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樣的動作,相差無幾的程序。
銀絲在任奇奇手中翻轉變幻,由粗至細。
難得的是每做一根,她都留有餘地,偶爾有一處細微差別,她也能夠藉由銀本身的質地對其進行修整。
“你,你爲什麼不用拉絲板?”金雨桐到底是沒能忍住,聲音有些尖厲:“你明知道用拉絲板更輕鬆的!”
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
正常的拉絲,都是先用火加熱不過水,自然冷卻,這樣是爲了讓銀變軟。
等銀變軟了以後,再放到壓片機裡面壓。
不斷的壓,壓得越來越薄。
每個檔都不一樣,壓完一檔就再過火再冷卻,不能心急不能跳檔,否則會斷裂。
等壓條機壓到最小以後,再把它們放到拉絲板裡面。
三十六個拉絲孔,由大到小,最細的是0.28,拉出來的絲粗細均勻細緻,難得的是拉很長也不會斷。
金雨桐之所以沒有選擇拉絲板,是因爲任老爺子更喜歡自己拉,而且他的一些手法,運用得好了,並不比拉絲板難。
可是,她是因爲練了這麼久,纔有這種底氣,任奇奇是怎麼做到的?
心裡無數疑惑,但是任奇奇只是埋頭做,不吭聲。
任她糾結得抓耳撓腮,反正就是不說話。
她每做完一根,就會輕輕地放到一邊,大概做了二十來根,從粗到細都擺得整整齊齊。
難得的是,每根上下粗細非常均勻,沒有出現一頭大一頭小的現象。
見她把手伸向玲瓏塔,金雨桐有些着急:“我還沒做完呢!而且我都打開一半了!”
“一半?”任奇奇瞪大眼睛,認真地數了一下:“沒有一半呀!”
“……我。”
卓鵬雖然對她不感冒,但也不可能就這麼看着她欺負人小姑娘,淡淡地道:“金小姐,如果你想繼續挑戰,你可以試試,但是如果你不繼續了,也不要打擾任小姐。”
什麼任小姐……明明就是個小孩子啊!
金雨桐有些生氣,但對着卓鵬那張冷臉,卻是一點脾氣也發不出來。
她尷尬地衝他笑了笑,僵着臉道:“我這不是……就是想着……要是她成功了,你說這算我的還是算她的,對不對?”
思路捋順了,她說話也放鬆了些:“我也沒別的想法,就是比如說我們一起比賽,我先她後,但是我現在也沒比完,她接着我的做,這要成功了,算誰的呢?”
“當然是算任小姐的。”趙崇杉理直氣壯,嫌棄地看了她一眼:“你要不要繼續挑戰?你不繼續的話,我把玲瓏塔還原。”
“……”金雨桐閉着嘴,目光盯着任奇奇,再看看玲瓏塔。
剛纔做的銀絲,雖然不是她的最佳狀態,但是這尺寸卻是她的極限了。
就算再怎麼做,也不可能比剛纔做的更細,加上玲瓏塔有變化,她根本試不出來……
可是,如果任奇奇先做一次,她有了經驗肯定就把握更大了……
金雨桐目光定定地看了玲瓏塔幾秒,狠狠心看向卓鵬:“要她想試也行,我也不是什麼不講道理的人,但是她做完,我得繼續做我的!”
算盤打得是噼裡啪啦響,任奇奇做完她馬上接着做,不給他們動手腳的機會!
她既可以觀摩一下任奇奇的方法,也能排除一種錯誤的方式。
至於說任奇奇一次就成功地解開玲瓏塔這種事,她根本不作考慮。
因爲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卓鵬看向任奇奇。
任奇奇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我覺得可以,等我做完就讓這位嬸嬸做吧!”
嬸……嬸……
???
金雨桐臉青了。
不叫姐姐也就算了,叫阿姨她也能忍,但是嬸嬸是什麼鬼!?
不少人都悶笑,卓鵬咳了一聲:“那行,崇杉。”
趙崇杉憋着笑意上前,把之前被金雨桐打開的幾層都依次復原。
然後他噙着笑意看向任奇奇,一擺手,很紳士地道:“任小姐,請。”
任奇奇裝模作樣地笑了笑:“謝謝!”
