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嵐覺得自己是小看了『虛無』,天知道他在腦海裡把這樣的畫面演練過多少次。
鋼筆的筆尖以循序漸進的方式深入着疤面的耳孔,劇烈的疼痛終於讓這位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喊出了聲。
旅店的工作人員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傻了,他們根本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在魯特城和骷髏幫的人過不去。
就連之前那些招搖過市的反抗軍在途徑魯特城的時候,也從沒有來找過骷髏幫的麻煩。
他們難道不知道骷髏幫的後臺是什麼人麼?
疤面的怒罵與痛呼呼喚來了骷髏幫的打手們,槍聲與旅館小提琴共同譜寫出了一段激昂的旋律。
『虛無』則完全融入到了這場火拼之中,以疤面作爲肉盾沿着安全通道一路向上,不停掉落在地上的彈殼讓宋嵐甚至產生了這裡是電影拍攝現場的錯覺。
但血和血腥味都是真的。
疤面怒不可遏的眼神也是真的,由於角度的緣故,他看不見『虛無』,只能惡狠狠瞪着宋嵐,把自己的憤怒與怨恨發泄在了這個替罪羊身上。
宋嵐被疤面盯得有些發毛。
這個人之所以叫疤面,就是因爲他臉上遍佈猙獰的疤痕,據說這些傷痕都是他在幫派火拼中留下的,是殘忍與兇狠的獎章,被這樣一個狠角色盯着,對宋嵐帶來了難以想象的心理壓力。
這一幕充分體現出了他與『虛無』之間行事風格的不同。
宋嵐從不會享受與人槍戰等浴血奮戰的過程,也不會留給朋友們盯着他看的機會。
越來越多的骷髏幫成員趕了過來,通過火力壓制將他們逼入了走廊盡頭,但『虛無』卻依舊躍躍欲試,他還有很多新奇的活動沒有嘗試,比如在被逼入絕境時撞碎旅館的窗戶,一躍而下,以垃圾桶爲落點逃出生天。
“死定了,你們已經死定了。”
耳朵不停向外面滲着血,遭到槍擊的膝蓋也徹底耷拉了下來,但疤面卻和普通的街頭混混不同,絲毫沒有服軟的意思。
他的餘光瞄到了在房間角落裡瑟瑟發抖的清潔工和被拐賣至此的淘金者們,“不只是你們,這裡的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兄弟會不會放過你們。”
在聽到“兄弟會”這三個字時,清潔工面如死灰,她脫力地跪倒在了地上,肩膀忍不住顫抖。
那麼問題來了。
這個兄弟會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虛無』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不聽對話直接進戰鬥跳過劇情的弊端,直到現在宋嵐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和什麼人打交道,他只能推測兄弟會是比骷髏幫更龐大的組織,並且從周圍人的反應不難看出,他們的殘暴程度很可能等於2.75個疤面。
就是不知道和蟲羣女王比起來,究竟誰更殘暴一些。
“商會的考古學家就是被兄弟會帶走了。”
“她被帶去了一個絕對不會被人找到的地方,而伱們今天則會死在這裡。”
似乎是處於疼痛的緣故,疤面已然意識模糊,進入到了復讀機的狀態。
“等一下,我見過你——不,搞錯了,我沒見過你,我什麼都不知道!”
原本還在看熱鬧的人販子聽見了宋嵐的聲音,脫口而出,但下一刻他便反應過來了,連忙改口道。
在這個行業幹久了,他記性很好,尤其是記人的時候。
他原本打算把這個青年賣給骷髏幫的,後者很喜歡年輕人,接受新鮮事物快,又懂得網絡設備的用法,搞不好在十七區還有一些狐朋狗友,骷髏幫就曾經利用過這些年輕人以發財爲由把他們的朋友甚至親戚騙來魯特城。
至於那些人後來的遭遇,就不是他能知曉的了。
但在這種情況下認出對方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現在的宋嵐看起來肝、腎臟、心臟都很健康,而他在來到魯特城的第一天,就打碎了疤面的膝蓋——之前還從沒有人敢做出這種事。
哪怕他不久前被疤面敲碎了手骨,心裡也萌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頭。
“那就你吧,你來說說這個兄弟會是什麼來頭。”
既然有人自告奮勇,宋嵐便滿足了這位熱心人販子的願望。
人販子卻回以難以置信的眼神,“你們不知道兄弟會?”
