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女王酒吧。
最近這兒營業的時間越來越早,尤其對於那些出手闊綽的VIP客戶們而言,更是全天候的營業。
只不過讓客人們稍微失望的是,最近那些魔鬼絲織的藝術品似乎從這家酒吧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全都是尼龍仿製品。
雖然某種意義上這變得更方便了,但人們還是覺得少了些甚麼。
畢竟人不是動物,除了那點事情之外,總歸還是有一些精神上的追求。而由撕不壞的魔鬼絲織成的藝術品,恰好能讓原本庸俗的舞姿變得沒那麼庸俗。
還有什麼比拒絕更能挑起人的征服欲呢?
人們嘴上抱怨着那東西太結實了,卻反而更願意給那東西花錢。
然而關於“取締魔鬼絲織藝術品”這件事情,夜之女王酒吧的老闆羅博卻做的非常堅決。
哪怕他是第一個嚐到甜頭的人。
《倖存者日報》的子刊調侃他的姑娘無所謂,反正不管是他還是她們都不在乎臉面,只在乎籌碼,但那傢伙竟敢順帶着調侃內城的貴族姥爺,簡直是不想活了!
他可不想被血濺在身上……
此時此刻,最能彰顯身份的包廂內。
幾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正靠在鬆軟的沙發上,正左擁右抱着一羣衣冠不整的美人。
從他們隨意扔在一邊的皮帶,就能看出他們的身價不菲——那可是死亡之爪的皮。
而且還是上了年齡的死爪。
沉醉在前後左右環抱的溫柔鄉中,基修舒服的眯起了眼睛,一陣索然無味的哆嗦之後,咂了咂嘴皮笑道。
“還是巨石城快活。”
在那邊,他每次都得自己動手解決,而在這裡動都不用動一下,一個眼神對方什麼都懂。
而且無比的溫順,體貼……
坐在他對面的小夥子一臉好奇問道。
“理想城不是有很多仿生人嗎?”
他的名字叫庫米特,是希德的兒子。
至於希德,那可是內城赫赫有名的貴族,不管是維佳商行還是巨石城銀行都有他的股份,籌碼對他這樣的人物而言只是個數字。
按理來說,他父親的地位要比基修的老爹高一些,基修應該作爲他的跟班,然而庫米特卻很崇拜眼前這傢伙,甘願自降身份讓他坐在“大哥”的位置上。
因爲這傢伙總有無數的鬼點子,每次他們覺得無聊的時候,他都能帶着他們一幫人整出新活。
只不過五年前那次,他們玩的確實有點過火了。
那姑娘和他妹妹差不多大,也虧他能想出來那主意。而事情敗露之後,那個不開眼的老頭又不肯收他們的籌碼,非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纏着他們,要他們負責……可這怎麼可能負責?
難道他們抽籤選個人出來把那姑娘娶回家?那他們老爹不但會把鼻子氣歪,還會揍死他們!
沒辦法,他們只能讓那一家人消失了。
只可惜這事兒沒處理好,那場火不小心把周圍的房子也給點着了,惹得城防長官暴跳如雷。基修也正是因爲那件事兒,被他老爹塞給了外面的行商,帶去遙遠的理想城避風頭。而他們也捱了家裡的批評,被罰了好幾天的禁閉反省。
庫米特本來以爲再也見不到這位好兄弟了,沒想到企業突然開通了到清泉市的航班。
而他的好兄弟也果然沒有令他失望,第一時間就殺回來和他們團聚了。
基修不屑地撇了下嘴。
“仿生人怎麼可能比人更懂人……而且你們能不能有點長進,這麼久了還天天惦記着那點事兒,低俗!”
庫米特嬉皮笑臉說道。
“我們這不是沒別的娛樂麼,你小子高雅,你說說東海岸有什麼有趣的玩法。”
其他人也紛紛起鬨道。
“就是!”
