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六中規矩奇多, 也正是這種教育方式,才使得許盛那些行徑轟動全校。
六中同學大都一心只想着衝刺高考,悶頭讀書, 就算是差生也都差得規規矩矩的——別看張峰上課打遊戲放學去網吧, 要是一旦被抓到, 跪下高喊“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的速度比誰都快, 平時從不敢遲到更不敢翹課。
但許盛此刻沒有功夫去驚訝於七班同學私下原來也有顆放蕩不羈的內心, 他手指不自覺微曲,從屏幕上挪開眼。
侯俊壓低聲音,鬼鬼祟祟道:“噓, 安靜點,刺激的來了。”
譚凱對着片名“殺人遊戲”四個字陷入深深的沉默, 等片名閃過去, 屏幕上開始放片頭畫面和參演人員的時候, 他直接反手狠狠在侯俊腦袋上拍了一掌:“你跟我說是動作片?!結果就給我看這個,這他媽算什麼動作片!”
侯俊摸摸後腦勺:“都肢解了, 這還不算動作?這動作幅度多大啊。”
譚凱以及其他同學:“……”
侯俊是個電影迷,尤其鍾愛各種犯罪片。
侯俊熱情邀約的時候,說辭都是“好東西”、“刺激”、“動作片”,導致這幫熱氣方剛的少年來之前已經腦補出一出大戲,浮想聯翩……
“散了吧散了吧。”另一位男生作勢要走。
許盛對他有印象, 沈文豪的同桌, 平時晚自習偶爾趁顧閻王和老孟不在用教室電腦放歌聽, 這兄弟總喜歡跟着唱幾句。據說心懷音樂夢想, 但唱歌水平實在不敢讓人恭維, 總是惹得其他同學在臺下喊:“兄弟,別開腔, 自己人。”
“別啊,”侯俊把人拉住,“袁自強,下次你唱歌,我給你鼓掌。”
袁自強:“真的?”
譚凱狂笑:“猴哥,你這犧牲未免也太大了。”
邵湛雖說不怎麼參加班級活動,真往那一坐,倒也沒違和感。
他坐在許盛邊上,後背剛好倚着牀頭架起來的鐵桿子,對面前屏幕上正在播的劇情毫無反應,甚至眼睛都沒眨一下。
許盛從屏幕上挪開眼之後不知道該看哪兒,最後目光落在左手邊這人的衣襬上,再然後是少年精瘦的手腕,邵湛的手撐在牀沿,跟他離得很近。
可能是靠得實在太近了。
許盛能清楚聞到邵湛身上那股沐浴露的味兒,跟第一次他閉着眼摸黑在他寢室裡洗澡時的味道一樣,是帶着點冷調的薄荷味。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擺在書桌上那塊平板閃着光。
寢室裡充斥着驚悚音效和幾位同學交頭接耳、一驚一乍討論劇情的聲音:“臥槽這個人馬上要死了吧,我覺得下一個肯定是他,賭不賭。”
“賭!我覺得是邊上那個女的,賭一個新出的皮膚。”
“……”
在侯俊等人爭着下賭注的時候,許盛聽見另一把低冷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是看電影還是看我。”
邵湛從進門起就沒說話,他換下校服之後坐在人羣裡異常像那個帶頭幹壞事的。侯俊看到他的時候還愣了兩秒,頭一回見學神不穿校服的樣子,寢室裡幾人莫名被襯得跟他小弟似的。
邵湛說完那句之後,偏過頭,剛好對上許盛的眼睛。
他們這邊的說話音量和影片比起來不算大,侯俊等人還在目不轉睛盯着屏幕看。
盯着人看還被當場抓包難免尷尬,許盛說:“我當然是看電影。”
邵湛不置可否。
許盛又說:“誰看你了。”
邵湛“嗯”了一聲,順着他說:“盯着我半分鐘沒眨眼的人不是你。”
“……”
許盛無言以對,很快抓到一條新思路,他反駁說:“你沒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沒想到邵湛接話接得乾脆利落,他換了個姿勢,額前幾縷溼發半乾,別開眼時眼底晦暗不明:“我承認前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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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盛一愣。
承認前半句的意思不就等同於。
我在看你。
邵湛對這部電影沒什麼興趣,十分大衆的橋段、 故意賣弄玄虛,劇情不夠血腥鏡頭來湊,加上耳邊嘰嘰喳喳聲音說個沒完,都在爭着下注,吵得不行。他沒了興致,卻發現他那位平時話最多的同桌倒是異常安靜。
不光安靜,從電影一開場就連動都沒動過。
邵湛:“你害怕?”