“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不等宋嵐開口,『虛無』便將槍口瞄準了人販子另一隻健全的胳膊,實際上他對於考古學家或者兄弟會的真相併不熱衷,他只不過是想找個機會,像電影裡演的那樣用子彈打碎幾位幸運嘉賓的膝蓋,再用鋼筆等道具對他們進行一番耳部按摩。
ASMR?
網上好像還專門有這一類視頻。
“兄弟會是綠洲黑市真正的掌控者,這裡所有的貨物最終都需要經過他們的手。”
正因如此,爲了避免一些商戶偷奸耍滑,他們製造過無數起駭人聽聞的謀殺案,曾經有一位魯特城的市長呼籲打擊黑市和兄弟會的勢力,結果發佈講話的當天晚上,他的屍體便以慘不忍睹的方式出現在了街頭。
犯罪兇手至今沒有被找到。
這主要是因爲綠洲的司法系統裡也早就遍佈黑市的眼線,他們願意維持和平共處的關係,可一旦違反了兄弟會的利益,那麼無論對方身份如何,都只有一個共同的下場。
圍剿兄弟會的行動失敗得相當徹底,那些有志之士在申請到聯合政府外派部門的幫助之前,就被兄弟會清掃乾淨了。
圍剿的失敗讓綠洲的人們意識到了一件事——想要扳倒兄弟會的犯罪帝國,恐怕只能藉助聯合政府的力量。
而對於綠洲本地人來說,兄弟會的危險並不會直接作用到他們身上,甚至爲了博取名聲,兄弟會還會在一些貧窮落後的地區修建公共設施,他們的犯罪對象通常針對外來者,尤其是聯合政府人。
他們每年都能從聯合政府身上賺取到大量的財富。
像疤面這種窮兇極惡之徒,也只不過是兄弟會衆多下線之一,專門幫助他們處理魯特城的反對者們。
人販子瞭解兄弟會的手段,正如疤面所說,一旦他們來了,旅館將不會有任何人倖免於難,而現在,他不得不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他也顧不上其他了,說道,“他們正在找和你坐在一起的年輕人,他是兄弟會指名要的人,這一定有陰謀!”
以他多年的人販子經驗,兄弟會並不在乎他們的“貨物”是從哪裡來的,又是怎麼來的,他們只會在“貨物”的銷路上做文章。
兄弟會從不會向他們點名某個人,而且從種種跡象來看,這個青年就是被他們從十七區騙來這裡的。
爲了活命,人販子將他所能想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宋嵐拒絕的手勢,“抱歉,不感興趣。”
他如同電話推銷一般,拒絕了人販子。
他向來對繁瑣曲折的支線任務沒什麼興趣,在車上的時候,青年已經做出選擇,所以他也選擇尊重他人的命運。
“你知道他們,你們是坐一輛車來的。”
疤面突然間反應過來了什麼,他嘲弄人販子的垂死掙扎,他相信自己的手下已經把這裡的情況上報了兄弟會,沒有任何人能在他們的眼皮子地下溜走。
“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吧,那小子在十七區的執法者部門當過志願者,聽說他還受到過特殊行動小組隊長的賞識,那些人知道他失蹤了,又‘恰巧’聽到了他的求救語音,一定會跑來這裡找人吧?”
十七區畢竟是聯合政府的地盤,加上兄弟會曾經在那裡折損過人手,因此便改變了策略。
綠洲是他們的地盤。
“那個叫做陸湘的娘們也一定會來……”
話音未落,疤面吐出了一口近乎於墨色的血來,疼痛讓他捂住了腹部,剛纔明明沒有任何觸碰到過他,可這突如其來的痛苦卻遠遠超過了膝蓋遭受槍擊。
對於他們這類人而言,被槍擊算不上什麼大傷,去義體醫院躺上幾天,再不濟更換一些零件就能恢復如初,可是現在,疤面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讓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步入死亡。
他很快注意到了自己身體正在發生的變化。
手背上的皮膚變得乾枯蠟黃,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了褶皺。
同樣注意到他身體變化的『虛無』一個激靈,一把將疤面推倒在了地上,彷彿生怕自己也被後者身上病毒傳染了一般。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雖然不知出於何種原因,疤面發現自己脫離了控制。
可接下來他所有的想法也都止步於此了,他想要奮起朝門外滾去,可是手腳卻沒有給予他任何迴應。
“這是肝臟衰竭的徵兆。”
虛弱與疼痛讓疤面匍匐在地上,他聽到了來自頭頂上方的聲音。
“然後是腎臟,當你的腎臟衰竭時,無法排除身體的水分會導致你的身體逐漸腫脹……”