“你丫的倒是說說啊。”
一衆狐朋狗友們都期盼地看着這位遠方歸來的好哥們兒,希望他能多講講東海岸的事情。
雖然他們的父輩大多也是內城的上等人,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把自己孩子送去理想城的。
三千公里太遠了。
而他們手中的權力距離巨石城越遠越不值錢。
除非是最受信任、且實力足夠強大的行商,否則沒有人敢把自己的親生骨肉託付給他們。
在巨壁之外的廢土,只需要一個小小的意外就能把人送走,尤其是在籌碼不流通的地方,人命比紙還薄。
而且說句實話,即便有機會去理想城,他們其實也不太想在那兒一待就是幾年。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聽去過那裡的人講那裡的故事。
而且好哥們兒的親身體驗,怎麼也比那些都不知道真去過沒的行商們講的靠譜……
很享受那衆星拱月的目光,基修的眼中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優越感,慢悠悠地開口道。
“理想城……其實並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麼好。”
庫米特不信地看着他。
“可總比巨石城好一些吧?”
“你想多了,”基修搖了搖頭,“那兒的條條框框一大堆,什麼事情不能做,什麼事情能做,全都明明白白地寫着,一點兒通融的餘地都沒有。”
其實,也許是有的。
只是他的層次還沒到能讓理事會通融的地步,自然也就不知道哪些地方能夠通融。
庫米特仍舊一臉不信的表情,繼續追問道。
“那兒的內城貴族們呢?他們總該過的好一些吧?”
基修不鹹不淡地說道。
“那是肯定的,但在我看來那些人沒什麼眼光,甚至於可以說目光短淺。或許真正的大人物會有所不同,聽說他們做事更加隱秘,保守……但除此之外,其實和我們也沒什麼區別。也正是因此,那兒的生活充滿了無趣,否則他們爲什麼要往城外跑呢?”
對於他來說,那裡未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廢土——一片精神上的荒原。
他只能住在四十平米的狗窩裡,帶着神經連接設備與端點雲上的垃圾們隔空對線……那是最省錢省事兒的娛樂方式,至少不用擔心莫名其妙的違規,被關起來強制看片,或者被警衛扔出去。
那裡的規則複雜到令人髮指,可想而知效率有多低下,而這在巨石城是不敢想象的。
享受着土鱉們崇拜的視線,基修吃了一口美人喂來的葡萄,懶洋洋地隨口點評了一句家鄉。
“不過話說……這兒的變化也挺大,以前從這裡到北郊至少得走兩天,如今一天都用不到了。”
庫米特笑着說道。
“那確實,北郊那羣愛管閒事兒的傢伙天天找掠奪者打架,北邊的掠奪者幾乎都往南躲了。”
另一個小胖子也興奮地說道。
“我還聽說那兒最近在大興土木,出城高架下的路都給重新翻修了!”
某個高個子的男人眼睛一亮說道。
“我知道!我的父親就投了不少錢!”
基修撇了撇嘴。
“賣那些鋼筋水泥能賺多少錢……話說你們就不感興趣真正賺錢的買賣嗎?”
庫米特眼睛頓時亮了。
“你有門路?”
“何止是門路。”
基修神秘一笑,看着一羣眼神火熱的好哥們兒們,向他們招了招手,示意他們湊近些。
他清了清嗓子,將聲音壓得很低。
“……我這兒有個能賺大錢的項目。”
“什麼也不用做,躺着就能賺的那種!”
