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茶几狠狠的震了一下。
茶盅被震倒,順着桌子往下滾,“咣啷啷啷啷……”
突然,“譁……”一聲,茶盅掉到了地上,碎成了無數瓣。
“你特麼知道還害我?”
李定安的聲音很大,空曠的客廳裡傳出迴音。
王成明和張漢光誰都沒動,林子良的保鏢也沒動。
郭彬和程主任面面相覷:“王科長,他們……談崩了?”
王成明搖搖頭,雖然沒說話,但意思很明確:放心,崩不了。
“爲什麼?”
王成明想了一下:“你大概可以理解爲逆反心理?”
什麼意思?
稍一轉念,郭彬和程主任好像懂了。
大致就是:李定安越是不想要,林子良越是想給。
再換個角度,恰好就和李定安的態度反了過來:李定安是你給的越多,我越懷疑你在坑我。
但林子良卻是:只因爲李定安什麼都不圖,纔不會坑他,所以越是要給。
由此,不可能李定安拍幾下桌子,詐唬兩句,林子良就放棄……
“但不應該啊,林子良這心態也太奇怪了?”郭彬依然有些不理解,“他們才認識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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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
王成明和張漢光對視了一眼。
從滬上拍賣會的龍紋大缸開始算,到現在也快兩年了吧?
先不說林子良,先說他老婆馮攸然,這個女人決定和李定安合作之前,觀察和調查了多久?
還不到三個月。
但她爲了接觸李定安,第一次是用林思齊的名義給京大捐了幾百件古董,第二次又送了全套的光瓷杯。
等第三次,更是一步到位:一張能填九億九的支票。
乍一看就很奇怪,馮攸然像是錢多的扎手一樣,盯着李定安一個人送?
其實一點都不。
因爲馮攸然知道李定安有爲她創造更多價值的能力,更有讓她不怕肉包子打狗的品格和魅力……
而馮攸然能調查到的,林子良也能調查到,馮攸然調查不到的,他依然能調查到。
既便如此,林子良依舊觀察了兩年之久。
所以乍一看,新加坡那次,林子良出現的很突然,其實一點都不突然。
因爲林子良可能比李定安自己都要了解李定安。要不然,他怎麼會追着攆着,非要給他嫁女兒?
“那林子良什麼目的,想讓李老師幹什麼?”
王成明想了一下。
反正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而且林子良今天就會攤牌,好像再沒隱瞞的必要?
“把那套技術送給李老師,再把女兒嫁給他!”
“啥?”
郭彬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王成明瞅了瞅他:難道我說的不夠清楚?
不,只是因爲過於突兀,郭局長不敢置信,也沒理清其中的頭緒。
他突然想了起來:“那剛進門的時候,林子良之前說的考慮一下,是這個意思?”
“對!”
“爲什麼?”
“原因很複雜,一兩句解釋不清楚。”
郭彬滿臉的不可思議,稍頓了頓,猛往後仰:“你們沒彙報?”
扯什麼淡?
這樣的事情誰敢隱瞞?
王成明沒說話,程主任往前傾了傾:“第一次接觸的時候,林子良就通過中間人表達過這個意思……嗯,大概是去年八月份的時候……”
八月份,李定安剛出院?
意思就是,領導知道的比李定安都還要早?
郭彬突然就明白了。
怪不得李定安剛從新加坡回來,主任就找他談話,還拉公安部門的領導備書,讓他放心和林子良接觸,保證不會有安全方面的問題。
郭彬還記得付主任提到過:其實解決這件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李定安。
甚至還感慨過:但於書記肯定不會同意……
郭彬的眼睛越瞪越大:怪不得每次一談這件事情,於書記就是那樣的表情?
還有這次,上飛機前他都還在想:明明是公事,級別還那麼高,爲什麼於徽音也會一起來?
現在知道了,爲什麼一向公私分明的於書記會假公濟私?
擱我是於書記,我也不答應……
郭彬的腰桿突然就硬了起來:談不成就不談……林子良你想什麼好事呢?