疤面死死盯着自己的右手,他的手掌就如對方所說的那樣膨脹了一圈,而這一刻,他也終於意識到這種詭異的痛苦來源於何處。
那有別於他所經歷過的任何一場幫派火拼,眼前這位私家偵探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觸碰過他,可此時的他,卻如同一個久病牀前的重症患者,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向盡頭。
無與倫比的惶恐和絕望涌了上來,但這樣的過程卻彷彿被加速了無數倍。
他的手背上出現了老年斑,就連呼吸也變得極爲困難。
他需要呼吸機。
他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那些醫院裡老到了無法自主呼吸的病人。
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在飽受痛苦,起初是肝臟,緊接着是腎臟,而現在,心慌的感覺充斥着他的內心。
下一刻,疤面看見讓他更加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的皮膚開始腐爛了。
那是他無比熟悉的畫面,他所看見的一切,都讓他不禁想起了那些被他們拋屍街頭的反對者,唯一的不同在於他還保留着清醒的意識,得以見到了自己身體腐爛的過程。
“停、停下,你們要找的考古學家,她現在……”
“她被你送到了一個叫做‘垃圾處理廠’的地方,兄弟會的人接收了她。”
來自頭頂上方的聲音彷彿看穿了他的內心。
而這,也並不能停止腐爛的過程。
時間的加速似乎仍在加劇着,疤面還想說些什麼,卻用渾濁的視線看見了自己脫落的牙齒,它們散落到了地上,滾進了沙發下方的縫隙中。
同樣見證這一幕的還有破門而入的骷髏幫成員。
他們沒有開槍,呆愣在原地,有人的武器脫落在了地上。
他們實施過無數令人髮指的酷刑,甚至鑽研折磨人的手段便是他們多數人的愛好,可他們從未見過如此詭異恐怖的一幕。
他們見證了疤面轉變爲骷髏的全過程,當皮膚的腐爛全部停止,骷髏還奮力張着嘴,卻連一丁點聲音也沒能發出來。
但這依舊不是疤面的結局。
他們注意到了落在地上的骨頭很快出現了風化的跡象。
人類的骸骨在自然狀態下能保存很久——這是他們通過無數次的殺戮總結出的經驗,有人會把死者身體的某個部分留下作爲戰利品,放置在家裡。
可是他們卻目睹了疤面從腐爛直至骨頭也風化消散的全過程。
房間裡鴉雀無聲。
疤面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他的衣物,隨身攜帶的匕首和手槍也都隨着骸骨一起在飛馳的時間裡徹底消失。
“疤面先生壽終正寢了。”
不多時,骷髏幫的成員們聽見了一個聲音。
這讓他們如夢方醒,第一個扭頭而逃的人爲其他人做出了榜樣,眨眼間,堵滿了整條走廊的骷髏幫成員便找不見了蹤影。
人販子也想要加入他們,但剛纔發生在他眼前的一幕早已讓他雙腿發軟。
他對上了宋嵐的目光。
“他是老死的。”
對方說着他根本聽不明白的言語,“不必爲他悲傷,他已過完了自己的餘生。”
宋嵐瞥了一眼空落落的地毯,再也沒有上前一步。
已經不需要其他的對話了。
他要到“垃圾處理廠”去。
今天坐了一天飛機,本來打算請假,但到了旅館還是寫完了。
小劇場其兩百五十六:
某年某月某日週一,清晨
宋嵐是被評議會認可的形象大使,他廣泛的交際圈早已不限於人類,人工智能、外星異形、變異生物都和他成爲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這足以證明他優秀的交往能力。
而這一次,和宋嵐打交道的也是久經沙場的科洛影業老員工,關麗麗女士。
“怎麼是你?你不是早就辭職了嗎?”
這個熟悉的面孔讓宋嵐一大早就頭皮發麻。
關麗麗可以稱得上小黑子裡的元老人物了,自從第四區的動盪過後,關麗麗就去了十七區開始了她悠閒的包租婆生活。
“這次要和評議會打交道,公司就把我外聘回來了,我也正好有段時間沒來拜訪過你了。”
科洛影業深知宋嵐的危險程度,萬一有說錯了一句話,那恐怕連小命都沒了。
“公司對你的偏見很深。”
“這些謠言都是誰傳出來的?”
宋嵐可不記得自己因爲誰說錯了一句話,就殺人滅口了。
關麗麗至今還活蹦亂跳着就是最好的證明。
“來,我幫你排除一個錯誤答案。”
關麗麗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她難得找到了報復宋嵐的機會,“應該不是柴可做的。”