……
曙光城的某棟宅邸。
坐在書房裡的李斯特把玩着手中的黑色房卡,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百無聊奈地打了個哈欠。
他開始感覺有些無趣了。
當初爲了這張“黑卡”,他沒少花籌碼疏通關係,前前後後至少花了大幾百萬,總算在幾個貴族的幫助下,以一大筆“安置費”爲代價將一個落魄的窮鬼貴族體面地請了出去,取而代之地成爲了內城的新貴。
在那裡,貴族的體面和優雅比一切都重要,反倒是貴族的身份本身沒那麼神秘。
只要在巨石大廈擁有一個單間,不管多小,都能算是內城貴族的一員,並享有重大決策的投票權。
至於如何擁有,那就看會不會做人了,這並不是明碼標價放在市面上流通的東西。
大多數貴族並不會真正住在那棟巨石大廈中,門卡上的編號更多象徵的是身份地位和權力。在屬於戰前的巨石大廈之外,還有一圈樓房是後來建的,也算在內城的範圍。
那些地方的居住條件會好很多。
另外,如果某個貴族天天住在門卡上的小房間裡,基本上也意味着他離破產不遠了。
人們會默認他打算將手中的權力最後賣一個好價錢,並且會很貼心地幫他物色交易對象。
比如被他頂替下去的那個貴族就是個例子。
那傢伙住在大廈的最底層,沒有兒女,也沒有拿得出手的技能,像被圈養的肥豬一樣,日日夜夜地期盼着能將手中的門卡賣個“既不得罪自己、也不得罪鄰居”的好價錢,然後拿着籌碼去外面重新開始。
如果將整個巨石城比作一座大型的賭場,那麼靠着“賭資”買下一張門卡,毫無疑問便意味着上岸了。
也正是因此,他纔不惜一切代價地拿出了那筆鉅款。
不只是因爲有了這層身份,內城的其他貴族就沒辦法用規則之外的手段隨便弄他,更是因爲他有着遠超常人的野心——他打算靠着自己出色的商業頭腦和行動力,改變巨石城乃至整個河谷行省,建立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
如果能夠進入巨石城的核心權力圈子,結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夥伴,他的計劃會順利許多。
然而在進入這個圈子不久之後,他很快就失望了。
那裡根本沒有志同道合的夥伴,甚至連一個稍微有些水平的人都沒有。
那些傢伙就像一羣近親繁殖出來的豬玀。
他們的腦子裡沒有一丁點兒人該有的智慧,或者說他們已經把全部的腦髓用在了彼此之間的內耗上。
就連奴隸主都知道鏟子比手挖土更快,偶爾還會從他這樣的行商手中買些燒柴的發電機、拖拉機更新一下生產設備,然而那些被養刁了的豬玀們,偏偏要把牛馬們的蹄釘都卸下來吃了,並沾沾自喜地稱其爲功勞。
就這樣的貨色憑什麼能比貝特街的老鎮長和布朗農莊的農場主混的更好?
李斯特想了好幾個晚上也沒想明白。
最終也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他們確實有個好爹。
那些有勇氣站在避難所外,直面放射塵和永無天日寒冬的倖存者們確實是英雄。
他們不但承受住了從烏托邦摔向深淵的絕望,甚至還替那些酒囊飯袋的子孫們,把本該由他們自己去做的事情提前做完了。
這也是最不應該的。
他們爲孩子們創造了一個“童話般美好的世界”,以至於在兩百年後的貴族們的眼裡廢土已經結束了。
其實這麼理解也沒錯。
他們的廢土,可不早就結束了嗎……
這時候,書房外響起了敲門聲,他最得力的手下韓龍,推開門從外面走了進來。
“先生,管理者大人來了。”
李斯特將黑卡丟在了一邊,立刻看向他說道。
“快請他進來。”
“是。”韓龍微微頷首,電子義眼左右擺動了下,轉身走出了李斯特的書房。
沒過多久,楚光推開了門,面帶笑容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你的房子可真大。”
他沒有帶護衛,身上依舊穿着那套動力裝甲,李斯特對此早就習以爲常,甚至爲此還把自家的沙發全都換成了鐵芯的,怕沒地方招待他。
“你應該住一個更大的,我正好有一套新房暫時住不上,要不——”
“避難所裡的環境就挺好。”
“但我看你的居民們對蓋漂亮的屋子不是挺樂此不疲的嗎?”李斯特笑了笑,勸說道,“避難所終究太擁擠了,就算你不在意,總不能委屈未來的管理者夫人和聯盟未來的繼承人吧。”
楚光淡淡笑了笑。
“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你還不瞭解我嗎?”
