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玄急不可耐地東張西探。從寨樓窗口的方向望去,彩紋土坡在遠處高高聳起,周圍是罕見的茂密叢林。土坡上,插着一排排鮮豔的羽毛旗幟,將近千來個強健威武的天精在林子外巡戈。這些看守神廟的天精明顯不同,頭戴羽翎編織的高冠,頸戴獸牙項鍊,面目冷峻如岩石,渾身流露出強大凶悍的氣勢。
空空玄對我暗暗點頭,使了個眼色。我問道:“天娜族長,晚上什麼時候可以休息?您睡着的時候,需要我爲您警戒嗎?”
天娜困惑地看了我一眼:“晚上?天縫裡哪有白天、夜晚的分別?累了就睡,不累就捕食搏殺。你到底是從第幾層來的?難道是外面的世界?”隨即搖搖頭,自言自語:“阿修羅島是不可能讓外人闖進來的。你真是太奇怪了,把你當作祭品,阿修羅神一定會很滿意,保佑我順利登上第十一層的。”
我趁機追問:“外人不能進來,那我們可以去外面嗎?我聽說,有的同伴去了羅生天。”
“你哪來這麼多奇怪念頭?”天娜搖搖頭:“我們怎麼可能去羅生天呢?一旦離開天縫,我們的力量就會嚴重減弱,甚至長眠不醒,任人宰割。即使是高層的強大天精恐怕也不行,否則早就出去了。傳說外面的世界,比我們這裡美得多呢。”
我心中暗忖,迷空島上的天精必然來自阿修羅島高層,而天娜到底只是一箇中層天精,所以並不知情。從天娜流露出來的可怕質解力,可見迷空島上的那個天精過去有多厲害。幸好穿越天縫會大幅消耗他們的力量,否則這些一生在殺戮中泡大的天精,定會令北境大亂。
和天娜閒扯廢話了大半天,她終於側過身。呼呼睡着了。然而,背上的兩隻眼睛圓睜,閃動着奇詭地光芒。
“那座彩色的土坡就是神廟。”空空玄輕輕說了一句,瞅瞅天娜沒有反應,又道:“這一層獻祭的珍貴供品,應該都在神廟裡,我聞出了寶氣。”
我無奈地對他搖頭,天精們的休息時間完全不一致,加上負責看守神廟的強悍天精。想要趁它們全部熟睡時進入神廟偷盜,根本不可能。
“我一定要試試。你幫我。”空空玄毅然道,背對着天娜,慢慢摸出了燈籠草。捻出了兩粒細小的草籽,一粒自己吞下,一粒塞給我。
“好,你儘管說吧。”我估算了一下,距離飛昇結束大概還有一天左右的時間。萬一露餡的話。我就必須撐過一天。不由心中好笑,我以前飛昇天,總希望時間越長越好,如今卻盼着早點捱過了。
空空玄把嘴湊向燈籠草,對着它吹氣。不一會,燈籠草鼓脹起來。越漲越大,發出耀眼的光芒。照得滿室通紅。天娜背後的眼睛緊張地眨動起來,天娜也微微動了一下。
空空玄急切地道:“萬一我被發現,你就戳破燈籠草,到時會大爆炸造成混亂。你我服用過草籽,不會有事。”
我點點頭,把小火爐遞給他。空空玄一愣:“你這是幹什麼?”
我笑了笑:“這樣你好保命。”只要逃入火爐,天精們就拿他沒有辦法。
“你沒了火爐,不怕我遠走高飛?”
“你送給我地逆生丸,足以抵償一切了。有了火爐。你從此可以成爲自己的主人,不必再任人索取寶貝了。”
“吸了那麼多生命之火,其實我也不吃虧。”空空玄沉默了一會,望着神廟:“我必須去。”
我欣然道:“這會是你盜賊生涯中最精彩的一筆,你一定會成功的。”
“不,最精彩的一筆是把芝麻偷來當老婆!”空空玄猛然把小火爐塞回到我的手裡,“沒了你,誰幫我偷芝麻呀?”一個筋斗翻出寨樓。
與此同時,天娜背後的眼睛陡然射出灼熱地光芒,天娜立刻驚醒。翻身而起,四肢化作羽翼。“錚”地一聲展開,閃爍凜冽的寒光。
“那個小東西呢?”她喝問道。
我不露聲色地道:“我餓了,讓他出去替我找些食物。”
“門口不是掛着肉乾嗎?”
