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們一起吃飯的丹尼倒是挺自來熟的,跟應軒稱兄道弟倒是愉快得很。
陸子安掛完電話,丹尼猶豫了一下湊了過來:“那個……陸大師,我想請問一下,您剛纔做的這個月……魄賣嗎?”
他可能覺得月魄有點饒舌,說得比較緩慢。
旁邊的應軒咬了一口肉,默默地等着他被無情地拒絕。
他師父連以前賣出去的作品都高價收回來了呢!
更何況是剛做出來的玉樓,怎麼可能會賣!
“賣啊。”出乎他意料的是,陸子安很平靜地看着丹尼,神情認真的不像是在開玩笑:“開得起價,就賣。”
丹尼眼睛一亮,興奮地摩拳擦掌:“多,多少?陸大師您開個價!我這就去籌錢!”
掃了他一眼,陸子安拿起筷子,慢慢地夾菜:“你可能,不會肯。”
“我肯的,我肯的,真的,我非常有,誠意!”丹尼從他包裡掏東西,豪氣萬丈地拍桌上:“你看,這是我護照!給你!沒它我回不去!還有我的銀行卡……”
“我不是說這個。”陸子安按住他的手,眸光清冷而深邃:“那玉樓我可以賣,但我不要錢,我只要……這個。”
他比了一個一,再比了一個六。
也藉此試探一下,這個丹尼究竟知不知情。
“這個……”丹尼一臉懵逼地學着他的動作比劃了一下一和六,完全沒明白:“什麼意思?是一百六十萬嗎……不可能不可能,一千六百萬?”
看來,他果然是不知道的。
陸子安在心裡嘆了口氣,繼續夾菜:“高大師的那堂門,六扇,我都要。”
一扇都不能少。
然後丹尼就傻掉了,看着陸子安風輕雲淡的臉,他在心裡各種咆哮。
他是該直接拒絕這樣的誘惑還是先應付着?現在裝傻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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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不過短短數秒,額間便滲了汗,陸子安倒也不爲難他,隨手給搭了個梯子:“先不談這個,趕緊吃吧,菜都涼了。”
“啊,對對對,吃。”丹尼麻木地往嘴裡塞着飯,味同嚼蠟。
月魄!
那棟玉樓對他極有吸引力,他對建築學也有過一點點了解,陸子安這座建築完全沒有藉助外力,就利用玉料搭建而成,是非常難得的。
華夏史上曾經有過這種案例,有人用榫卯結構做出了天壇。
當時也引起了非常大的反響,報道那則消息的記者甚至還獲了獎。
用華夏的流行語來說,就直接是升職加薪當上CEO迎娶白富美。
天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嫉妒恨,當然,他也不可免俗的是其中一個。
現在,這樣的機會,直接送到了他眼前。
像一塊香噴噴的奶酪,他明知道這很可能是一個陷阱,卻又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吃。
真痛苦!
而當丹尼看到給予他痛苦的陸子安愉快地放下筷子說飽了,他才驀然發現自己竟然一直在扒白飯後,更痛苦了。
陸子安默默地將他所有表現都看在眼裡,心裡也有了點底。
看來,這個丹尼也不是全然不知道。
至少他是明白,高大師的作品意味着什麼的。
他現在什麼都不必做,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單看鷹國博物館那方更在意哪一件作品了。
當然,如果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他可以再推波助瀾一番……
第二天他沒有去展會,而是帶着應軒去了夫子廟秦淮風光帶。
這裡自古以來都是南亰最繁華的地方之一,陸子安直接包了條船,從秦淮河上飄遊而過。
好在今天沒再下雪,暖陽照在身上倒也頗爲愜意。
冷還是冷,但是在能接受的範圍內。
陸子安站在船頭,聽着水聲潺潺,看着兩岸緩慢劃過的風景,微風凜冽,吹得人神清氣爽,感覺心中一片澄明。
縮在座位上的應軒緊緊地抱着裝着玉樓的木箱,生怕磕着碰着了。
“這船很穩的,不用擔心,你就放桌子下吧,過來看這邊,風景很好。”陸子安微笑着道。
應軒猶豫了很久,到底是抵不住誘惑,小心地將箱子放到了地毯上,不放心,又拿小墊子將它圍起來卡住。
“看,這是“金陵第一園”瞻園,這旁邊還有華夏古代最大的科舉考場江南貢院、明末清初“桃花扇”傳奇人物李香君故居、明代開國功臣徐達的私家花園白鷺洲公園、世界第一大甕城中華門、《儒林外史》作者吳敬梓故居……”
陸子安一氣說了一長串,眼角帶着笑意道:“還有東晉貴族王導謝安故居烏衣巷,聽說過吧?”
“嗯嗯!”應軒探頭往兩邊望,貪婪得捨不得收回目光,恨不能將兩岸風光都收入眼底:“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是這個吧?師父。”
“嗯。”陸子安笑眯眯地道:“當然,最出名的還是“秦淮八絕”,味道極好,你有興趣的話可以挑幾個試試。”
秦淮八絕?