李斯特沉默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徹底打消了那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向後靠在了椅子上。
“說實話,我認識您越久,對您的瞭解越少……偶爾在您面前的時候,我甚至會感到害怕。”
“我做了什麼讓你感到害怕的事嗎?”
“沒有。”
看着他不說話的樣子,楚光隱約猜到了些什麼,隨即笑了笑,若有所指地說道。
“老布朗仍然在經營他的農莊,他接受了我們的改造,釋放了家裡的奴隸,解散了武裝,以前的事情便一筆勾銷,我們允許他以聯盟公民的身份繼續生活在他的土地上。而去做這件事的人,正是差點兒被他處決了的曙光城城主盧卡。你看,我們甚至連仇人都能寬恕,而你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我們的事情,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李斯特搖了搖頭。
“金錢與地位的不匹配是天然的原罪,在內城至少我能收買貴族,甚至成爲貴族……但在這裡,我既沒有途徑成爲避難所的居民,也搞不清楚你們的運行邏輯,更不理解有時候您到底想幹什麼。無論如何,我只希望您哪天需要用錢的時候,能給我一個主動交出來的機會。”
楚光忍不住說道。
“爲什麼你不能稍微轉變一下思路呢?聯盟是聯盟,我們用自己的規矩,我們和任何倖存者聚居地都不一樣……你看巴奇,他甚至都快不是人了,在這兒不一樣每天過的挺開心的嗎。”
李斯特無奈地說道。
“他是理想城的居民,他犯天大的事兒也有人替他兜着……而且我看不見他的臉。”
楚光嘆了口氣說道。
“我說過很多次,身份在聯盟並不重要,哪怕他變得連他爹都不認他,只要他認同我們,我們就會團結他。”
李斯特苦笑着說道。
“希望您一如既往信守承諾……所以,您這次來,是希望我爲您做什麼?”
見李斯特已經猜到自己此次拜訪是帶着目的而來,楚光也就不再繞圈子了,向後靠在了椅子上,眉飛色舞地說道。
“我打算髮行一種名叫債券的東西。”
“那是什麼?”
“一種金融工具,既能解決我們的資金問題,又能解決內城貴族們投資難的問題。”
李斯特咳嗽了一聲。
“您要是缺錢,和我說一聲,我借給您就是了。”
楚光笑着說道。
“不是我缺錢,是聯盟缺錢,而且永遠缺錢,這裡需要很多籌碼,你能借我多少呢?一個億嗎?”
李斯特頭皮發麻地說道。
“那……確實有點難。”
他沒想到這位管理者胃口這麼大。
楚光攤了下手。
“是吧?這不是一個人能吃下的蛋糕,我們需要大量籌碼購買巨石城的產品,增加我們的市場規模,而現在內城貴族們的兜裡恰好塞滿了籌碼,所以爲什麼不用那些他們暫時用不上的錢,做一些能賺錢的買賣呢?”