看他慢慢坐直了身體,神色也漸漸冷峻,程主任有了點不好的預感:姓郭的,你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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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求助般的看了看王成明和張漢光,兩人卻如老僧入定,眼觀鼻鼻觀心。
王成明只負責保護和對內聯繫,張漢光純屬打醬油,被李定安硬拉來的。
別說他倆插不上話,就算能插上話也不會插:李定安自個都還一屁股屎沒擦乾淨,林子良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想再添一把火?
就問李定安骨頭有多硬,夠拆幾次……
……
四隻茶盅,打碎了一隻還有三隻,林子良不慌不忙的換了只新的:“正兒八經的北宋建窯盞,就剩這四盞了,你不可惜?”
我可惜個毛?
之前他一直想,於徽音說要跟自己來香港,于思成竟然一口就答應?
後面說是來處理外公的遺產,他就沒再多想。
現在再想:沒錯,就是來處理外公遺產的。
也爲了警告林子良:伱這些,就像牛身上的一根毛。
不是指錢,而是看不見摸不到,而又真實存在的東西……
“你爲什麼敢確定,于思成只是爲了警告我,而非震懾你?”
“呵?”
李定安冷笑了一聲。以前是沒確定關係,不敢過多的問,但自從江秀瑩見過自己之後,但凡和於徽音相關的,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
就於徽音那個傲嬌的媽,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底全寫於徽音臉上讓自己看,還有什麼可震懾的?
“但你不稀罕!”
“放屁,誰說的?”
“當然是我說的!”林子良詭異的笑了一下,“你要稀罕,就不會讓陳靜姝出國……”
我特麼……
李定安差點把茶壺扣林子良臉上。
就知道這王八蛋在調查自己……看吧,果然!
“別急,等我說完你再打……”林子良樂呵呵的笑,“既然不想走從政這條路,當然就不需要繼承什麼政治遺產,所以你纔不稀罕……”
“你也別瞪我,而且你早該想到的:我既然敢把所有的賭注全押你身上,怎麼可能不查的清清楚楚?比如那把斧頭,比如那三枚印……”
看吧,就知道這王八蛋會查到?
李定安猛鬆一口氣,突然就不生氣了。
確實,自己早該想到的,但他就是沒想到,那句“考慮一下林思齊”,竟然不是開玩笑?
“林子良,別費心機了,你說的那幾件東西,我早給國博了!”
“放心,我沒想威脅你!”
這是實話,李定安也信,不然林子良就不會光明正大的說出來。
提起茶壺,倒滿茶盞,林子良輕輕一推,又笑:“所以,考慮一下!”
我考慮你大爺?
什麼叫做同生共死?
就像山洞裡的那一次。
而沒了自己,於徽音又會怎麼樣?
李定安想都不敢想。
所以,壓根就不是多少財產,多少遺產能比擬的。甚至於思成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從來都不提。
“沒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嘛!”林子良抿了一口茶,“實在不行,我讓思齊也出點事,你也救她一次?”
李定安手抖了一下,差點把盅裡的熱茶潑過去。
別懷疑,但凡自己猶豫一下,這王八蛋真會幹這樣的事情。
“放過林思齊吧,她怎麼說也是你親生的對不對?”
李定安無奈搖頭,“我也沒你想像的那麼優秀,你沒必要在我身上浪費那麼多的精力和心機……”
浪費?
林子良看着天花板,好像在回憶,“知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知道你的?其實比你想像的更早:記不記得丁輔之的那幅《瓜梨圖》?”
那應該是自己入行之後,碰到的第三件古董。
就兩男一女拿一幅修復殘畫在潘家園碰瓷,被自己識破,從而牽出一系例的碰瓷大案……
“然後就是龍紋大缸?”
“對也不對,因爲中間還有賭鬼父子的青花壺、張愛玲的《色,戒》手稿,林徽因的手札,曲陽和郵票,乾隆的《百鳥朝鳳圖》、《恭慈金寶》……
以及更早時候的茅臺老酒、雍正雕母,以及你正式入行的那塊熹平石經……你有沒有算過,從熹平石始,到龍紋大缸,中間有多久?”