他只知道秦淮八豔……應該差不多意思吧……
原來師父深藏不露啊,竟然帶着他逛窯子,還挑幾個……
口味真重。
應軒瞪大眼睛,有些傻乎乎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啊……師,師父,你你不能……師孃知道了會生氣的吧?”
師孃?
陸子安擡手敲了他一個爆慄:“誰教你叫師孃的?”
“啊!”應軒捂住腦袋,可憐兮兮地道:“師公讓我叫的,說,說先把名分定下來……”
很好,別人家是坑爹,他爸是專門坑兒子。
不過……師孃……
好像很好聽的樣子嘛!
他順手又賞了個爆慄:“多讀書,知道不?秦淮八絕是指南亰八家小吃館的十六道名點,跟你腦袋瓜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是一回事!”
啊,是吃的啊!
應軒兩眼放光,一轉念又頹喪了。
師父生氣了的話,肯定不會帶他去吃了吧?
偷偷瞟了眼陸子安,發現他臉上的笑容控都控制不住,才悄悄鬆了口氣。
陸子安則在想着,可惜沒帶曼曼來,她那麼喜歡吃的,肯定會要把所有小吃全給吃一遍纔會罷休。
要麼,等回去的時候,給她每種都帶上一點吧……
唔,也不能太明顯了……
想到曼曼,他不知不覺就笑得一臉寵溺。
直到進了約好的茶樓雅室,他都還帶着如沐春風的笑意。
“哎呀,陸大師心情很好啊,看來進展順利?”錢老早就恭候多時,他們住的離這邊近,早上散步過來就順便在這兒吃的早餐。
陸子安笑着點點頭:“託福,還算順利。咦,在下棋呀,怎麼樣,戰況如何?”
“哎,一般般吧。”錢老高深莫測地落下一子。
坐在他對面的卓老爺子手裡舉着的白子就怎麼也放不下去了,反覆看了好幾遍,他笑着放下手:“哎呀,又輸了,錢老哥寶刀未老啊,殺得我落花流水的。”
其他幾人都看得興致勃勃,不過當看到應軒手裡的木箱以後,注意力還是瞬間被吸引過來。
“哎?這就是那個玉樓《月魄》?來來來,把棋收了,把箱子放中間。”
幾個人手腳格外麻利,服務員輕手輕手進來添了茶又躬身退出去了。
陸子安被請到桌邊坐下,他們將箱子裡的玉樓搬了出來。
見他們各種小心謹慎,陸子安不禁笑道:“沒事,放心吧,只要不摔地上,基本不會壞。”
“哎,這還是得小心着點,畢竟是軟玉啊。”錢老慢慢地拿出墊在下面的手,摩挲了幾下指腹,回味着手感。
幾個人仔細地將玉樓翻來覆去看了數遍,期間無限讚歎。
哪怕是他們,也找不出一點瑕疵。
“整棟玉樓都採用三角爲撐……”陳老沉吟道:“果然夠堅固。”
衆所周知,三角形是最穩固的形狀,陸子安採用的榫卯結構雖然看似平平無奇,和以往的沒什麼差別,但是在組裝的時候卻是嚴格按照三角形的排列順序進行的組合。
也難怪陸子安剛纔說只要不摔地上就不會有事,因爲這玉樓確實是很穩當的。
他們正在欣賞玉樓和觀摩昆吾刀,因爲知道昆吾刀在他們手裡和普通刀沒什麼區別,所以陸子安一點也不擔心。
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低頭看去。
竟然是他在船上的一張照片,看這角度應該是應軒拍的,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偷偷傳給了曼曼。
曼曼發給他,還順便寫了一句詩:【你在那裡微笑着,並不說話,而我知道爲了這刻,我已等了很久。】
他的姑娘,越發靈氣了。
泰戈爾的詩啊……
陸子安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回來時我會折一張闊些的荷葉送你。】
於是收到這條信息的沈曼歌,正在課間十分鐘呢,措不及防就笑出了聲。
“什麼呀什麼呀!”有個男孩子直接從她手裡順走了手機:“笑成這樣,肯定是男朋友!”
周圍的同學也跟着起鬨:“喔喔,男盆友喲……”
他舉得高高的,然而沈曼歌卻並沒去蹦躂着搶,只是慢慢斂了笑,冷冷地看着他。
莫名覺得心裡有點虛,但他還是故意大聲地念道:“回來時我會折一張闊些的荷葉送你。哇,這誰啊!小氣巴啦的,去旅遊竟然給你帶荷葉哎!荷葉哪裡沒有!”
“給我。”沈曼歌只是平靜地伸出手。
兩人對視片刻,男生忿忿然又訕訕地將手機遞還回來,嘀咕一句真沒勁。
沈曼歌握緊手機,心裡的甜蜜簡直都要溢出來。
你懂什麼,她心裡想。
這條短信看似無厘頭,其實卻是余光中寫相思。
原句是:
那就折一張闊些的荷葉,包一片月光回去。
回去夾在唐詩裡。
扁扁的,像壓過的相思。
唯有她與子安的靈魂才能這般對話,這種浪漫別人如何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