李斯特饒有興趣地摸了摸下巴,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這聽起來似乎有點意思……”
楚光笑了笑,循序漸進地繼續說道。
“我們可以給出五年期和十年期的債,總髮行額度分別是十億和二十億,籌碼購買,籌碼兌付,非常公平,而且最關鍵的是安全!票面利率分別是3%和4%。以十年期債爲例,100枚籌碼的債券,每年能獲得4枚籌碼的利息,並且在第十年一次性獲得100枚籌碼的本金。”
李斯特眼神微微閃爍,敏銳地察覺出了他的意圖。
“這相當於把債務拆分……現在不只是銀行能投資,一些大中型的商會甚至個人也能參與。”
楚光微笑着說道。
“沒錯!我們甚至提供實體票面,以及配套的電子記賬服務……持有我們債券的人,甚至可以在我們的交易平臺上自由買賣。這樣就算有人急着用錢,也可以把手裡的債變現賣掉,只需要繳納很小一筆手續費。”
可惜了,看來李斯特也沒看出來他真正的意圖是什麼,只是本能地覺得他不會安好心在這上面。
“那你爲什麼不去找墨爾文?”盯着楚光看了一會兒,李斯特忍不住問道,“我是個幹工廠的,又不是幹這個的。”
楚光搖了搖頭。
“墨爾文是個老狐狸,他想要從我手上拿到點什麼,但肯定不會允許我用借來的錢還以前的債,從那2億籌碼的貸款開始,我們和巨石城銀行的每一筆貸款都規定了貸款該如何使用,而且這些錢必須存在巨石城銀行的賬戶上,受到他們監管。”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
“所以我需要兩個發行渠道,發行籌碼計價的債券。不過我保證兩種渠道發行的債券,行權是相同的。只不過一個是由聯盟央行自己發行,一個是通過巨石城的銀行發行。”
“我把你當自己人,所以聯盟的發行渠道,我打算讓你來做。”
李斯特愣愣地看着楚光,沒想到他把“用借來的錢還以前的債”這種事情都告訴自己了。
嚥了口唾沫,他謹慎地問道。
“您……真的打算還嗎?”
楚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要是不打算還錢,費這麼大力氣幹什麼?”
李斯特沉默了一會兒,硬着頭皮說道。
“我試試吧。”
聯盟的意見他必須認真聽取。
沒辦法。
誰要他是靠着聯盟發家的呢?
如果不是李斯特工廠,他一輩子也當不上內城的貴族,別說是讓自己幫忙圈錢,就是讓自己幫忙殺人他也得想想辦法。
“去試試吧!”
楚光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走到了書房門口,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李斯特,笑着鼓勵了他一句。
“盡最大的努力去試試,聯盟的商機都在報紙上寫着,我這邊會盡量配合你們。相信我,這事兒如果成了,不管是聯盟還是巨石城都會感謝你,如果實在不行也沒關係,我再找找別人。”
Wωω ⊙ttκΛ n ⊙¢Ο
李斯特恭敬說道。
“我一定盡我所能。”
書房的門關上。
聽着腳步聲走遠,李斯特向後靠在了椅子上,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總髮行額度分別是十億和二十億……
正常人都會被這數字嚇跑的吧?
尊敬的管理者大人還真給他出了個難題。
然而就在這時,李斯特的視線忽然落在了桌上的那張黑卡上,心中瞬間涌起一絲明悟。
重新將那張黑卡拿在手上把玩了起來,李斯特的眼神越來越興奮,嘴裡輕聲唸叨了兩句。
“搞不好還真不是什麼難事兒……”
……
就在李斯特吩咐手下收拾東西準備回一趟巨石城的時候,此刻巨石城中卻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前些日子火便整個巨石城,甚至差點兒讓豪斯先生失業的《倖存者日報》,終究還是出事兒了。
此刻,報社的門口被貼上了封條,站在門前的幾名衛兵,推搡着趕開了圍着看熱鬧的閒人。
“滾遠點!”
“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的別特麼湊熱鬧!”
聽到那嚴厲的語氣,不想惹事兒的人紛紛散開。
只有一個男人沒走,還忍不住喊了一聲。
“我們是等新刊的客戶……不是來湊熱鬧的!”