林子良比出兩根手指:“不到兩個月。”
李定安氣定神閒:“然後呢?”
“如果是家學淵源,或是科班出身,倒也能說的過去,但你不是!更甚至是,你之前從來都沒接觸過古玩這一行……這是什麼概念?
還有後面的龍紋大缸、張大千的《喜子出浴圖》、馬繼援的撲滿,以及XJ的那批文物……更有後來的南宋摩羅睺、銅棺等等等等……從白手起家,到賺了三個億,你沒有失手過一次,這又是什麼感念?
林子良一臉感嘆:“但這只是其次,而讓我最受震憾的,是你覺察到了危機感。所以,江西的寧王重寶之後,你果斷收手的那次……
後來我一直想,我入行二十年,到四十三歲都做不到,甚至察覺不到,你入行半年,憑什麼才二十三歲,就能有這麼敏銳的感知能力和魄力?”
李定安有些恍惚:是這樣的嗎?
好像就是大柳樹會場那次之後,他果斷停止了直播,因爲再播下去,像虎牙煙鍋、恐龍蛋化石,以及國寶幫這樣的戲碼會越來越多。
不僅僅是因爲他斷了好多人的財路,而是木秀於林。就像武俠小說中,越是出名的劍客,挑戰的人越多。
挑戰俠客可能會丟命,那挑戰李定安呢?
毛損失都沒有,反而會名聲大噪……李定安又不是白癡,憑什麼又費時間又費精力,給別人當磨刀石和墊腳石?
自那次之後,他一天都再沒有播過。
但並不是林子良說的什麼,覺察到了危機。他只是覺得錢永遠都賺不完,還不如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
但反過來再說:自己確實優秀的有點過分了……
李定安吐了一口氣:“所以,你就這樣被人弄出來了?”
“差的遠了,也和這個沒關係……而是技術!”林子良搖搖頭,又悵然一嘆,“怪我貪心,就覺得撿漏、倒賣來錢太慢……”
“所以,就打起了仿瓷的主意?”
李定安稍一頓,突然瞪圓了眼睛:“光瓷,真是你自己研究出來的?”
“專業壁壘哪有那麼容易打破?是我換的……當然,換的是他們更新換代後淘汰的版本,而且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點,我後面花了好多錢,費了好多精力才補全……”
“那也很厲害了好不好……就當時那個環境,已經不是壁壘,而是天塹……”李定安更好奇了,“你從哪換的?”
“還能是哪,當然是對岸,當時他們的敏感陶瓷在芯片中的應用技術,處於世界一流……”
當然先進,大漂亮給的技術打底,灣灣的芯片技術才如日中天。
所以,哪怕是淘汰的,也至少是世界二流……
“你拿什麼換的!”
林子良默然好久:“稀土特瓷技術!”
“噗”
李定安一口茶噴了出來:“你怎麼研究出來的?”
“調試仿瓷配方的時候誤打誤撞試出來的……你也是專家,自然也知道,宋代時期,就已經往瓷器中添加稀土元素了……”
廢話,不但我知道,所有研究瓷器的都知道,甚至好多門外漢也知道。
就比如郭彬,就如於思成。
和他第一次見面,于思成就問過這方面的問題:李定安,傳統瓷器中都有哪有稀有元素,作用是什麼。
自己答:有鈷、鈦、鋯、鋇……用作凝結劑、增光劑或消光劑……
但能通過研究傳統瓷、研究仿瓷,繼而洐生到特瓷的,林子良絕對是史上第一人。
他佩服的豎了個大拇指:“當初判你十年,真就不冤……”
林子良張了張嘴,估計是想罵什麼,但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李定安說的是什麼意思:他這十年,一部分是他罪有應得,另一部分,是他自找的。
原因很簡單:匹夫無罪,懷其璧也。
這麼重大的突破,你沒往上報能理解,但你沒往上報卻往外報,這是什麼心態?
人才啊,還是被對面埋沒的人才,人家不弄你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