“那是族長的東西,我不敢動。”
天娜瞥見燈籠草,一把搶過,仔細看了看:“這是什麼?植物嗎?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我道:“這是我在路上撿到的。”眼角餘光始終瞄着窗外。
“挺漂亮的,歸我了。”天娜不由分說地道,聞了聞,“很香啊,可以吃吧?”伸出舌頭舔了舔。
外面,忽然起了一陣騷亂。鎮守神廟的天精們大呼小叫,展翅追逐。我暗叫不好,空空玄肯定是暴露了行蹤,急忙道:“它有一個妙用,請讓我爲族長表演一下,您一定會非常喜歡地。”
“哦,讓我自己瞧瞧。”天娜好奇地翻動着燈籠草,並沒有遞還給我。
神廟附近,閃過絢麗的彩芒。那是空空玄笠帽幻化成地水母,顯然他到了吃緊的危急時刻。我再也顧不得和天娜周旋了,施展魅舞“飛揚”,急速前衝,一拳擊中了燈籠草。
“你幹什
天娜變色厲吼,羽翼一側橫掃而來,將我擊飛出去。“噗”地裂開,迸濺出刺眼的紅光。
“轟”!天崩地裂。剎那間,我的耳朵彷彿被震聾了。紅光以驚人的速度向外輻射,火光沖天,灼烈的熱浪像花炮滾滾彈出,頃刻淹沒寨樓,將我狠狠撞了出去。
又是“轟”的一聲,一朵黑紅色的蘑菇狀雲霧在紅光中心冉冉升起。地動山搖,堅硬的巖山像粉末一樣簌簌粉碎,被夷爲平地,遠處地叢林、神廟陷入了熊熊火海,空中的天精紛紛墜落,哀呼慘叫。地上裂開無數道深壑,碎石塵土瀰漫成幾丈高的滾滾濃煙。許多天精煙消雲散,屍骨無存。倖存的百來個天精渾身潰爛。痛苦地撲騰殘翅,抽搐翻滾。
我暗暗咂舌,小小一棵燈籠草,竟然有如此可怖的爆炸威力,難怪空空玄說它是罕世奇珍了。藉助濃濃煙火掩護,我向神廟的方向摸去。
“是你搞地鬼!”背後,驀地響起淒厲的叫聲。天娜滿臉鮮血淋淋,搖搖晃晃地向我飛來。四片翅翼殘缺不全,浸透污血的翎羽還冒着青煙。
哇靠,這樣都沒死?我瞠目結舌。這個地穴族族長也太強勁了吧,當時燈籠草就在她的手上。天娜竭力揮翅,遙遙拍向我,質解力在我左前方落實,地面立刻消融下去一塊。雖然她身受重傷,準頭不佳,但威力依然可怕。
“現在我們差不多了。”我不逃反進。衝向天娜,以魅舞“寬博”不時變幻方位,避開質解力,再以“飛揚”掠向空中,全力擊出一拳。
“砰”地一聲,拳頭砸中了天娜的額頭。她地翅翼也同時掃過我的肩膀上方,只差數寸。便要擊實。我悶哼一聲,向下落去,就地打滾,消去了衝擊力。饒是如此,肩頭還是一陣火辣辣地痛。
天娜直跌出去,在半空強行翻身,再一次向我撲來。這時,我才發現她的背部幾乎被炸空了,上面的眼睛蕩然無存。紫紅色地脊椎骨幾乎完全突出來,兩側貼着爛陷的血肉,像掛在竹竿上搖晃的破抹布。
“砰砰砰!”我迎上天娜,變幻魅舞,雙方再次力拼數記。我猛然口噴鮮血,跌落在地。天娜的臉被打得近乎塌陷,卻還是不依不饒地撲上來,生命力頑強得令人生寒。
斜刺裡倏然飛出一個瑰麗鮮豔的大水母,半透明的觸鬚飄出傘體,密集刺中了天娜的腹部。天娜狂吼一聲。翅翼向下猛切。水母觸鬚輕巧縮回,暴射出無數個小水母。打得天娜全身千瘡百孔,如同篩子一般。
“砰”,天娜重重摔落在地,抽搐了片刻,終於斃命。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空空玄翻着筋斗蹦來,大水母不偏不倚,落在他光溜溜地青皮頭頂上。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原來你是個禿子啊。”
“你不準告訴別人。”空空玄尷尬地摸摸笠帽:“說來奇怪,我吃了許多靈丹藥草,就是長不出頭髮。”
“放心吧。一般人,我不告訴他。”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神廟裡的寶貝到手了嗎?沒有被炸爛吧?”