他是胡桃木酒館的老闆,就是開在工業區旁邊的那家,他的名字叫唐。
往常下班的工人們都會來他那兒撿菸屁股抽,順便找識字的人讀那免費的報紙。
雖然他不太喜歡那些愁眉苦臉的窮鬼,但那幾乎是他唯一的客人,而往常他們看到高興的時候,也還是會忍不住買上一杯啤酒,甚至買一份報紙帶回家去留着紀念。
哪怕看在那杯啤酒的份上,他覺得自己也該爲他們說些什麼。
然而兩個衛兵聞言之後卻相視一眼,哈哈笑着一腳踢開了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鄉巴佬,看着他連滾帶爬從地上起來的樣子嘲笑道。
“滾吧!”
“沒有那東西了!”
與此同時,樓上的辦公室。
當聽聞市政廳頒佈的法令,哈爾只感覺兩眼一黑,差點兒背過氣去。他死死盯着向自己宣讀命令的衛兵,恨不得用眼神把那人殺了。
然而王室的權威在這裡屁用都沒有,巨石城的士兵可不在乎沙漠裡的王子,這玩意兒最多能讓他免一頓拳頭。
“停刊?!爲什麼?”哈爾唾沫星子橫飛地咆哮道。
那衛兵譏諷地看着他。
“市政廳覺得你在傳播虛假的消息,誰要你們整天不幹正事兒。”
哈爾氣的漲紅了臉,拎着手中那份《花花公子》子刊,手指不斷地抖,最終只憋出來一句話。
“可這只是一句玩笑話!甚至都不是你口中的消息!”
笑話的內容大概是,一個從頭到腳都穿着死亡之爪皮的傢伙,試圖向他的狐朋狗友們證明自己很勇,於是吹牛說自己這身行頭都是他親手從死亡之爪身上剝下來的。
然而他的朋友們顯然不信,於是爲了證明自己的勇武,不敢邁出巨壁一步的他只能撲到一旁風塵女子身上,結果卻被扯不壞的魔鬼絲暴露了自己其實是個弱智……
這本來是個植入了兩條軟廣的笑話,甚至還帶上了品牌名稱,然而也許是他的措辭過於寫實,以至於不小心把某個真幹過這兒的貴族姥爺給冒犯了。
那衛兵的回答,果然佐證了他心中的猜測。
“是的,然而某個內城的居民覺得不好笑,而且從中感到了冒犯。當然,你我都知道,他絕對不是笑話裡的那個人,只是善意地認爲這不好。”
“那《工人報》呢??我們已經很久不在上面刊登有錢人的消息了,它還曾經幫一位貴族小姐找到了她丟失的貓!”
衛兵反問道。
“所以你爲什麼不繼續刊登那些東西呢?你們之前還挺好的,能幫老爺們做點事情。倒是那些連載故事都太誇張了,徒手的覺醒者怎麼可能打過動力裝甲,傭兵買下內城的黑卡更是扯淡,你把那城主大人賜予的身份當成什麼了?我從沒聽說過哪個傭兵有這能耐,你這不是害人是什麼?”
哈爾試圖爭辯。
“我們可以把這部分內容去掉!”
“杜隆先生的意見是不行。”
“那豪斯呢?他不比我更能胡扯!你但凡聽過他的廣播,就知道我寫的東西連個冷笑話都算不上!”
哈爾漲紅了臉,他最不願提的就是那個滿口胡話的蠢貨,但現在不得不把他搬出來當例子。
論吹牛,他不及那傢伙萬分之一,至少他沒法把黑的吹成白的。
然而那衛兵對他的解釋卻漠不關心,不耐煩地說道。
“他有許可證,對了,以後都得要這麼一個證件才行,具體我不太清楚,你自己去了解一下。”
哈爾哀求地看着他。
“那我現在申請!請你不要把我趕走。”
那衛兵無動於衷地聳了聳肩膀。
“這是你的自由,但你得先把這兒的東西收拾一下,明天我們會查封這裡,沒帶走的我們會默認是垃圾扔了。”
如果不是這傢伙是雄獅王國的王子,他都懶得跟這傢伙廢話這麼多,直接一槍托上去就老實了。
那衛兵扔下最後一句話,便帶着一衆弟兄轉身走掉了,只留下哈爾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小丑。
聯盟戰勝了戰無不勝的軍團,他跟着揚眉吐氣了好久,然而就在勝利慶典的前一天,他半年來的心血被一句話給帶走了。
看向那些不敢說話的員工們,失魂落魄的哈爾緩緩開口說道。
“你們理解嗎……這種感覺就好像我把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他們偏偏要把自己比作牛糞。難道在他們淺薄的認知裡只剩下牛糞了嗎?”
