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打個架。
這話聽起來就跟“你等會兒, 我先去吃個飯”一樣隨便。
康凱:……
“畫神,幫我看看這個襯布怎麼畫唄,”畫室裡, 邊上有人喊他, “總感覺我畫出來顏色太近了, 區分不開。”
康凱揚聲道:“行, 你等會兒。”
“跟誰聊天呢, ”那同學涮了涮畫筆,拎起來之後往吸水海綿上擦,又隨口問, “……不過你怎麼這表情?發生什麼事了。”
康凱臉上的表情確實很複雜,如果仔細分辨, 表情裡似乎還有那麼一絲的……同情。
他雖然不知道是誰招惹到了許盛, 但他習慣性提前替對面默哀。
許盛這個人, 很少動手。
只要不是太過分,不觸及原則, 他都懶得計較。
康凱記憶裡也就初中那會兒在校門口見識過一次——
這位爺不出手則矣,一出手對面就完蛋了,簡直就是被摁着打。
“上次來過畫室裡的那位真畫神,”康凱把手機擱一邊,搖搖頭, 自言自語道, “也不知道是誰走路不長眼惹到他了, 算了, 不說這個, 你起來,我看看你那畫。”
許盛發完那句話, 把手機摁滅,隨手揣兜裡,一隻腳蹬地站起身說:“我出去一趟。”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雙笑眼冷下來,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生生冷出幾分鋒利的戾氣。他剛洗過澡,頭髮都沒幹透,換下軍訓服,身上套了件寬鬆的T恤,牛仔褲牽出幾道折皺、襯得那腿又長又直。
“我同桌等會兒要是回來,”許盛走之前又說,“這事先別跟他說。”
離他最近的袁自強愣愣地“哦”了一聲。
等許盛走後,侯俊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他拍拍譚凱的肩:“凱子,你感覺到了嗎?”
譚凱:“感覺什麼?”
侯俊:“殺氣。”
譚凱:“隱隱約約好像感覺到一點。”
侯俊又是一掌拍在譚凱後腦勺上:“這哪兒是一點!”侯俊說完,敏銳度加上直覺讓他把早上食堂的事情和現在這樁聯繫到一起,他猛地起身,“不行,我覺得要出事,我得跟出去看看。”
他這一說譚凱也回過味來:“我去,這不會是早上那幾個人吧……”
侯俊環視寢室裡剩下的三個人,緊急部署:“凱子、自強,你們兩個跟我走。文豪,要是我們十分鐘之後還沒人回來,你就直接去找老孟。”
這個點,外邊的天色早已經暗下去。
只剩綠舟基地路燈亮着,綠蔭道上燈火連成一片。路上沒什麼人,外邊夜黑風高,洗完澡溜去小賣部偷偷摸摸買泡麪的人也都已經回寢室了。
許盛兩手空空出現在巷弄口時,楊世威幾人正倚着牆抽菸,他眯起眼緩緩吐出一口煙,等着邵湛過來見他。結果這口煙吐出去,煙霧揮灑在眼前,面前的景物蒙上一層淡淡的霧,這層霧散去大半之後,在路燈光線照射下,他纔看清站在巷弄口的少年。
來的不是邵湛。
楊世威看到那張臉,立馬就想起來是早上坐在邵湛對面、耍過他的那個。
楊世威:“……你誰啊,我找的是邵湛,白天的帳沒跟你算,你還上趕着來送死是吧?”
臨江六中校霸·許盛沒有回答他自己是誰,也懶得自報家門。
“我?我是誰不重要,你可以叫我爸爸。”許盛脖勁間的鑰匙鏈滑出來半截,他擡手捏着那把鑰匙把黑繩塞回領口裡,說完,又直截了當問:“你們是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來。”
對面算上楊世威,總共有六個人。
手裡都沒拿東西。
許盛已經很久沒跟人動過手,他數完人數,不動聲色地去摁手指骨節。
問題應該不大。
許盛問完,不等對面回答,自己給他們挑好了打法:“一起上吧,省時間。”
楊世威氣笑了,他把煙從嘴邊移開,身邊的兄弟想往前衝直接給許盛一點顏色看看,楊世威擡手製止了他們,被人挑釁後,他現在只想讓其他人看看他等會兒怎麼打爆面前這人的腦袋:“你們退後。”
楊世威一個人走上前,和許盛面對面站着。
“行,”楊世威把煙扔了,“既然你那麼想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許盛出來之前估摸着這架應該很快就能打完,面前這傻逼要是想一對一單挑那就結束得更快了,他心底那股往上燒的情緒燒到最後意外“冷卻”不少,他甚至能習慣性勾起脣,眼底沾上笑意,但那笑意也冷得異常不對勁:“打個賭,在我手裡,你挺不過五分鐘。”
楊世威雙手握拳,罵罵咧咧地揮拳上來,他在南平那麼多年也不是白混,從那記雷厲風行的出拳就能看出來確實有一套——許盛側身,乾脆利落地禁錮住對方直直砸過來的手,手掐在楊世威手腕上,楊世威着實沒料到許盛看起來一副“我不打架、我平時只玩弄玩弄別人感情”的樣子,力氣卻不小,他掙了幾下都沒掙脫開。
楊世威:“你他媽……你到底是誰?”
許盛:“都說了,是你爹。”
楊世威臉上掛不住,他身後的幾人不知該不該上前幫忙,許盛另一隻手擡起,直接拽上楊世威的衣領。他正打算直接三兩下把人撂倒再去解決他後面幾個人,氣氛十分緊張,就在這時,巷弄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聽聲音穿的還是拖鞋。
“啪嗒啪嗒。”
侯俊跑在最前面,他藉着路燈的光,果然看到許盛手裡拎着個人,和他之前的猜想完美重疊,這大爺還真是出來打架來了!