許盛表示這種事情壓根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開什麼玩笑:“就這點東西,你覺得可能嚇得到我嗎。”
狠話放完。
這逼就得裝到位。
許盛只得繼續看前面的屏幕,屏幕上剛好放到這樣一幕:戴黑色面具的黑衣人出現在女主身後,女主在廚房裡端着剛從烤箱裡烤出來的甜點,全然不知危險正悄然逼近,黑衣人緩緩舉起手裡的鐮刀——
操。
許盛什麼片都能看,唯獨這種血腥暴力片除外。
灰暗色調,畫面像是被染髒了一樣,加上無數血腥片段,讓人心理不適。
恐懼追根究底都來源於自身,許盛或許自己都已經遺忘了某些造成恐懼的童年瑣事。
他小時候跟許雅萍兩個人租房住,當時許雅萍帶着他剛來A市,工作沒穩定下來,租房只能租便宜的單間。輾轉看了幾套,最後租到一間還不錯的,許雅萍高興道:“面積比其他幾套大這麼多,價格居然差不多。”
後來才知道上一任屋主因爲事業不順,某天爆發爭執之後鬧出了慘案。
許雅萍忙工作的時候居多,許盛就一個人在家裡。
不過那套單間他們也沒住多久,不到一個月便換了住所。
許盛看到這裡,手不由自主地往邊上挪了挪,想找個什麼東西抓着,轉移一會兒注意力。什麼都行,手邊有什麼就順手抓什麼。
他本意是想伸手去抓牀沿,然而屏幕畫面轉暗,寢室裡又沒有其他光源。
於是他無意識地抓到一個有點硌人、又帶着溫度的東西。
幾分鐘後,血腥畫面結束,劇情暫時迴歸平靜。
侯俊一拍大腿:“我操,還真是這女的,她剛不是鎖門了嗎,這男的怎麼進來的。”
譚凱:“前面有鋪墊,你沒仔細看,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從現在開始你欠我一個英雄皮膚。”
袁自強:“還有我的掌聲,別忘了。”
侯俊:“日。”
許盛把曲起搭在牀沿邊上的腿放下來,從劇情裡抽離,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硌在他掌心的是邵湛突出的手指骨節。
邵湛沒說話,就這麼任由他抓了近五分鐘。
“操。”許盛就跟被開水燙了似的,猛地鬆開手。
“是挺勇敢的,”邵湛張開手,活動了幾下手腕關節,意有所指道,“一點都不怕。”
許盛解釋:“抓錯了。”
的確是抓錯,但許盛這話說得莫名心裡發虛。
畢竟怎麼說也抓着人家的手抓了半天。
劇情沒能平靜多久,後半段劇情開始往全員按照遊戲規則自相殘殺方向發展,陷入瘋狂混戰。
邵湛活動完關節,又把手搭回邊上,說話語調跟平時沒有什麼不同,許盛卻覺得這人其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不近人情,他說:“害怕的話,你可以再抓錯一次。”
侯俊平板電量勉強維持到電影結束。
電影結束後,幾人各自回寢室,侯俊送他們到樓梯口,忍不住繼續討論剛纔的劇情:“這結局真是讓人意想不到……是吧盛哥。”
“啊,”許盛後半段完全沒有心思去管劇情往哪兒發展,也不記得什麼劇情,他愣了愣才說,“確實意想不到。”
侯俊繼續唸叨:“兇手怎麼會是他呢……”
許盛看着邵湛走在最前面,邵湛T恤領口開的大,走廊兩邊都開着窗戶,夜裡乾燥的微風穿堂而過,後頸往下那片肌膚裸、露在外,再往下就是那片除了他以外再無人知曉的刺青。
邵湛這個人,好像,確實不難相處。
張峰收到許盛的消息是在半夜,他剛從王者峽谷回到現實世界,準備蓋上空調被睡覺:“大半夜的,誰啊。”
張峰撈過手機。
S:你覺得邵湛這個人怎麼樣?
張峰眯着眼睛打字,回覆:除了前段時間腦子好像有點不太對勁以外,總體上來說就是一個字,冷。
張峰之前沒怎麼見過邵湛,不代表沒聽過關於學神的傳說。
張峰:學神冷酷無情不是出了名的嗎,你大半夜的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許盛回寢室之後躺在牀上,半天仍沒有睡意,他心說:我腦子才他媽不對勁,我是不是瘋了。
然而張峰是一個自認知道了很多東西的男人,壓根不需要提示,自己很快聯想到一種最有可能的情況:我操,你不會因爲他喜歡你,真打算認真考慮一下他吧?
S:……
張峰又說:其實學神學習好,長得又帥,也不是不能考慮。
S:滾。
這茬過不去了是不是。
許盛乾脆繞開這個話題。
S:上游戲?
張峰:不來了,剛打完,對了你知道學校這周安排咱軍訓的事兒嗎?也不是軍訓,那叫什麼來着,我給忘了……教育什麼?
“國防教育。”
次日早自習,孟國偉聲情並茂地站在講臺上,進行軍訓動員:“沒錯,相信大家已經期待很久了,爲了提高我校學生的綜合素質,學校每年都會展開各類活動,咱們這次國防教育時間就定在週三,一共爲期五天,等會兒我讓侯俊把通知發下去,大家回去告知一下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