“我在笑話裡只是寫了一個穿着死亡之爪皮的傢伙娛樂大家,他們非說那是在冒犯內城的貴族姥爺。因爲人要修指甲,馬也要修指甲,所以人等於馬?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邏輯?”
一名員工小聲說道。
“……確實,聯盟的居民也會穿死爪皮的衣服,他們比起豪斯先生更喜歡你。”
另一名稍顯年輕的員工忍不住問道。
“這很明顯是誤會……可以申訴嗎?”
稍年長的老編輯搖了搖頭。
“難。”
衆人陷入長久的沉默,不禁擔憂起了未來,兩名記者相視一眼,忍不住看向他問道。
“老闆……”
“我們該怎麼辦?”
哈爾一臉惱火地說道。
“不知道,別問我!你們剛纔在一旁看熱鬧,沒幫我說一句話,現在又跑來問我該怎麼辦!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他本來打算對聯盟的慶典和最近一系列大刀闊斧的動作做一期專欄,並且爲此加班加點趕出了預案,結果突然就傳來了這樣的噩耗。
看着兩眼無助的員工們,哈爾忽然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們的工資我會發給你們,以後就各走各的路吧。”
或許,自己真的不適合幹這行。
衆員工們紛紛露出不捨的表情。
而那個稍顯年長的編輯則是立刻說道。
“可以用銀幣結算嗎?”
哈爾微微愣了下。
“銀幣?”
站在那老編輯旁邊的幾名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接二連三地小聲開口說道。
“我們以前是豪斯先生的員工……當初就是因爲意見不和被他辭了,他肯定不會要我們回去。”
“而且我還寫過嘲笑他的文章……”
“我們打算去聯盟碰碰運氣,那裡不是也有個《倖存者日報》嗎?應該會需要我們。”
“沒錯!而且現在一枚籌碼還能換到兩枚銀幣,但在巨石城,一枚籌碼甚至都買不到一塊麪包了!”
“聯盟其實也不行……”
“但聽說那兒0.9銀幣就能買到一公斤玉米!多餘的營養膏甚至能拿去餵豬!”
聽着員工們的七嘴八舌,哈爾原本沮喪的心情,忽然一瞬間寬慰了許多。
廢土這麼大,能去的地方還有很多。
說起來,他最初開這間報社的目的,其實也只是爲了找份養活自己的工作,然後完成父王交代給他和哥哥弟弟們的試煉——從廢土上帶一件值錢的寶物回去。
只不過慢慢的,他對這家報社有了感情,以至於完全忘記了父王的囑咐。
事實上,他越來越覺得不爭那王位也無所謂,那東西本來就是個累贅,喝酒和寫詩才是他愛做的事情。
他走之後,不知道豪斯先生會怎麼報道聯盟的慶典,不過徹底放下這裡一切的他已經不在意了。
隨便吧。
只是一座聚居地。
他應做天上的雲,把詩寫給值得的人看,把歌唱給值得的人聽。
他說過。
要將《倖存者日報》開遍整個廢土!他的員工們都還沒放棄這份職業,他又怎麼能在這時候垂頭喪氣?
“那就一起走吧,人多點也安全些!”
衆人驚訝地看向他。
尤其是那個老編輯,不敢相信地問道。
“你打算和我們一起離開?”
