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國人都有一種從衆心理,類似於雛鳥情結。
有了領頭的人,後面的人便會不自覺地跟隨。
好的更好,壞的更壞。
而這件事情,剛剛開始發展,它的萌芽便已經被撥正。
沒有爭鬥,也沒有風雨,它消泯得自然而神奇。
業內許多人談起時,稱這種從未出現過的現象,叫公子效應。
陸子安聽到這種說法,不過是彎脣一笑。
“子安哥,那我走啦!”沈曼歌拿起小包包,走到門口穿鞋子。
“嗯。”陸子安將傘遞給她:“今天會下雨,把傘帶着。”
伸手接過傘,沈曼歌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要是,你有別的事,就先去忙吧,我沒關係的……”
這幾天,她來了杭州以後就一直被她師父抓壯丁。
忙得天昏地暗的,有時忙忘了她甚至都不一定當天能回來。
這樣的情況下,對陸子安顯然是不公平的。
尤其是知道他有多忙的沈曼歌更是糾結,她自然是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的,但是她自己都沒時間陪他,難不成還總不拖着他?
這麼自私的事情,她做不出來。
“我心裡有數。”陸子安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輕拍了拍:“去吧。”
看着她窈窕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樓下,陸子安回到桌前,重新拿起一本書慢慢地看。
這本書他已經翻了好幾遍,內容基本都能夠背出來了。
但是其中的技藝,卻還是需要上手實操之後,才能夠確定是否有誤。
在腦海裡過了好幾遍,聽到門響,陸子安放下書打開門:“你好。”
“陸大師您好,我是貝擎。”擔心陸子安認不出他,他笑眯眯地道:“您參加過我和蓓蓓婚禮的。”
“我記得的,請進。”陸子安幫忙把東西一起搬進來:“只是有點意外是貝先生送過來。”
貝擎把手裡的箱子放到桌上,又過來接陸子安手裡的,一邊解釋道:“蓓蓓太忙了,陸大師你這邊的貨她又不放心讓別人來,所以我就自告奮勇了哈哈,不過陸大師買這麼多純金是要做什麼?”
不等陸子安回答,他又拍了拍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啊,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探的。”
“沒事。”陸子安並不介意,伸手打開箱蓋:“我只是想做點首飾。”
曼曼喜歡折騰古裝,但是市面上的首飾,都無法達到她的要求。
款式精美的,大多是愛好者自制的,工藝並不達標,有些甚至比較粗糙。
而工藝略顯精緻的,都是些非常古老的設計,明顯都是些老藝人制作出來的,和她的衣服也很少有剛好能搭的。
陸子安準備給她做一套,如果能做得他滿意的話,或許曼曼以後的鳳冠他也能親手製作。
箱蓋打開之後,一片金燦燦簡直閃瞎人眼。
貝擎怔了怔,慢慢地道:“首飾?”
他以爲陸子安突然要這麼多純金,是準備做點別的高級的東西……
“嗯,先從步搖做起。”
這是陸子安以銀花絲工藝爲基底,琢磨出來的製作步搖的辦法。
花絲工藝。
它分爲由花絲和鑲嵌兩大類,花絲是以不同的金銀絲用堆壘編織等技法制成的。
花絲又稱累絲、花作,起源於春秋戰國的金銀錯工藝。
它把金銀等貴金屬拉成絲,然後運用堆壘編織等技法,將其形成造型。
這樣做出來的成品奇巧、規整、富麗,是金屬工藝中最精巧的。
陸子安在腦海中大概勾勒出自己要做的形狀,便決定採用四川省的無胚成型的方法來製作。
本身對陸子安就有很大的興趣,貝擎猶豫了一下才道:“這個,陸大師,我能不能留下來看一下?我絕對不會打擾您!”
“可以啊。”陸子安頓了頓,想着自己好像有很久沒直播了,見他自告奮勇,便索性拿出直播設備:“那你幫我管一下直播間吧,謝謝!”
貝擎喜不自勝,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驚喜,連忙道:“好的!沒問題!”
打開直播間,貝擎看到了從幾百到上萬的飛快轉變。
【@媳婦@老公@小姨子,快出來!陸大師開直播啦!】
【臥槽,前面的你戲好多,就不怕後院起火嘛!】
【話說回來陸大師這是在做什麼啊,金晃晃的,扎眼睛!】
【好想搶劫,陸壕報個地址啊,我劫色!】
【這個彎拐的,你不是該劫財嗎?】
陸子安搬出軋條機,笑着拍了拍:“我準備做點首飾,不過目前還在摸索階段。”
說完,他打開軋條機,機子輕聲嗡鳴,他切下一塊金料放到上面,反覆壓制。
不急不緩,直到它成爲粗細合適的方條狀後,纔開始正式的拉絲。
因爲之前拉過銀絲,所以對於金絲的拉絲,陸子安心裡還是有把握的。
他取出拉絲板,仔細觀察着上面由粗到細排列着的四十多個不同直徑的眼孔。
眼孔一般用合金和鑽石製成,最小的孔比頭髮絲還要細。
他需要將粗絲拉細,就要由大到小,將金絲依次地通過每個眼孔。
黃金在金屬中延展性最好,高純度的黃金可以拔出極細的絲。
到底能多細呢?