這強繃着嚴肅的模樣着實有趣,不少人都善意地笑了起來,一旁的金雨桐心裡鬱悶,但臉上還得強撐着假笑,別提多難受了。
任奇奇拿起自己的銀絲,慢慢地從孔裡面插了進去。
第一層,輕鬆地完成了。
看着那被解開的一層塔身,那被刻在玉雕上的有關銀花絲的步驟詳細,任奇奇眼裡蓄滿了淚。
當初做這玲瓏塔的時候,爺爺還在呢……
第二層,她咬着脣,慢慢嘗試,不急不緩。
隨着露出的更多的步驟和細節,她想起了當時她深深地給陸大師鞠的那一躬。
第三層,爺爺,您看到的話,一定會很開心吧?
第五層,玲瓏塔是我的,我不會讓這個女人把它奪走!
第七層……
門口涌來越來越多的人,其中有長偃市的工匠,也有長街來自天南地北的主家,更有少量遊客,雖然被勸說不要過來,但依然無法阻擋興致勃勃的人們。
隨着這件事情的逐步升級,驚動的人也越來越多。
最後官方甚至不得不派出人手,幫助博物館疏通交通,儘量攔住他們。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哪怕門口擁擠不堪,但大家依然非常有素質。
沒有爭吵怒罵,更沒有涌入博物館。
哪怕只要跨過那道門檻,就能吹到冷氣,就能從人山人海里掙脫開來。
但依然沒有人這樣做,他們寧願遙遙眺望,或者苦苦等待,也不願意擠進去破壞裡面緊張的氣氛。
眼看着玲瓏塔一層層被解開,門口的一位老爺子擦了擦汗:“這小娃娃了不得啊!”
“好像她爺爺就是曾經上過直播的老爺子,專門做銀花絲的。”有人踮着腳尖瞅着裡面:“看來她是繼承了她爺爺的衣鉢啊!”
“那也很難得了。”另一人接過話茬:“學手藝容易,守手藝難啊!”
小小年紀,就有這般膽識,這般見解,知道如何正面擊潰覬覦銀花絲的對手,雖然都知道她背後一定有人指使,但仍然讓人們有所動容。
至少,有這份心意,已經很難得了。
有些人甚至已經在開始動心思,想收這個小女孩爲徒。
結果沒說出來,就有人忍不住笑了:“哎呀,看她這手藝,怕是我收了也教無可教啊!”
這時人們纔看到她做過的工作臺面,所有工具整整齊齊,材料和半成品都分門別類,擺放都很有講究。
這明顯是經過了專門的訓練,而且時日不短,纔能有這般成果。
衆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失落。
又是這麼好的苗子,還隱約和百工門又有些關係,爲什麼陸子安啥都不幹就屢屢有收穫,他們卻撈都撈不到一個?
各有各的心思,但是當任奇奇着手解開最後一層時,大家的心都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哪怕不是自己在做,也忍不住有些小緊張呢!
任奇奇用力地抿着脣,手輕輕地拿着銀絲,有些緊張,但腦海中卻一片空白。
溫爺爺的話在耳邊迴響着:“做手藝,最重要的是心要誠,你走上這條路之前,就得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確定要走這樣一條艱苦的路,就要保持恆心,堅定不移!”
好像應軒哥哥又站在她的身邊,鼓勵她,安撫她,聲音溫和,永遠都不急不緩:“奇奇,不要着急,你可以的!”
是的,我可以的!
任奇奇盯着那個幾不可察的小孔,像是經歷一個最難的考試一樣,慢慢把銀絲插了進去。
手,始終很穩,沒有顫抖!
銀絲穿過空隙,輕輕撥動機關。
伴隨着輕微的一聲“咔嚓”聲響,最後一層塔身輕輕落了下來。
那一瞬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整個世界一片安靜,衆人甚至都屏住了呼吸,貪婪地欣賞着這美妙的畫面。
晶瑩的玲瓏塔在女孩的掌下發出瑩瑩的光,溫潤而淡雅的色澤,彷彿一位長者在慈愛地微笑。
任奇奇微微瞠大雙目,彷彿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隱秘的歡喜。
伴隨着時間的流逝,她眼裡的笑意漸多,最後終於整張臉都生動起來。
卓鵬上前一步,愉快地道:“恭喜你,任小姐,你成功地解開了玲瓏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