“你這是說什麼話,我本來不是這兒的倖存者,我說過我來自霞光籠罩的地方……雖然我這麼輕易就放棄了,確實辜負了管理者先生的期望,但我會誠懇地向他道歉的。”
哈爾的臉上重新露出笑容,輕輕咳嗽了聲,繼續說道。
“如果你們喜歡我這個老闆,到了聯盟以後,也可以繼續跟着我……沙漠裡的倖存者還沒有屬於他們的報紙,他們應該知道這個廢土上每天發生了些什麼,我們可以去那裡重新開始!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雖然,那兒比這裡窮的多就是了。”
此時此刻,多莉小姐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失業了,正幹勁十足地拉着方長在曙光城的街上四處亂竄,爲已經泡湯的慶典專欄取材。
來自蜜獾王國的阿芙妮正坐在使館閣樓的窗邊,望着漸漸落向家鄉的斜陽嘆着氣,爲即將送出的禮物能否代表王室以及王國子民們的心意而忐忑不已。
植入了小羽牌共生體的蚊子,再一次被卡在了自己做的鐵罐頭裡,並且好巧不巧地被路過的鴉鴉拍了下來,傳到論壇上狠狠地嘲笑了一番,算是報了許久之前的一箭之仇。
少扯犢子拉着瑪卡巴子和上山打老虎去了湖邊野釣,泉水指揮官等一衆風暴兵團的弟兄們正在公路鎮旅館的大堂,對着吹牛千杯不倒的拉麪館老闆張海輪番灌酒,麗莎在一旁哭笑不得地勸他們少喝一點,想打聽着穿山甲的消息,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狂風和末世孤狼又跑去西洲市琢磨反應堆了,夜十則帶着他的老妹玖玖在附近刷裂爪蟹練級。
老白和學院的女研究員去了清泉市的東區森林,她對那兒的心靈干涉儀很好奇,伊蕾娜從沙漠帶回來不少神奇的食材,似乎又在和西紅柿炒蛋琢磨全新的黑暗料理。
距離凱旋的慶典只剩最後一個晚上。
曙光城熱鬧的一如既往。
剛從李斯特家裡出來的楚光,沒有返回避難所,而是去了城東邊的農田,望着那一片片開墾過的土地想着心事。
見他盯着遠處看了很久,跟在他身後的呂北小聲問道。
“大人……那邊有什麼東西嗎?”
楚光隨口說道。
“沒有。”
呂北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看您一直看着那邊……我還以爲那裡有什麼問題。”
“嗯……確實有點問題。”
楚光略加思索了片刻,開口說道。
“我在想,也不能虧待了他們。”
糧食安全是重中之重,不能完全交給附庸國,這些耕地都是寶貴的資源,或許他應該從稅收中拿出一部分,補貼給那些留在田裡勞作的人們,打消他們對明年糧食價格的顧慮。
想到這兒,楚光又是一陣頭疼。
以前他沒什麼感覺,大手一揮就是一串數字。
而等到聯盟的規模上來之後,他立刻便感覺到了維持一座龐大的聚居地平穩運轉有多不容易。
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而他的一個念頭,決定的不再只是某幾個人的飯碗,而是一羣翹首以盼的家庭。
他如果犯錯,就會有人捱餓。
有些辦法在人少的時候管用,人多起來就不那麼管用了。然而多少算多,多少算少,這太難把握了。
看着身旁陷入沉思的管理者,呂北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管理者大人……”
楚光看向了一旁的小夥子。
“怎麼了?”
呂北認真地看着他說道。
“我覺得您應該適當地休息一下……您從前線回來都三天了,可一天都沒歇過。”
楚光微微愣了下,隨即笑着拍了下他肩膀。
“你小子不用擔心我,什麼時候休息,我心裡有數。”
“……我只是希望您能多注意下自己的身體,”呂北小聲說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建議,我感覺……大家都是這麼希望的。”
看着這小夥子關心的眼神,楚光笑着點了下頭。
“我會考慮給自己放幾天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