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極爲平穩,站在船頭,望天地之悠悠,只感覺身心都經受了海水的滌盪。
極目千里,海天渾然,雲在頭頂靜靜疾走,海浪在腳下無聲奔流。
陸子安挑了個位置站着,等林總工他們上來。
其他人都坐好之後,蘇總工安排了一個人,過來請了陸子安過去。
船行駛在海中,吃水極重,所以速度並不快,但是好在很平穩。
林總工他們坐在椅子上,手裡拿着筆記本,正在談話。
看到陸子安過來,林總工停了下來,笑着拍了拍旁邊的椅子:“陸大師,請坐。”
看着陸子安坐下來後,他才轉過頭去:“我剛纔說到哪了?”
“說到淤泥。”蘇總工皺着眉頭,拿着筆在紙上算來算去的:“這邊的海域我曾經探過一次,海底的淤泥當時測出來是十八米深左右,再加上海水,這要想扎個鐵筒下去,不容易啊……”
其他人也紛紛嘆氣,如果工期能長一點就好了。
最難爲的就是這個工期,拋石填海倒是穩妥,但是這個辦法對海底的環境破壞嚴重,工期最少都是兩三年。
——他們哪有這麼多工夫去耗呢?
“不容易也得做。”林總工咂了咂嘴,從口袋裡摸出包煙,結果竟然是個空盒子,煩燥道:“嘴裡淡得出鳥來,帶煙沒?”
一旁他的徒弟連忙遞上煙,林總工點上抽了一口,眯起眼睛:“其實吧,淤泥還算好的,主要是我不知道這下邊兒軟土層有多厚,我估摸着……十幾二十米是不會少的。”
十幾米。
衆人都沉默了。
良久過後,不知道是誰,輕聲地嘟噥了一句:“就這樣的情況,上頭還給我們“當年開工、當年成島”的目標,這不瞎扯蛋呢嘛。”
“……咳。”林總工掩脣咳了一聲,叭嗒叭嗒抽着煙:“這個,話也不能這麼說,領導這樣吩咐,也是因爲相信我們……”
衆人偷偷看了一眼旁邊坐下來就沒吭過聲的陸子安,怎麼感覺,大家都這麼坐着,就陸子安坐得分外有氣質呢?
明明是一樣的工服,但陸子安穿出來,味道還真是不一樣。
就,領口很整齊,袖子也一顆不落地扣上,明明是最難看的工作服,也被他穿出了幾分悠然閒適的味道。
見他們看他,陸子安怔了怔,笑了:“這個我也沒辦法給你們答案,我得先看過現場才知道。”
有的人,可能天生就有一種領導力。
雖然都知道他沒有接過橋樑建設,但是看着陸子安氣定神閒地坐在這裡,所有人心下忍不住放鬆了三分。
總感覺,有陸子安坐鎮,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一樣。
“對了陸大師,關於你的模型,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一下……”林總工掐了煙,把椅子挪了一下:“我把你的那個模型……”
他提出的幾個問題,都問到了點上。
這一下,不止其他人,就連蘇總工也略感興趣地坐了過來。
一直到船停在海面,陸子安才終於沒被逮着追問各種細節了。
勘探也是非常漫長的一件事,陸子安他們剛開始還挺感興趣,跟着一起去瞅了瞅,後面遲遲沒有準確的答案,他們興致也漸漸淡了。
這一次,他們帶來了更加精密的儀器,反覆測量數次,才最終得到了一個確切的結果。
“20多米厚的海底淤泥,水深十餘米,軟土層厚達幾十米。”蘇總工愁眉苦臉,扒拉了一下鬍子:“事情比我們想的更艱難。”
林總工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道:“外海沒有任何掩護,在這樣情況下,要建設兩座十萬平方米的人工島……這在國際上都非常少見吧。”
其實這還是說得很委婉了,豈止是少見,條件這麼苛刻,工期如此之短的,壓根就沒有。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沒說話了。
“人工島一邊連着海底隧道、一邊連着大橋……所以,它的‘穩’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有一點沉降或是移動,都會牽一髮動全身,使隧道漏水或把橋樑拉壞。”陸子安隨手在紙上畫出一個大概的輪廓,沉吟道:“我倒是覺得,之前林總工說的方法,可行。”
簡單粗暴又怎樣,有用就行啊。
衆人眼睛放光地盯着他,陸子安想了想:“但是這個面積得擴一下,鋼圓筒幾個肯定是不夠的,我算一下……從這裡到這裡,再折一下,唔,根據剛纔的測量結果,我估算的話,大概要130個左右,當然,只能多不能少。”
“銅圓筒好說,問題是這個高度,然後還有這個尺寸……”
他們正說得熱烈,旁邊一直沒吭聲的研究員直言:“我不贊同這個方法,畢竟這是海上,這麼大的鋼筒砸下去,弄得好就好,不好的話,偏了歪了倒了全是大問題,更不用說照陸先生的說法,這還得排成一個圈,這可不是小玩意,隨便一個好幾噸的鋼圈……嘖。”
也有一部分人贊同他的說法,認爲陸子安他們把這事想得太簡單了。
有了他們的加入,之前有些動搖的人也開始猶豫。
林總工則根據陸子安的推算,開始陳述自己覺得這樣做的優勢。
當然,優勢是很顯然的。
不需要開挖,也不需要扔掉近百萬方的淤泥,一旦佈置成功,他們就能在海面如履平地。
可是,難就難在,這法子,至今國內外無一人使用過。
他們一路從船上吵到岸上,又從會議室吵到各自的房間裡。
期間經過了無數次論證,各人拿着自己掌握的知識進行激烈的辨論。
……誰也說服不了誰。
林總工偶爾逮着個喝水的功夫,總算想起了一個人:“哎?陸大師呢?”
吵得口乾舌燥,咕嚕咕嚕喝水的研究員怔了怔,朝旁邊一努嘴:“隔壁呢,不知道在搗鼓什麼,幾天沒見來開會了。”
幹啥呢,幹啥呢?
林總工有些不忿,上頭三催四請,好容易把這尊大佛給請了來,結果這麼重要的場合,他竟然跑一邊躲懶?
本就被懟得一上午沒冒頭,他心裡窩着一肚子火呢,當下忍不住皺着眉就尋過去了。
結果一推門,他就傻眼了。
“我的……天哪。”林總工手扶在門框上,瞠目結舌。
巨大的水缸,然後旁邊是一個奇奇怪怪的裝置,中間更是豎了些圓筒……
不用別人來說,他也知道,這就是他們提出的鋼圓筒築島法的模型。
居然……還有這種玩法?
“我真是……”林總工目瞪狗呆,表示自己真的算是開了眼界了:“萬萬沒想到,原來木工,還能這樣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