八章 不是我!不要污人清白!第315章 文華殿裡,喜氣洋洋第527章 百業農爲先,農興則百業興第二百二十章 如果這條路走得通的話,就走通了三江感言+上架感言第四章 皇權特許第321章 陛下何故謀反?第一百四十八章 緣冪勢既同,則積不容異第一十二章 晉黨的條件,格外優厚第二百四十七章 分贓不均、賞罰不明第八十九章 給元輔先生一點小小的科學震撼第五十七章 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亂第一百零二章 元輔先生沒有這麼無能的弟子!第519章 皇遁正字斬殺術第476章 匠人們的分紅第364章 在最後一個野人死掉之前,大明絕不第一百八十七章 戚帥,張四維他欺負朕!第354章 只是官船官貿,不敢妄稱再下西洋第二百五十三章 抄家抄乾淨,攏共分三步第四十四章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第一百七十四章 祖宗成法不可違,踐履之實不可棄,兩難如何自解?第二十六章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第524章 皇國興廢,在此一舉!尊王攘夷,就第七十章 天恆變,道亦恆變第二百八十三章 遷徙五千八百富戶至遼東充邊第289章 你問朕是什麼人?朕的名字不可探聞第368章 是誰蠱惑陛下變的如此邪惡第300章 陛下,還是在意我的第455章 私掠許可證第484章 人教人,千遍教不會第一百零八章 亂插蓬蒿箭滿腰,不怕猛虎欺黃犢第461章 官廠團造法,必然失敗!第二百四十四章 王崇古強烈的求生欲第二百六十五章 西山老祖的無上真經第490章 給大明當狗,是你想當就能當的?第二百零四章 《勞動圖說》朱中興第293章 肯遷京畿就活,不遷就死第342章 好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第429章 買得吳船載吳女,都門日日醉醺醪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寧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第395章 老奴酋的七宗罪第503章 買不盡的松江布,收不盡的魏塘紗第298章 我大明,天下無敵!第一百零九章 一步錯,步步錯第一百零三章 蠻夷狼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宗伯,想得周到第二百四十一章 張居正丁憂歸政,王崇古憂懼逃亡第522章 非威不畏非惠不懷,德威兼用感心攝第297章 屎盆子都嫌他臭第二百六十章 戰爭之中,傷亡不可避免第二百二十章 如果這條路走得通的話,就走通了第六十一章 知行並盡,表裡如一第二百零七章 朕以大明天子的名義,判爾斬立決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客氣的大明使者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寧衛一切機宜,悉聽戚帥破格整理第二百一十二章 西山煤局第二百四十八章 覓塞外良地營建營堡堅城第一百二十四章 真誠就是最大的必殺技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嘗不是一種夫目前犯?第507章 陛下雖然好殺人,但的確是仁君!第468章 昇平一號蒸汽機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客氣的大明使者第一百四十九章 少年組天下第一高手朱翊鈞第一百九十二章 度數旁通十五屏第333章 再苦一苦這賤儒,罵名張居正來擔請假條高燒第307章 封建禮教害死人第一百八十七章 戚帥,張四維他欺負朕!第450章 知識本就是昂貴的第336章 我本將心照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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