作爲班長,不能放任軍訓期間班級同學打架滋事,他急忙喊:“盛哥!慢着!手下留人!”
許盛被他喊得一愣,手上無意識鬆開一點力道,楊世威便乘機從他手中掙脫:“……”
侯俊跑得氣喘吁吁,譚凱和袁自強兩人緊隨其後。
許盛甩了甩手腕,想問你們來這幹什麼,侯俊已經勇敢地躋進他和楊世威中間,他鄭重地把雙手都搭在許盛肩上,強迫許盛垂下眼看他,侯俊甚至勇敢地直呼大名,呵斥道:“許盛!”
“……”許盛說,“你們來湊什麼……”湊什麼熱鬧。
侯俊打斷道:“打架是不對的,咱們這次軍訓,代表的不只是我們這個班集體,更代表着咱學校,再說了你想過打架有什麼後果嗎,顧閻王肯定饒不了你,有什麼話不能和這位同學好好說呢?”
許盛:“……”
譚凱也勸:“是啊盛哥,別打了,有話好好說。”
袁自強:“我們臨江六中的校訓是什麼,是文明,是和諧,我們得讓其他學校的同學知道,咱六中學生都是講道理的,野蠻人才靠拳頭說話!”
搞什麼。
許盛被他們三個人說懵了。
他嘆口氣,很想說你們別鬧了趕緊回去,向後轉,齊步走。
侯俊:“再說了,你這樣湛哥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也不希望你在這打——”
原先侯俊他們突然冒出來說話的時候,楊世威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整理好剛纔被許盛扯開的衣領,聽到“湛哥”這句,楊世威這纔想起來這趟的重要目的。
剛纔被許盛摁着動彈不得、抹不開面子,新仇舊恨攢在一塊兒,楊世威走上前,邊鼓掌邊說:“湛哥?聽起來你們跟邵湛關係不錯。”
楊世威說到這,又往他們這邊湊近了些,侯俊離他最近,侯俊只覺得像是有人貼在他耳邊說話似的、搞得他汗毛直立:“既然關係這麼不錯,那你們知道你們嘴裡的湛哥是什麼樣的人嗎,知不知道他爸是——”剩下三個字說得更低,卻在所有人耳邊炸開。
霎時間,巷弄裡一片沉默。
其實和許盛之前猜的八九不離十。
只不過性質確實更嚴重些。
許盛忍不住去想,這三個字背後,邵湛那些年都揹着多少流言蜚語?
他是揹着多少,然後把自己拽了出來?
許盛這回跑出來打架,就是不想這人把邵湛的事到處亂說,不管事情到底是什麼樣,當事人不願意提就在這大肆宣揚算怎麼回事。
操。
剛纔怎麼就收了手,沒把他直接打趴下。
許盛想到這,忍不住去想:侯俊他們……又會怎麼想?
“你們別跟着湊熱鬧,”許盛說,“哪兒來回哪兒去。”
楊世威想看的就是這種反應,看到邵湛的同學一個個都說不出話,但他還沒來得及感受到一絲暢快,下一秒,剛纔第一個巷弄口衝進來勸架的那位居然罵了一句髒話。
侯俊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是班長,要維護臨江六中的秩序:“操!”
不只是侯俊,譚凱和袁自強也放開捆在許盛身上的手。
然後許盛眼睜睜看着前一秒還在說“打架不對”的侯俊話鋒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能忍?真當我們七班的人好欺負?”
譚凱:“我們學神輪得着你說嗎,你誰啊你,關你他媽屁事?”
袁自強長得壯實,說話頗有威懾力,他邊說邊走上前,把六中校訓拋到腦後:“行啊,來,不就是打架嗎。”
楊世威:“……”
楊世威和他的幾位兄弟沒料到事態居然會這樣展開。
什麼情況。
這幾個人不是來勸架的嗎。
而且怎麼是這個反應。
侯俊說完,又拍拍許盛的肩,儘管他們平時在學校裡上課都不敢多講話,但畢竟都是十六七歲血氣方剛的少年,難免會有控制不住的時候,他身體裡潛藏的因子在瘋狂叫囂:“盛哥,我懂你的心情了。別擔心,你敞開了打,後面那幾個交給我們。”
另一邊。
留在寢室裡的沈文豪急得左右踱步,頻頻看時間。
十分鐘過去了。
人還沒回來,那肯定是出事了啊!
沈文豪牢記班長的指令,孟國偉的房間在B區,他猶豫兩秒,最後帶着手機奪門而出——
B區,教師宿舍裡。
“行,那主持的事你再考慮考慮,”孟國偉說,“老師也不勉強你。”
教室宿舍裡有專門的辦公桌,邵湛站在桌前:“謝謝老師。”
孟國偉暫時把晚會主持人的事擱下,想起來另一件事:“咱們今年的競賽,算上準備時間,離得不……”不遠了。
孟國偉說到這,門外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吼叫聲:“孟、孟老師——!”
“孟老師——!”
“……”
孟國偉擡頭一看,這聲殺豬般的叫聲,出自他的課代表,沈文豪同學:“文豪?你怎麼回事?”
沈文豪一路跑到B區,爬上三樓,跑得腿都軟了,他喘着氣一口氣衝進來,扶着門緩了兩秒才說:“出事了,許盛好像跟宏海的人打起來了。”
孟國偉傻眼了:“打架?”
這次軍訓從開始那天算起,滿打滿算也纔過去不到兩天,這不到48小時,許盛就能在綠舟基地裡整這麼一出?!
沈文豪繼續說明情況:“猴子帶着人追過去了,但是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沈文豪說到這,眼前一暗。
是邵湛。
少年說話時不自知地帶着幾分壓迫感,聲音泛冷,他逼近道:“他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