“神廟的壁龕暗格裡,的確有很多稀世珍寶。有些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的玩意。”
“連你也不知道?寶貝在哪兒?拿出來瞧瞧。”
“我沒有取。”
我楞了一下:“你開什麼玩笑?我們費了那麼大勁纔來到這裡,差點連命都丟了。你竟然入寶山而空回?”
空空玄聳聳肩,道:“這次偷盜中途被天精發現,其實我已經失敗了。藉助燈籠草爆炸的威力才能進入神廟,那是搶,不叫偷。所以我再三考慮,還是沒有取寶。”
他遙望着煙火中地神廟,一本正經地地道:“有些事,雖然做了會有結果,但沒有意義。”
我默然看着他,沒有再說話。
直到飛昇結束,我依然在想空空玄的這句話。斷魂橋畔,陰風沉沉,全身地光羽逐漸散去,化作飛揚的塵。
“結果重要,還是意義更重要?”我凝視着身旁的甘檸真,忍不住問道。
“你覺得呢?”
我搖頭不語,想了片刻,道:“只有得到結果,纔會知道究竟有沒有意義。沒有得到,又怎知哪一個更重要?”徐徐起身,深深望了一眼斷魂橋的對面。“我們走吧。”
剛要起步,我心有所感,目光投向天空。三朵流光溢彩的筋斗雲由遠而近,急速飛落。
雲氣散去,現出三個麻衣麻鞋的男子,呈品字形,將我圍住。
“閣下可是林飛?”當先一人長髮垂肩,面目清俊,隱隱有出塵之態。左側之人高大魁梧,目光凌厲。另一人矮胖如球,滿臉笑容。在三人衣襟處,都彆着一朵金色蓮花,光華燦爛。散發出濃郁的檀香。
我點點頭:“你們是?”
“我等是吉祥天的蓮華使者。”清俊男子道。
我心中禁不住一寒。我自認爲此行朱家,極爲隱秘,居然還是讓吉祥天輕易找上門來。難道他們一直派人在跟蹤我?又或是隱無邪
麼問題?瞥了甘檸真一眼,我道:“在下和吉祥天素位找我有何要事?”
