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安依依不捨地將瓷洗放了下來,洗漱一番後才沿着香味走了出去。
陸子安沒有開燈,就着晨光緩緩繞過了拐角。
黎明的曙光,悄然揭去了夜幕的輕紗。
沐浴在晨光中的姑娘,就這樣安靜地進入了陸子安的視野。
她睡得不是很安穩,被子也只剩了個角,虛纏在她腰間,大半落在了地毯上。
這裡的條件畢竟沒有家裡好,沙發也不是特別舒適,她眉頭微皺,顯然睡得不大舒服。
那一瞬間,陸子安忽然有些愧疚。
這個愛他的姑娘,越過千山萬水,來到他的身邊,僅僅因爲,她想照顧他。
他比她年長九歲,但於生活中,她卻經常遷就着他的習慣。
就連昨晚,他在創作,她不忍心打擾,卻又不捨得離去,委屈自己縮在這小小的沙發上,與他共度了一個黃昏和夜晚。
陸子安憐愛地看了她片刻,輕輕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嗯……”睡得並不沉的沈曼歌被動了一下就有些半醒,微微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
“還早,你再睡會吧。”陸子安聲音輕柔。
沈曼歌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嘴裡咕噥一聲,閉上眼睛又睜開。
看着她艱難地和睡意做鬥爭,陸子安忍俊不禁,溫柔地把她放到了牀上:“乖,你睡吧,沒事。”
“子安……”沈曼歌實在是睜不開眼睛了,但意識清醒了幾秒鐘:“你看看粥,還熱不熱……”
“我看了,還熱的,你睡吧。”陸子安給她蓋上被子,順勢在牀沿坐了下來,輕輕地拍了拍。
沈曼歌最關心的一件事情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她終於放鬆下來,很快就重新進入了睡眠。
聽着她的呼吸逐漸平穩,變得綿長,陸子安陪了她一會,才站起身來。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牀前,看了曼曼半晌,緩緩傾身,在她額上落下輕輕的一吻。
“早安,曼曼。”
陸子安走出去,輕輕地給她帶上了門。
沿着香味慢慢尋去,砂鍋慢火熬的粥香氣四溢,咕嚕嚕地冒着泡。
一旁的白色骨瓷碟裡,盛着細細切成丁的皮蛋和長條的青菜,另有一些燎過水了的瘦肉條兒。
輕輕將它們拿筷子一併撒進鍋裡,只需輕輕攪勻,很快就色香味俱全了。
待到青菜燙熟之後,陸子安拿起放在旁邊的瓷碗,滿滿地盛了一碗。
輕輕舀起一勺放進嘴裡,香濃軟滑,飽腹暖心。
皮蛋的q彈與瘦肉的滑嫩伴着粥香溢於滿口,一碗粥也輕易就讓陸子安覺得心滿意足。
所有的粥裡面,他最是喜歡青菜皮蛋瘦肉粥,但是來了這個工作間之後,他卻一直沒有吃過。
這本身工作就需要保密,他又是格外自制的人,忙起來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哪還記得什麼口腹之慾。
可是,他艱苦沒有關係,不能苦曼曼。
他舌尖輕輕將一小塊蛋黃碾碎,感受着粥的香氣在脣齒間纏綿。
這碗粥,就像曼曼一樣。
閒時與你立黃昏,竈前笑問粥可溫。
溫和細膩,讓人心暖,於漫長歲月裡相依相伴,卻不會心生厭倦。
一整鍋粥,陸子安一點都捨不得浪費。
吃得微撐地回了工作間,工匠們居然也來了三兩個。
“陸大師!”
“陸大師……”
陸子安含笑迴應,輕輕將手中提着的一個小木盒擱在桌上:“通知所有人,十分鐘後集合,今天我來講解,什麼叫瓷刻。”
一衆工匠迅速趕到,沒等他們興奮完,陸子安砸下了一個更勁爆的話題。
“關於近段時日的研習,我發現了一個更有用的方法,可以快速提高你們的技藝。”
快速提高?
衆人興奮不已,一個個眼睛放光:“什麼辦法?”