有說可以將1克黃金,拔成一千五百米長的金絲的,也有說可達三四千米的。
當然,這些都僅僅是理論上的數字。
陸子安深吸一口氣,慢慢進行拉制。
最初拉制出來的金絲表面粗糙,需要很大的力氣,而且對腕力也有嚴苛的要求,要不是他以前拉過銀絲,還真不一定能把握準確。
在這個過程裡,陸子安始終沉心靜氣,每次金絲穿過不同的孔,便會剩下許多金屑。
直到拉了四五次後,纔開始逐漸變得光滑。
初時還很粗,隨着拉的次數越來越多,速度越來越慢,絲也越來越細。
難得的是絲極細極長,卻並沒有斷。
【這和銀花絲的手法有些相似,但又在其上有些許變化,倒是挺有意思。】
【但是爲什麼叫花絲?這不是挺光滑的嗎?】
【嗯,拉出來的單根絲表面都是光滑的,在行內叫“素絲”。】
【經過一定的加工,搓製成爲各種帶花紋的才叫“花絲”,纔可以投入使用。】
【這位兄弟瞭解的很多啊,行內人吧?】
【不敢不敢,只是略有了解。】
陸子安一氣拉了十來根,每根都很長,輕輕平放在桌面,精細到令人感覺眩目。
然後他挑出三根素絲,慢慢將其搓成一根線。
旋轉的紋路非常簡約,但因爲他搓的素絲極細,反而有一種素淨的美。
這是累絲裡最簡單、最基本的樣式,但由陸子安做出來,又比平常的花絲精緻了一些。
陸子安搓完一根花絲,大概比量了一下長度,認爲做個步搖,就這一根就夠了。
便取出一塊玉料,用昆吾刀將其直接削製成了長形的圓梃。
然後他用昆吾刀鏤刻出纖細的凹槽,打磨光滑後,金絲緩緩嵌入。
纏繞數週後,直接勒緊。
細金絲掐出雲紋和葉片的輪廓,一隻鳳凰半隱在雲紋之中,只探出一個腦袋,再以細密的小卷絲在輪廓裡填平。
而後再用剩下的金絲纏繞成一圈一圈的鏈子,慢慢鑲在鳳嘴之中,於金鍊底部綴上淚珠形玉飾。
陸子安做東西向來習慣做到極致,哪怕是這淚珠形玉飾,他也做得極盡雅緻。
打磨的手法、鏤空的圓形,每個細節都令人感受到他的誠意。
更不用說花絲纖若毫髮,造型虛實相間,一切都是如此的美輪美奐。
純金本是片狀材質,將它們處理成花絲,再進行各項精巧的編織造型,且細節處理到極致,可見難度之大。
其間不僅貝擎絲毫不敢動,甚至都不敢用力呼吸,生怕那細幼的金絲會一吹就斷了。
尤其難得的是,陸子安做出來的步搖,不造作不浮誇不沉重,日常和盛裝都相宜。
雖是金步搖,但是樣式並不繁複,也沒有那些累贅的大型花朵做點綴。
乾乾淨淨的玉梃,襯着金色的鳳凰,給人一種奢華絕倫的美感。
【我感覺,陸大師這件作品一出,又要颳起一陣頭飾的復古風了。】
【真的好美啊,好像以前陸大師給錦鯉小姐姐還做過別的簪子?媽呀真羨慕!】
【果然是別人家的男朋友,扭頭把沙發上只會玩遊戲的老公踹了一腳!】
衆人的議論紛紛裡,更多的只是對陸子安技藝的讚美。
而貝擎受到的衝擊纔是最大的,他雖然娶了蓓蓓,但其實他心裡對傳統技藝並無多大的感覺。
更不能理解的是,瞿家爲什麼堅持要瞿蓓蓓招婿,曾經他一直認爲這都是觀念落後導致的。
但是直到此時此刻,看着那典雅別緻的金步搖就眼睜睜在陸子安手裡成型,他才終於懂得,何爲感動,何爲奇蹟。
他一點都不覺得金飾俗氣,恰恰相反的是,金飾的華麗反而真正體現了它的難得。
很多承載文化的、有歷史有故事的物品,都是由金銀製作的,它們讓後人在金錢這個衡量價值標準中,感受到自己的獨特和根脈。
這也是爲什麼手藝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備受關注的因由,這些穿越時間的物品,有着千年的理由,它們是時間精挑細選的最好禮物。
貝擎看得目不轉睛,雖然他不會做,但這並不防礙他欣賞併爲此動容。
陸子安緩緩轉動着步搖,仔細檢查一番,微微皺起了眉:“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