清俊男子淡然道:“既然閣下就是林飛,那麼容我們領教一下閣下的法術造詣。”
我楞了一下,不明白對方葫蘆裡賣地是什麼藥。莫非我是龍蝶轉世的秘密暴露,所以吉祥天要殺我滅口?但真要如此,他們應該伏下暗兵偷襲刺殺。
“林公子不用心存疑慮,我們絕無惡意。較法只爲切磋。不做生死相拼。”矮胖的漢子笑容可掬。
甘檸真對我含笑點頭,我剛好領悟了“空”地境界,加上妖力大進,臻至轉態,有心一試,於是不再推託:“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清俊男子上前一步,其餘兩人向後退出戰圈。清俊男子長嘯一聲。左手屈指輕彈,無聲無息。一道勁氣驀地從背後襲來,我向旁閃去,勁氣如影隨形,跟蹤射來。
“化!”我施展神識氣象術的化字訣,勁氣逼近身側時。猶如石沉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矮胖漢子笑道:“林公子的法術與衆不同。新奇玄奧,難怪能與無痕戰成平手。”
我心中一動,我和吉祥天如今只是互相利用,將來還難說得很,沒必要完全暴露自己的神識氣象術底子。當下身形屹立不動,只是運轉“化”字訣,氣勢綿綿不絕,化解了一道道襲來的勁氣。
清俊男子面色微變,雙手十指疾彈。空中勁氣縱橫。“叮叮咚咚”勁氣互撞,鏗鏘作響,碰撞激濺的勁氣化作漫天氣雨,向我罩來。
我不動聲色,“化”字訣冥緲遊移,忽剛忽柔,周身三丈內,氣雨消散於無形。
“林公子,恕在下要援手了!”矮胖漢子豪笑一聲,加入戰圈。俯身左拳擊地。
我頓時生出感應,施展“刺”字訣遠遁。“咻”的一聲。一束雪亮地白芒從原先立腳處破石射出,燦若流星,散發出的厲芒宛如有形之劍,在空中久久凝聚不散。
這胖子好厲害地劍氣,法力更在清俊男子之上。他們兩人一聯手,我便不能單單以“化”字訣應付。雪亮地劍氣時而從地下射出,時而從天空飛流直下,配合清俊男子無孔不入的密集勁氣,逼得我連施“化”字訣、“封”字訣和“刺”字訣,纔不落下風。
矮胖漢子苦笑:“林公子分明未盡全力。你還不出手,難道是要看我們的笑話?”
高大男子長嘆一聲:“加我一個也沒用。林公子這套法術雖然脫胎於破壞六字真訣,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論法術本身,早已超越了拓拔峰,堪稱北境無上絕學。敢問林公子,這套法術可曾命名?”
矮胖漢子和清俊男子對視一眼,罷手停戰。我心中暗忖,高大男子的眼力倒是厲害,三人中,恐怕以他的法術造詣最強。猶豫了一下,我道:“這是在下隨意胡創的神識氣象術。”
高大男子欣然道:“公子創出此門絕學,足可開宗立派,位列北境一代宗師行列。本屆吉祥天蓮華會,公子是當之無愧的受邀貴賓。”
清俊男子從懷中抽出一張碧綠色地請柬,遞了過來。請柬似荷葉剪裁,清香沁脾,觸手滑如絲緞。上書“吉祥天蓮華會”六個字,背後寫着一個大大的“道”字。字跡圓潤流暢,古拙中透出生動,內斂卻又顯出鋒芒,竟然吸引得我目光久久逗留。
高大男子道:“光看公子凝神注視這個‘道’字,可見道境修爲已經遠在我們之上了。‘道’字,是我們吉祥天天刑宮的首座長老親筆所書。”
矮胖漢子笑道:“這就可惜了。請柬是用我們吉祥天獨有的九華金蓮荷葉所制,煎水服用,可增一年法力。瞧公子的樣子,是捨不得吃了。”
清俊男子正色道:“吉祥天蓮華會,歷來不定期舉辦,專門邀請宗師巨匠論道談法,堪稱北境最高盛會。貴賓由長老會選定,我等蓮華使者出手試藝,過關者方能得到請柬。”
甘檸真對我點點頭,清俊男子又道:“本屆蓮華會,將在下月月圓之日召開,請林公子務必光臨各處天壑,我等定會備舟前迎。”
我想了想,道:“可否帶人前往呢?”好不容易和海姬重聚,我可不想再拋下她了。萬一她被魔剎天逮住,後果不堪設想。
清俊男子點點頭:“受邀貴賓可帶三名隨從,但只限三人,不得逾越。”
我突然心念微動:“不知本屆蓮華會還邀請了何人?”
三人對視一眼,矮胖漢子笑眯眯地道:“魔主楚度,妖王碧潮戈、龍眼雀、夜流冰、悲喜和尚,清虛天、羅生天各派掌教均在受邀之列。”
我試探着問道:“羅生天各派掌教如今也能出席嗎?”
清俊男子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道:“縱有千難萬險,只要貴賓們願意來,吉祥天就能保證他們平安到達。”
我心頭一震,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