“什麼方法?”唐老自上次與陸子安深入探討過後,技藝又大幅精進,如今簡直是將陸子安的話全部奉爲了信條。
那是堅決執行,完全不打折扣的。
“簡單。”陸子安陰惻惻一笑:“我們進行一個爲期半月的訓練。”
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他們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魔鬼式訓練。
也終於明白,在之前的時間裡,陸子安真的是對他們格外手下留情了。
一衆人被折騰得死去活來,但卻沒一個人肯放棄,全部咬牙堅持了下來。
當然,對於這時期的訓練,陸子安心裡也是有把握的。
有之前各項練習打底,他們雖然會累一些,但壓力卻不會太大。
而他陸子安,在這次訓練的過程中,擔任的則是當頭棒喝的角色。
不得不說,這種辦法雖然簡單粗暴,但收益卻是最明顯的。
很多人之所以研究不出結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他們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
但是在陸子安面前,任何細微的差錯都無處可逃。
他彷彿是最精準的儀器,快、準、狠地挑出他們每個環節上出現的問題。
然後他們偶爾會開個簡短的會議,針對這個問題進行深入探討,直到將其解決爲止。
鈞魂,多了一缸,又一缸。
他們對陸子安,也更加心懷敬畏。
每當他們遇到困難的時候,不再是擔心,忐忑,而是泰然處之,並明白自己能夠將其解決的時候,他們才深深地體會到,有師傅的好處。
許多青年匠師,甚至私底下揣測過,什麼時候陸大師會將他們納入門下。
他們的師傅,也都暗地吩咐過,只要陸大師開口,他們必須無條件地答應。
但是陸子安卻彷彿完全沒往這方面想過,甚至連提及的意思都沒有。
他們的關係,不是師徒,勝似師徒。
有時他們都忍不住嘆息,陸大師之情操,當真是無人能及。
這是真正的“胸中有丘壑,無私天地寬”。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待到這一日開窯,所有人都到齊了。
領導層卻沒有一個人來,大概是這半月開窯太多次,他們已經不感興趣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陸子安這一次也沒有再守着。
代替他守着爐溫的,是一衆由陸子安手把手教過控溫的工匠。
“陸大師……也許是最近太累了吧。”
“對,對,沒關係,別去吵他了,讓他休息會吧。”
“這一窯不知道能不能有窯變,要是出了再給他報喜不遲。”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着,溫度也逐漸降了下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議論聲逐漸低微,最終消失。
每個人沉默地捧出自己的匣鉢,哪怕是入行最晚的匠師,這一次燒製的瓷坯也有十來個。
沒有了你推我讓,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同時打開了匣鉢。
“啊!”
“我的……天吶。”
“我是不是在做夢,你能不能掐我一下!”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有人已經不知如何表達,糙老爺們捧着手中盈潤的瓷器,喘着粗氣死命低下頭,不肯讓人看到他通紅的兔子眼。
這一窯,刷新了鈞瓷歷史上的成功率。
基本上每個人都有了一件有釉變彩、成功窯變的鈞瓷,有些技藝精湛的,甚至有兩三件。
最搞笑的,是一個燒出了紫色釉變彩長頸百合瓶的青年匠師,他大吼一聲,忽地一拳頭砸在了牆上:“我特麼,成功了!我成功了啊!”
他嘴裡唸叨着很多話,翻來覆去,出現次數最多的,是每當唸到,他聲音就不自覺放低,神情也變得溫柔的人名。
等到所有人的情緒終於逐漸緩和下來,纔有人想起一件大事:“哎呀,我們得報喜啊!”
“對對,必須報!”
衆人喜不自勝,都想第一時間和陸子安分享這個好消息。
也沒管什麼先後順序了,一窩蜂全跑去了陸子安的房間。
剛走到門口,就被攔住了。
“小哥,你攔我做什麼,我們要去找陸大師!”
“我們這一窯出大紅啦!你快我們進去吧!”
警衛員目光平靜地看着他們,點了點頭:“陸大師已經知道了,他留了一封信給你們。”
留信?
唐老擠到前面來,面容扭曲:“有什麼話,當面說就行呀,留什麼信?”
還不明白嗎?是不明白,還是不願明白?
警衛員心中也頗爲不捨,但還是聲音沉沉地道:“陸大師,沒在這裡了,他說,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